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尧立即将消息转告给袁斌:“遥遥也不在朋友那边。你先别着急,我和玲玲现在出门找找。遥遥没带钱也没带伞,还穿着居家服,她跑不了太远,估计在哪个店里躲雨……哎?静儿你先别发火,当下找孩子要紧!找到了也别责骂遥遥,有话好好说,不然遥遥都不敢回家了,青春期的孩子难免叛逆一些……”
电话后半段换了魏静来听,林平尧尽力安抚魏静的情绪。
蒋玲这时拿着外套来到房门口,示意林平尧出发了。
林平尧将手机拿远,问林柏楠:“楠楠,你去不去?”
缄默几秒,林柏楠摇摇头,重新趴下,事不关己地继续翻看《机械设计手册》的最后几页。
蒋玲扯林平尧的衣袖,不由地数落:“这种天气孩子本来就不舒服,你别让他操心了,咱们快走吧!对了,楠楠,你要有什么头绪就给我们打电话。”
林平尧和蒋玲出门后,林柏楠趴在床上强迫自己清心静气。
他在心里一次次默念:不许关心袁晴遥,不许在意袁晴遥,她所有的事都和你没有一毛钱关系……
可是,越想把她从脑子里赶出去就越煎熬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五分钟后,他艰难地坐了起来,把轮椅拉到身边,一只手扶着轮椅坐垫,一只手撑在床上,一寸一寸的,缓慢又吃力地将自己挪到了轮椅上。
脊背小心翼翼地靠上轮椅靠背,尽管已经很轻柔,还是激得全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脊髓损伤的症状因人而异,他的症状之一类似风湿性关节炎,脊柱就是他的“气象仪”,天气转冷或下雨之时神经痛会加剧,这是他雨天不爱出门的真正原因。
待缓过劲来,林柏楠划着轮椅来到电动轮椅旁,重复了一遍轮椅换乘的动作。
电动轮椅出行时比运动轮椅更加受限,他鲜少用,也不喜欢用,奈何窗外满天水雾,电动轮椅一只手就可以控制手推杆,空出来的那只手能用来打伞。
来到玄关处,只在储物柜里翻出了一把伞,他没法和别人共伞,若是找到了袁晴遥,一把伞是不够用的……无可奈何,他只得拿出那把舍不得用的伞了。
然后,他费劲地穿上鞋子和外套,把背包挂在轮椅后面的手推柄上,又带上一件牛仔外套。
准备完毕,他开着“小车”出发了。
他心中有个猜测,大概率是正确的,但他没有告知大人们。
魏阿姨听起来暴跳如雷,怒吼声都从手机里蹦出来了,袁晴遥要是这个时候被逮到,铁定“家法伺候”。
小的时候,她挨家长的打之后,就跑到林家门口扯着嗓门鬼哭狼嚎,他闻到声响把她领回家,好吃好喝哄她止住眼泪,做她的“避难所”。
没想到,都十六岁了,他还得做这事。
扎进了小雨中,他暗自骂自己“没出息”,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把她从生活中彻底抽离了,却就是无法自控地一件接着一件去做“没出息”的事。
来到街心公园,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林柏楠绕公园开了一圈,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入口——
公园一共三个入口,每个入口前都安置了阻拦机动车入内的隔离栏,隔离栏像个倒扣的“u”,大约三十厘米高,每隔二十厘米插一个,还错开排了两排。
如果坐的是运动轮椅,他能利用隔离栏之间的空隙绕进去,旁人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但只要路障的高度不超过轮椅座,隔离栏也好,隔离桩也罢,他都找得到办法克服。
然而,此刻他无能为力,电动轮椅的底盘太低,无论如何都过不去隔离栏,他需要另寻办法。
他需要做他最讨厌的一件事——
向他人求助。
雨天,月明星稀,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
林柏楠等了十分钟没等来一个合适的路人,他想到了公交车站旁边的那个报刊亭。报刊亭就在公园的其中一个入口附近,开到挺晚的,袁晴遥和何韵来经常在那里买杂志。
他看了眼时间,运气好的话还赶得上。
于是,他开足马力找到了那个报刊亭,果然,还亮着灯,遮雨板放了下来,老板正在亭子里悠闲地抽烟。
林柏楠靠近:“叔叔。”
老板循声张望,置物台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站起身才瞧见了林柏楠,招呼道:“哟,小帅哥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林柏楠抓紧时间阐明来意:“这些杂志我都买了,我帮你看店,你帮我看一眼公园里有没有一个穿居家服的女生,她看起来大概十三四岁,个子不高,模样很可爱。我在找她,她如果不在里面我就不进去了。”
老板按灭烟头,摸出一把伞,笑着问:“是你们总在一起的那个个子矮一点的女娃娃吗?”
林柏楠回了句“是她”。
他有点惊讶老板认得他。他没在这儿买过东西,报纸杂志零食饮料都没买过,只在初中时陪袁晴遥和何韵来过来逗留片刻……不过再一想,没什么好惊讶的,他这样子确实很惹人注意。
老板从侧边的门出来,撑开了伞,用一种长辈对小辈的温和姿态说:“小帅哥,你帮我看店就行了,杂志你不看买回家也是废纸一堆。你别担心,我这会儿就去帮你看看,那个可爱的女娃娃要是在里面我就带她出来。”
“你别告诉她我来找她,她可能会跑走……”斟酌片时,林柏楠的神情中晃过一丝挫败,“如果她在公园里你先别惊动她,她怕黑也别吓到她。还有,叔叔,如果她在里面我要进去见她,你再……帮我个忙。”
回忆完毕。
林柏楠扯了句敷衍话:“我猜的。他们沿路挨家挨店找你都找不到,所以我想你可能在这儿,就来碰碰运气。”
“我爸爸妈妈给叔叔阿姨说我跑出来的事了?”
“嗯。”
她急忙请求:“你先别跟他们说我在这儿!我妈妈肯定还在气头上,这会儿要是让她抓到我,她要揍我了!”
他应了声好,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擦干眼泪,她道谢的同时还道了歉:“谢谢你来找我,看见你我很安心。我也得跟你说声对不起,林柏楠,对不起,你本来应该在家里舒舒服服睡觉的,我扰你美梦了。”
“睡觉有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是找到你。
后半句隐没在了林柏楠的心中,他换了只手撑雨伞,又甩了甩那只因为举伞太久而酸胀的手臂,袁晴遥这才恍然觉察到,她一直站在他的伞下——
面前,他上半身暴露在伞外,雨滴在他浅灰色的外套上留下了深色的水迹,好在雨不大他才没被浇湿,那张清秀的面庞不知是因为被打疼了还是因为别的,在暗弱的光线下显得惨白。
喉咙一哽,她又想哭了。
她赶紧把雨伞推给他,伞柄上的吊牌没摘,吊牌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她定睛细看,认了出来,这把伞是她初三毕业那年旅游回来带给他的伴手礼。
她撅起嘴巴:“这回想起来用我送的伞了?”
他眉眼间闪过赧然。
本来不想用的,他想将之当作纪念品悉心收藏,但是没办法,林平尧和蒋玲一人一把伞,家里的四把伞都各派用场了,他只好把她送的伞拆开来用了。
林柏楠把多带的一把伞递给袁晴遥,给她的伞比他自己的大,雨飘得方向不定,大伞尽可能护她周身干爽,视线下移,他目光停在了她的脚上。
“……你鞋也没换?”林柏楠无语。
“对啊,我都说了我是冲动之下跑出来的。”袁晴遥低头看向脏兮兮的双脚,翘了翘脚指头,“我要是一切准备就绪,那还叫‘冲动’……哎?”
倏然,林柏楠把伞塞给袁晴遥。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包抽纸,捞起自己的左腿搭在右腿上,二话不说开始脱鞋。
“你干嘛?”袁晴遥吓了一跳,赶忙阻止,“不行!你把鞋给我你穿什么?再说了,你的鞋太大……”
她蓦地哑然——
他正抽出纸巾往鞋头塞,感觉差不多了,他看她两只手都拿着雨伞,没手去接鞋子了,便拍拍腿面:“把脚放上来。”
她抬起腿,脚踩在他的腿上,泥巴染脏了他的运动裤。
他一边擦拭她的脚趾,一边叨叨:“袜子也不穿,你真当自己是个笨蛋就不会感冒吗?”
这次的“笨蛋”,叫得她满心暖意,她夹着嗓子嗫嚅:“我以为你再也不管我了……”
他抛出了林式反问句:“我哪次没管你?”
“有啊,期中考试各科复盘。”
“我补上。”
“我还因为你考砸了,英语比赛也没准备。”
“我负责。”他薄唇抿成一条线,一手拿着鞋子,一手握着她的脚踝把她的脚套了进去。
那是一双崭新的灰蓝配色中帮板鞋,鞋子里面冷飕飕的,没有人体的温度,仿若刚从假人模特脚上拿下来。
这是下肢血液循环较差造成的腿脚冰凉。此外,因为脚不踩地也不动弹,他的所有鞋子从里到外都跟新的一样。
眼见脚后跟还有点空余,他又抽了几张纸巾填上,最后,把鞋带系紧,抬眸问她:“你试试,合适吗?”
她把脚放下来,原地踏步感受了一小会儿,带着些傻气的笑在脸上晕染开来:“不错嘛!不会掉了!”
他的眉眼被夜色粹得柔和,唇角不知不觉带起了笑,接着捞起右腿搭在左腿上,如法炮制,又拍了拍大腿。
她接受到了信号,再次表演“金鸡独立”。
虽然这份好意袁晴遥想都没想就接受了,但她不能心安理得。
她倒不是觉得穿鞋子这个行为不太妥当,其他异性肯定不行,但这个异性是林柏楠,她内心就稳如泰山,她忧心的是他万一受凉病个一周半月……
林柏楠就像袁晴遥肚子里的蛔虫,看穿了她的想法:“别一脸为难的样子,我身体没那么差,我不会生病的。”
被猜准了,她没急着回话,而是望向他的脚。
他脚上穿着一双黑色五指袜,不仔细看还以为他穿了鞋,她抬起头比量了半刻,把自己的伞换给了他:“鞋子我就不客气啦!但是你打这一把伞,这一把好像大一点。”
他还没表态,她就捡起地上的本子,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去,不给他换伞的机会。
见此情景,他轻笑出声,隐隐作痛的后背在她可爱的魔力加持下缓解了不少。
他操控摇杆,驾驶电动轮椅跟了上去,对着她的背影问道:“消气了吗?”
“哼,消了一半吧!”她难得占了上风,转身朝他卖乖。
他啧了一声,指了指牛仔外套的口袋。
她伸手去探,摸到了两块硬硬的小东西,掏出一看,是两块高级巧克力,忍俊不禁:“还把我当小孩子啊?闯祸了、吵架了,两块巧克力就既往不咎了?”
嘴上这么说,但身体很诚实,她把伞柄夹在胳膊内肘,空出双手剥开了包装纸,一颗放自己嘴里,一颗喂给了他。
见她美滋滋地品尝着,他摇头表示不吃,一丢丢小得意潜藏在他的眼里:嘁,不还是很有用吗?
她走在前面探路,提醒他避开水坑,牛仔外套和板鞋在她身上显出几分滑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她的确像个小孩,和他离得远了还会折回来:“你跟紧我啊,这么黑!”
拼命压制对她的宠溺,他把语气包装得平平:“现在想起来害怕了?”
“不怕,因为我有你呀。”她做了个鬼脸。
转身,她轻快的碎碎念向夜色扩散:“林柏楠,我身无分文,你给我买好吃的吧?肯德基二十四小时营业,就吃肯德基好了。你给我爸爸或者叔叔阿姨打个电话说你找到我了,让他们不要担心,我现在还不敢回家,你再陪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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