来到其中一栋楼前,何韵来用另一张门禁卡刷开单元门, 带着袁晴遥乘坐电梯,来到了她家门口。
打开防盗门,空敞的空间于眼前呈现——
房子面积很大, 视野开阔, 只不过装修装潢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相反,简单的甚至有些寒酸。
沙发、茶几、餐桌、吊灯,放眼望去都是最基础的款式,清一色的冷色调更是削减了几分家的温暖与活力。
屋内没有摆件, 没有装饰物, 连幅挂画都没有,过多的留白让整间房子显现出了一种被屋主冷落的寂寞之感。
厨房里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拉开雾面玻璃门,探身出来:“小朋友来了?”
“这位就是我的好朋友,袁晴遥, 遥遥!”何韵来热情地介绍。
“阿姨好!我是遥遥!”袁晴遥礼貌问好。
女人回以微笑。
袁晴遥细看起了面前的中年女人——
女人一副老实淳朴的模样, 身材矮矮胖胖的,长着眯缝眼和肉鼻头……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生出何韵来这样的人?难不成何韵来她爸爸是个绝世大帅哥?
困惑之际, 何韵来挽起袁晴遥的手臂:“王婶,我带遥遥参观参观,饭做好了喊我们!”
王婶点点头,关上厨房的玻璃门,接着忙活饭菜。
原来不是何韵来的妈妈,袁晴遥好奇地询问:“韵来,你爸爸妈妈呢?他们不在家吗?”
何韵来云淡风轻地说明:“我妈在g省做服装生意,一年也就回来一两次,我爸早死了。王婶是我妈以前的同事,每天中午过来给我做顿饭。”
“……哦哦。”
见袁晴遥像是触碰到了什么敏感话题般局促地抿着嘴唇,不敢接话,胳膊也变得硬邦邦,何韵来轻松一笑:“没事啦!走吧,我带你参观参观我家!”
何韵来拉着袁晴遥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像个小导游一一讲解,本次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她的卧室。
推门进去,袁晴遥惊呼出声——
格外宽敞的空间将视野填得满满当当。说是一个卧室,其实是把主卧和一间次卧打通了,承重墙上挖了个敞开式拱形门,门边用深米色的饰面板精细包边,充斥着一股雅致的艺术气息。
通透敞亮的落地窗,像是城堡里才有的那种水晶吊灯,两米宽的欧式大床。靠近床头的那面墙上贴满了j-jun的海报,一条细麻绳从墙的一头拉到了另一头,绳子上用五颜六色的小夹子夹着j-jun的小卡片。
床的左边是定制的一面墙书柜,书柜上面全是各类杂志、言情小说和cd光盘,以及比音像店的陈列架上还齐全的东神专辑和成员写真集。
拱形门后,是无数少女梦想中的衣帽间——
u型米白色一体化衣柜里挂满了各种款式的漂亮衣服,绝大多数衣服连吊牌都没摘。衣柜下方的抽屉里放着风格各异的配饰,还有若干双鞋盒都没打开过的鞋子。正中央的玻璃可视柜挂着十几条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裙子,有两个品牌的logo袁晴遥认得,是奢侈品牌。
这这这里……
是、天、堂、吧!
与外面天差地别的陈设让袁晴遥看得目瞪口呆。
“这里才是我的家,外面只是……生存所需空间!”何韵来莞尔,自豪地展示自己的小基地,随即又解释道,“开玩笑啦!我还没想好怎么布置其他房间,所以先放着咯!”
原来如此!
袁晴遥心里的又一个疑惑得到了解答。
还没等她从眼花缭乱之中缓过神来,何韵来已经忙活着从衣柜里挑衣服了。
“这件荷叶领衬衣,这件蝴蝶结毛衣,这条刺绣背带裙,这条假两件娃娃领长裙……还有这件,泡泡袖公主裙!”何韵来一只手里拎着几件上衣,另一只胳膊上搭着几条裙子,通通塞给袁晴遥,“遥遥,这些给你!我觉得特别合适你,也是你的码数,你穿着肯定像洋娃娃一样可爱!”
袁晴遥接过一堆新衣服,问:“多少钱?”
何韵来失笑:“傻瓜遥遥!我怎么会问你要钱呢?全都送你!我妈开服装厂的,一到换季就整箱整箱给我寄衣服,我最不缺的就是衣服了。衣帽间里的衣服随便你挑,别客气,还有哪些喜欢的尽管带走!”
何韵来倚上衣柜门,指了指玻璃可视柜:“包括这些。”
“不不不……”
袁晴遥头摇得像触电。
爸妈从小教导她,不要做个一味索取之人,如此贵重的奢侈品她不洗手都不会去碰,更别说心安理得地占为己有了,其他衣服她也不可能全部收入囊中。
挑出一件心仪的蝴蝶结毛衣,足够当作她关照何韵来的等价交换物了,她将其余的衣服还回去:“这件毛衣我很喜欢,我就不客气地带走啦,谢谢你!”
“其他几件你不喜欢吗?”何韵来有些泄气。
“也不是,唔……最近天还冷,毛衣刚好穿得上嘛!”袁晴遥想了个合适的理由。
何韵来觉得此话有理,非当季的衣服带回去也暂时穿不到,她将那几件衣服单独挂了起来:“那好吧,衣服我给你留着,等天热了记得带走它们。”
袁晴遥没做答复,她弯着眉眼嘿嘿笑。
参观完衣帽间,两人来到了一面墙书柜。
隔板上,东神的收藏琳琅满目,j-jun的尤为壮观!“永爱j-jun”这个id真不是夸大其词,想必何韵来连做梦梦到的都是j-jun欧巴吧?
袁晴遥看直了眼,她从书柜里抽出一张典藏版专辑,封面有全员的亲笔签名,估摸着这张专辑的价值要上千了,她忍不住发出感叹:“韵来,我好羡慕你啊……”
虽然父母不反对袁晴遥追星,但如果她像何韵来一样狂热又挥金如土的话,魏女士怕是要“家法伺候”了……
“我才羡慕你呢。”坐在床上的何韵来大方坦白,“遥遥,你有爱你的爸爸妈妈,我有妈妈跟没有一样,至于我那个爸……得亏他死的早。”
措辞有些冷酷。
袁晴遥将典藏版专辑插回原位,来到何韵来的身边坐下。家庭和睦美满的她不理解为什么何韵来会如此嫌恶自己的父亲,好在她终于可以了解这位漂亮朋友了。
“呼……”何韵来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她盘起双腿,手撑在身后,准备好托出过往。
顺着何韵来的娓娓而谈,那个在饥寒交迫与苛责打骂中苟且存活的可怜小女孩,在记忆中活了过来……
何韵来的原名叫何雯。
她出生那天,医生刚把她从产房抱出来,何爸和何奶奶一听是个女孩,就骂骂咧咧地走了。
何妈在医院孤零零躺了三天,她当初为了嫁给何爸,和家里人断绝了来往。牺牲如此之多,换不来何爸的一句体恤话,还因为生女儿就变成了被何家人冷眼相待的“罪人”,她孤注一掷的爱情就是个笑话。
那个年代,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大批量工厂倒闭。何妈和何爸是同个服装厂的工人,服装厂减员增效,饭碗岌岌可危,何妈分不出精力照顾年幼的何韵来,只好将她暂时寄养在乡下的奶奶家。
六岁那年的端午节,奶奶做了一整只烧鸡,用盆子盖住烧鸡后去院子里包粽子了,那天何韵来的堂姐也在。
堂姐馋,拉着何韵来去厨房偷吃烧鸡,堂姐吃了一只鸡腿。被发现后,奶奶当场发怒,抄起铁锹满院子追着她们打,说鸡腿是留给堂哥和堂弟的。
堂姐被打怕了,撒谎说鸡腿是何韵来吃的,而她自己只吃了很小的一块肉。何韵来哭着否认,奶奶粗暴地把她拖到灶台旁,举起菜刀说要剁掉她的两只手,这样她以后就无法偷吃东西了,凶恶的老人家不是做做样子吓唬孙女,那一刻,刀刃真的划破了何韵来的手腕!
鲜红的血液溅在灶台边,小女孩痛得哇哇大哭!
何韵来哭天喊地的动静惊动了隔壁的邻居,邻居家好心的大婶给何妈打去了电话。
何妈在得知情况后,连夜赶来把何韵来接了回去。临走时,奶奶还追在母女俩身后不依不饶地怒骂:“滚得好!赔钱货!再不滚就拿钉耙打死她!”
母女二人坐上回城的班车。
何韵来回去的前半年,生活还算安稳,虽然家里穷、住的是老旧的平房区,但至少吃得饱穿得暖。
然而,没过多久,服装厂倒闭,何爸何妈双双下岗,老板还拖欠了他们三个月的工资。
何爸自那之后没再出去找过工作,他开始酗酒。
他喝醉就对母女二人拳打脚踢,一边施暴,一边骂何韵来是扫把星,何妈不该把她带回来,就是她的到来才害他丢了工作,她就该被奶奶打死!
何妈流着泪将何韵来紧紧地护在怀里,她们不敢反抗,反抗只会招来更暴力的殴打。
发泄够了,何爸摔门离去,去街上买醉。何妈一边收拾凌乱不堪的屋子,一边把眼泪抹在衣袖上。何韵来则帮着妈妈把地上的物件一件件捡起来。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
何妈有点手艺便做起了裁缝,平时靠接针线活赚点钱,邻居看母女俩可怜,能帮衬就帮衬一点。何韵来还交了朋友。有个小女孩对她很友善,小女孩经常偷拿家里的吃的给她吃,还和她玩,给她编辫子。
渐渐的,何韵来能吃饱吃好了。
然而,某天,没任何征兆的,何韵来察觉到周围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转变,以前对她施以援手的邻居变得异常冷漠。心思敏感的她感觉出来了,那些冷眼中,还参杂了对待下水沟臭虫才有的嫌恶之态。那个小女孩因为和她玩被父母揍了一顿,父母警告小女孩不许再和她来往。
因为——
何妈和同住平房区的一个男的好上了。
为了自家的温饱,去做了别人的小三。
男人的妻子在得知此等丑事后气到中风,半身不遂,从此一病不起,那个男人却抛妻弃子跑路,儿子不得不辍学在家照顾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
纸包不住火,平房区里的住户都知道这苟且之事。
当然,也包括何爸在内。
那晚的拳脚,是何爸落得最没轻没重的一次。
何妈被打得奄奄一息,何韵来趴在妈妈身上眼泪都哭干了,何爸最后踹了一脚气息游离的何妈,摔门而去。他那天喝酒跟灌水似的,不知深浅地蒙头直往肚子里灌,半夜醉醺醺地回到家倒头就睡,然后……
何爸死了。
喝酒喝死了。
何爸死后,何妈带着何韵来搬家。为了省钱,租了间小小的地下室,冬天刺骨的阴冷,夏天倒是凉快了,可又有没完没了的老鼠上蹿下跳,喧宾夺主。
家里的事早就在那片传开,何韵来上小学时,她是全校最漂亮的小姑娘,却交不到朋友。小朋友们笑她爸爸是死酒鬼,骂她妈妈是活小三,老师也不喜欢她。
何妈在超市找了份理货员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在夜市摆摊卖衣服,还抽空做针线活。经常半夜三更开着盏小灯在昏黄的光线下改衣服,就为了多挣那块钱。
何韵来为了帮妈妈分担压力,自觉地学会了做饭、打扫卫生、洗衣服、在地摊上摆货、吆喝,还学会了穿针线。
攒了些钱,何妈开了一家服装店,日子总算好了起来。她们搬了新家,新家不大,两室一厅,那是何韵来第一次住楼房,她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再后来,何妈的生意蒸蒸日上,趁热打铁又开了两家分店,钱包日渐变鼓,钱越赚越多。四年前,何妈告诉何韵来,她要去g省了,那里遍地的机会,她想把服装生意做大,承诺等闯出一番名堂后把何韵来接过去。
何妈走后,何韵来一个人住。
最开始,何妈每个月回来一次,回来呆上两三天,陪何韵来吃吃饭,面对面说说话。
可渐渐的,何妈每年回来的次数变得屈指可数,何韵来每次和妈妈打电话都会问,什么时候接她过去?何妈每次都说再等等,等她的事业再稳定点。
这一等,就等了四年。
何韵来没等来妈妈的关怀与陪伴,她等来的是越来越少的通话次数、越来越夸张的生活费、越来越多的新衣服,以及,今年过年前夕电话里一通充满了歉意与内疚的话:
“雯雯,妈妈再婚了。妈妈给你生了个弟弟,特别可爱。今年过年要坐月子就不回去陪你了,你放假了要不要过来?过来见一见叔叔和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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