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子,将他的脚摆回脚踏板,还顺手给他整理裤管,仰头笑得天真烂漫:“不会啦,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失眠过!就让我喝吧,也不要告诉我妈妈,嗯?”
她看上去像只吃不到肉的小狗在冲他汪汪撒娇,再盯着她看,他要控制不住捏她的脸……
他板着脸转开视线:“……哦,你去买吧,我在外面等你。”
“你要喝吗?我帮你买。”
“不要。”
买好咖啡,袁晴遥尝一口,品鉴道:“前味是甜的,但后味有点苦,没有奶茶好喝,我还是喜欢甜甜的饮料。”
鉴于不能浪费粮食,她干了。
一杯卡布奇诺下肚,整个晚上眼睛瞪得像铜铃!
终于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闹钟铃声响起,她惊醒,从床上艰难地爬起来,脑袋像灌了水泥,有百斤重。
然后,第一天的语文和英语考试她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汉字和英文看起来像鬼画符。英语听力时她睡着了,监考老师发现后把她叫醒了,不然她英语得考“鸭蛋”。
头一天考得实在太差,她想之后几门考试尽力补救一下,但这种想法越强烈,考试的时候就越紧张,紧张到她拿笔的手都在颤抖、脑子打了死结……
结果就是——
她所有科目都考砸了。
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眼泪瞬间就噙满眼眶。
她从小到大虽然不是最拔尖的,但也算得上成绩优异,238名给了她当头一棒,她甚至不敢去看联考总排名……
在班里哭太丢人,袁晴遥咬着牙憋住眼泪,忍到见了林柏楠,她才在他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他把她带到没什么人的角落,看着她的成绩单,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你怎么回事?”
她哭得抽不出空说话,他猜测:“喝咖啡失眠了?”
被猜中的她打了个嗝。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觉得难堪过,但这次她觉得特别丢脸,又不是小孩子了,她居然因为口腹之欲闯了祸!而且他还劝过她了,是她自己不听话的……
于是,想保留颜面的袁晴遥摇了摇头。
“考试睡过头了?”
“追星分心了?”
“题目不会?”
……
他又猜了几次,她全用摇头回应。
“那是因为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他显出一丝着急。
见她还是闷不吭声,他神情严肃,把成绩单拿到她眼前抖了抖,语气很重:“袁晴遥,你猜叔叔阿姨会不会骂你?你猜你假期会不会被送去上补习班?你猜你的零花钱会不会减半?”
火上浇油的一通话。
袁晴遥哭得更大声了,眼泪刹不住闸。
她竟然还指望从林柏楠嘴里听到几句安慰人的话?他从小到大就没讲过几句好听的!
“大坏蛋!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她不讲理地把气撒在了他的身上,内心责怪他怎么不多劝她几句,多劝几句她指不定就不买星巴克的咖啡了……
虽然她清楚自己在无理取闹。
她抡起小拳头,没轻没重地锤了他的大腿几拳,轮椅因为她的力度震颤了好几下,她最后抹干净眼泪大跨步走了,留下他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
就揍他了怎么了?
反正他也感觉不到疼!
酸果
那个寒假, 袁晴遥没去上补习班。
她给魏静和袁斌阐明了来龙去脉,虽然觉得丢人,但她还是说清楚她是因为喝咖啡失眠才导致没考好的, 她在学习上没有松懈, 也没有偷懒。
为了自证, 她还拿出各科模拟卷让爸妈当场测试,她保证自己能考得很好, 绝对比期末考试考得好!
看女儿急得泪眼汪汪,魏静和袁斌互看一眼, 选择相信。
考砸一次没什么,袁晴遥虽然追星,虽然一天天嘻嘻哈哈的, 但学习态度很端正, 这一点父母看在眼里。
魏静和袁斌还反过来安慰袁晴遥,说下次考好就行,心里别有负担,爸爸妈妈相信你。
开明的父母给予了袁晴遥莫大的支持与帮助,无论是过去、现在, 还是未来。
哭了一鼻子, 她到头来没挨骂也不用上补习班,但有一点林柏楠说准了——
她的零花钱减半了。
林柏楠迎来了他第一个不用去外地看病的假期, 蒋玲说快中考了,就不跑来跑去折腾了,让他留在家里好好备考, 中考必须考进全市前十。
久违的完整假期, 他却不能和袁晴遥呆在一起,一是他得刷题, 二是袁晴遥跟他发完脾气之后,就没再理过他……
当然,第二条才是主要原因。
她不回消息也不接电话,他因为害怕被她拒之门外,所以没勇气去她家找她。
她好像第一次这么生气。
以前他惹她了,她过段时间就自我消解愤怒,不需要他哄也不需要他求原谅,她甚至会主动跑来和他和好……
他那天没有挖苦她的意思,他只是着急,他很怕袁晴遥考不上工大高中,那样他们就不能一起读书了。
初中不同班已经让他患得患失又惶惶不安,他不能承受和她分别。
中性笔在林柏楠两指之间像个无头苍蝇似的瞎转,他盯着自阅全对的物理试卷,心想,如果哄袁晴遥开心跟解物理题一样简单就好了……
他有做题的经验,却没有让她消气的经验。
过年前,林柏楠收到了一个快递——
一个红色火车头造型的卷笔刀。
姥姥葬礼之后,他就一直在找同款卷笔刀。
虽然那天袁晴遥在车里迷迷糊糊地没说清楚,但林柏楠悟出意思了。
他想帮她弥补小时候的遗憾。
原来那个卷笔刀早扔了。
出事那天的前一天,他还把卷笔刀拆了个“身首分离”,由于丢了一颗螺丝的缘故,他没来得及重新组装好就禁锢在了病床上。后来,蒋玲收拾他房间的时候把零零散散的零部件给扔了,就算不扔,出院后的他也组装不回去,不是他不会,而是右手几乎废用了。
虽然年成久远,但林柏楠记得那个卷笔刀的款式,红色火车头形状,盒兜是暗红色的,头顶带一个黑色的小烟囱,袁晴遥四五岁时天天找他借。
可是卷笔刀的款式太老,他找了两年都没找到一模一样的。为此,他还让林平尧载着他跑了若干个文具店,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找卷笔刀,初中生了,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他便对林平尧说在找一款停产的钢笔,说那个用着顺手。
他甚至琢磨要不自己做一个?但卷笔刀的外壳需要使用切膜机,他只好打消这个念头。直到网购开始普及,他才在翻了几百页卷笔刀之后找到了同款。
等快递的期间他还买了礼品包装纸,想把卷笔刀当作新年礼物送给袁晴遥。
总不能和快递盒一起送她吧?那多粗糙。
也不能明晃晃送给她吧?那多没惊喜感。
他拆开快递盒,给装卷笔刀的盒子包上漂亮的的包装纸,再用透明胶带封好,希望她收到礼物后别生他的气了……
打好包装,林柏楠摇着轮椅快速来到家门口。
他听蒋玲说,袁叔一家今年要去姥姥姥爷家过年,姥姥姥爷家在外省,他们大年二十八出发,初七回来。
林柏楠想在袁晴遥走之前把礼物送给她,他给坐在电脑前的蒋玲打了声招呼:“妈,我去趟袁叔家。”
“你去干嘛?”蒋玲闻声从书房出来。
“我有东西要给袁晴遥。”林柏楠一边说,一边用手捞起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脱掉脚上的拖鞋,弯腰拿起加绒马丁靴,撑开靴子筒往脚上套。
蒋玲走到林柏楠身边,低头看着急穿鞋的儿子,思忖一下,她开口问:“你和遥遥吵架了?”
林柏楠穿鞋的动作停了一下,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
“遥遥成绩下降得厉害,你下学期就别老去打扰人家了。还有……”蒋玲神色变得凝重,一番唠叨也沉甸甸的,“你爸那边的亲戚个个都是佼佼者,尤其是你堂姐,她去年高考考了全省第六名,去了全国最好的医科大学,临床医学本硕博八年连读,毕业就是博士生,还拿了奖学金。妈妈希望你成为家里人的骄傲,你也不想掉队吧?”
林柏楠轻轻点头。
蒋玲接着说:“你现在生活出行不存在问题了,多花些功夫在学业上。马上中考了,你没有那证,体育统考算缺考,体育课你也一节没上过,日常考核零分。三十分的体育成绩你一分没有,你现在虽然联考考了第二,但你扣掉三十分看看自己排多少名?你不全力以赴怎么进重点班?怎么升培优班?”
“那证”蒋玲说得很隐晦,但林柏楠秒懂——
他没有残疾证。
也许蒋玲打心底还是不愿意接受事实,这么多年一直没给林柏楠办理残疾证。
而林柏楠本人也很排斥那个小绿本本。他见过许让哥的残疾证,照片那一栏,四分之一个钢戳印在了许让哥的额头,就像额头被打上了废人的烙印。
他不喜欢这样。
靴子好像着了火,烫得林柏楠缩回了手。
习惯了依靠轮椅出行,适应了依赖双手生活,这几年,周围的人也没把他视为异类,没人欺负他,没人嘲笑他,同学老师都把他当做正常人一样对待,他甚至是优秀学生代表,是大家口口称赞的榜样……
光环发散出的亮光遮蔽了灰暗的事实,营造出美好的假象,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他是个下肢残疾的废人。
亮晶晶的礼品包装纸一瞬暗淡下来,和他的小鹿眼一样。
“你以后不想让父母养、想自力更生,读书是你最好的出路。这个社会很残酷,你只有比别人优秀百倍,才能被认可。这个道理你自己也知道吧?”见林柏楠点了点头,蒋玲靠在墙上,欲语还休,“妈妈还有话想提醒你……”
叹了口气,蒋玲面色怅然:“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你们算是门当户对的,可是现在……妈妈不希望你受伤。”
心脏被用力揪住,林柏楠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换回拖鞋,把礼物放在腿上,他划着轮椅往卧室驶去:“我去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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