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悉心收藏。
第二天,大课间休息。
万叶舒从培优班的教室前门出来,谨慎地环顾四周,走廊除了她别无他人,她快步走到灭火器箱前,抓起面包,藏进衣袖,溜进了女厕所。
厕所内,她撕开包装袋,三下五除二将面包撕成稀巴烂,又揉成一团。
今日的面包是红豆沙馅的,暗红色无声哀嚎,从她的指缝间以扭曲的形状溢出。
泄愤完毕,万叶舒把四不像的面包放回包装袋,走到窗边,卯足力气丢出窗外,而后,她来到洗手池,挤点洗手液,若无其事地搓洗双手,最后,款步走出洗手间……
一套动作谙熟至极。
然而今天,她刚迈出女厕所的门,一道半年未闻的少年音从侧畔飘来:“除了偷窥偷拍偷东西,你还有这个癖好?”
清冽的嗓音夹杂着些戏谑的意味。
不用看,已然明晓来者何人。
万叶舒的瞳孔收缩一瞬,她走出厕所,逼真地装起傻来:“是你呀!林柏楠,这里是女厕所,你在这里做什么?你走错了吗?”
“怎么?”林柏楠不答反问,他在轮椅上坐得端正,投来无比漠然的眼神,语带凉意,“偷来的面包在厕所吃味道更好?”
她仍竭力装作无辜不知情:“哪里有人在厕所吃东西呀?更别提什么面包,你在说什么?”
“我拍了视频。”林柏楠的声音冷静得有点冷酷,扬起手中的手机,“视频为证,你拿了灭火器箱上面的面包进入女厕所,那现在面包呢?”
万叶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顾左右而言他:“……学校规定,不允许带手机进校门。”
“学校也规定了不能偷东西吧?”
“……你、你不征求我的同意就拍我的视频,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你运动会偷拍别人的照片还不怀好意地外泄,怎么没考虑到别人的隐私权?”
鉴于万叶舒对袁晴遥没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林柏楠忍让再三,但他的耐心快被这一次次的寻事生非给磨光了。
他扬起下颚,眼底挖掘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如果你的示爱方式就是不停地制造麻烦,搅乱别人的心情和生活,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那你的喜欢未免太廉价了。我不需要一星半点你的喜欢,别再纠缠我,别让我更厌烦你。”
“不是……不是这样的……”万叶舒失魂地连连摇头,爱慕已久的男孩双唇翕合,将语言幻化为利器,仅仅“廉价”一词,足够刺穿她的心脏,可是……
于她而言,越悲伤,就越心有不甘。
她死死地握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哽咽地辩解:“我知道蒋老师对你要求严格,万万不会允许你中学谈恋爱,所以我才一直没有……没有向你表明我的心意,也不敢接近你。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等到了大学我放开手脚追求你。为了这一天,我不要命地学习,期盼在光荣榜上离你更近一点,我尽心尽力当好英语课代表,希望给蒋老师留个好印象。”
既然挑明了,就索性讲个透彻,万叶舒继续抒发内心:“我不介意你残疾,我欣赏你,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我晕血,我害怕尖锐物,但是如果你去读医学院,我情愿跟随你的脚步去做一名医生,我报考康复医学或者护理学,以后照顾你……”
话语顿住,万叶舒的神色中难掩仇恨:“这一点她能做到吗?她能做到的我能做到,她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明明比起她,我更喜欢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林柏楠忍住烦躁回复:“就算你能做到一千件她做不到的事,那又怎样?我不在乎。我不祈求她为我做什么,我只想尽可能多的为她做些什么,这就是你和她的差别。”
万叶舒一度奔溃,压抑着哭声:“你喜欢她,就因为她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更长?太不公平了,我也从小就认识你啊!你试着了解我一下……”
林柏楠微滞:“从小?从什么时候?”
万叶舒不答,只是不断地念念有词:“她凭什么……凭什么……不公平……凭什么……”
看着依稀癫狂的万叶舒,林柏楠觉得她可悲又无法理喻。
他拿出教养,淡然阐明:“你搞错了因果关系,不是她陪在我身边的时间很长所以我喜欢她,而是我喜欢她所以她陪在我身边的时间很长,是我欢迎她进入我的世界,是我用我的陪伴去换取她心中的一亩三分田。”
万叶舒几近支离破碎。
林柏楠挪开目光:“你不是命运赠予我的礼物,我不想也不会拆开。我不会回应你,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喜欢,也不该是你耍心机的理由。情感也好,害人也罢,万叶舒,我劝你都及时止损。”
终了,他发出冰冷的警告:“我有仇必报,你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还有,晕血、怕锐物就不要妄想当医生,是对医学不敬、对病人不负责。”
听着听着,万叶舒恢复了娴静的样子,问:“今天的面包是你放在那里试探我的吗?”
“是。”
“你怎么这么久才发现?”
“你管不着。”
话音一落,他刚推动手推圈准备回教室,却听见身后万叶舒那没事人似的声音:“林柏楠,这是你第二次主动跟我搭话,你还叫对了我的名字。”
她甚而语带欢喜。
林柏楠懒得搭理,他心有所属,不愿和其他女生扯上关系,但愿这是最后一次跟万叶舒产生纠葛。
同时,他觉得自己被袁晴遥同化了,休学之前,将近三个月,他竟迟钝到没察觉有人偷拿了袁晴遥送的面包……
时间回到昨天的大课间——
于珊珊回到教室,喊完万叶舒,她看见林柏楠就在座位上,于是挺胸抬头,趾高气昂地大步走过去,把面包重重拍下:“喂!那个蠢货给你这个烦人鬼的!你们麻烦死了!”
盯着那个面包,林柏楠微愣几秒,继而,不耐烦地搭理:“袁晴遥让你转交给我的?”
“让?转交?你真搞笑!明明是我善心大发,施舍你们一点小恩小惠好吗?!”长这么大,举手之劳的好事几乎没做过,于珊珊脸面挂不住了,大声嚷嚷,“你看看你这张臭脸,也就袁晴遥那个傻子乐于天天给你送面包……”
“……天天?”
“对啊。”
“她说的?”
“说什么说啊!还用说?你不是天天都收到……”于珊珊忽然反应过来,眼见林柏楠眉宇间升起褶皱,表情愈渐严肃,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捧腹大笑,“你……哈哈哈……不会……哈哈哈……真没收到吧?”
“……”
……是的。
一周上课六天,林柏楠充其量有两天能收到面包。
离开x市前,他每天满怀期待地去灭火器箱处看。
面包在,他那一天都拥有好心情;箱顶空空如也,他便萌生出被遗弃在角落的凄凉感。
那段时间,袁晴遥和荣耀打得火热,他以为她顾不上他了、不需要他了、忘记他了。他想过问她,却始终提不起勇气,因为他不想自己显得愈加悲惨……
原来,他白白难受了那么长时间。
“看吧!我就说嘛,有人截胡!”见林柏楠不反驳,于珊珊笑得前仰后合,“谁啊?这么缺德!哈哈哈……啊!”
一团纸砸上了于珊珊的方边框眼镜。
她咬牙切齿:“林柏楠,你竟敢挑衅我?!你个手下败将!我们打过赌,高中三年如果我拿了年级第一,你就戳瞎你自己的一只眼睛!期末考试、一模、二模、三模,我霸榜年级第一!愿赌服输,快点把眼珠子抠出来给我!”
聒噪,林柏楠耳膜疼。
他拿出中性笔、三角板和圆规,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眼神一一扫过三样学习用具,仿佛在说“来吧,选一个称手的。”
“……”
于珊珊大跌眼镜,她过个嘴瘾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干这么血腥的事?
她翻着白眼骂道:“疯子!神经病!”
林柏楠自然料到于珊珊有贼心没贼胆,啧了一声,他拿起桌上的面包,双手捧握,睨了于珊珊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四模还让你考第一。”
于珊珊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又神气起来:“这半年你没怎么学习做题对吧?成绩肯定下降得厉害!真是普天同庆,总算不用看见你的名字在我的名字上面,你要下去了!”
不再理睬“战斗机”于珊珊,林柏楠看着面包,唇畔的笑意若隐若现,对自己低喃:“是,我要下去了。”
陡然,粗声大气的教训在走廊上扩开,传进了教室:“你这个女生长得跟只小白兔似的,胆子倒不小啊!事不过三,给我写检讨去!三千字!明天中午前交给我!”
“……”
或许是喜欢的力量,不论什么话题、什么情境,林柏楠都能准确分辨出来被谈论的人是她。
他下意识拉起轮椅手刹,担忧她是不是被吓到了,想赶去给予安慰,但马上理智下来,他若是出现在那儿,“袁小白兔”可能就不止“串班”这一项“罪名”了。
同时,他觉得既心疼又好笑,原来她被“活捉”三次了……
又一个纸团丢在了正幸灾乐祸的于珊珊的眼镜片上,林柏楠翻出作文纸,提笔,在首行写下了“检讨书”三个字。
无视于珊珊的脸红脖子粗,他语气平平:“趁我没改变主意,别再烦我,不然四模让你当老二。”
于珊珊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快点滚蛋吧!烦人鬼!”
挥别中学时代
周四,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大考重磅来袭,全方位模拟高考。不止四模,一二三模也基本还原高考过程, 锻炼考生的心态, 不至于高考怯场。
又是新的一周。
星期一, 四模成绩公布,光荣榜挂在教学楼门前, 看着排名,袁晴遥瞠目结舌——
她考了年级第十九名, 史无前例的好名次,然而,林柏楠破天荒地只排在了年级第三十七。
从小学到高中, 大大小小的考试数不胜数, 这是她头一次考的比他考得好!
但她一丁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迈开沉重的脚步往重点班走去,从后门口路过时,她无意一瞥——
轮椅少年坐着那个他的专属位置。
特制的升降桌上摊开一本《5年高考3年模拟》,黑色中性笔在他指尖翻转飞舞, 他神色从容淡然, 一贯做选择题的姿态,大部分推导过程在脑中完成, 偶尔在题目旁边做个注记。
……啊!是林柏楠!
袁晴遥驻足,静静地注视她的男孩。
能再次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她无疑欣喜若狂, 但也心生隐忧。
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常年蝉联年级第一宝座,好不容易复学回来, 就这么被培优班无情淘汰了!更迫在眉睫的是,他目前这个名次、这个分数,绝对达不到j大机械专业的录取分数线!千辛万苦才争取到的一纸邀请信……
“你站着睡着了?”
好听的清澈少年音阻断了袁晴遥的担忧。
她从后门进来,在林柏楠旁边站定,拍拍他的肩头,宽慰道:“林柏楠,你千万千万不要沮丧!你的身体才刚刚康复,再加上你半年没好好翻过书了,才马失前蹄……别担心,别多想,你高考一定没问题的。”
他指间夹着中性笔,手托下颌,抬眸与她相视,悠悠一问:“我考砸了,你要怎么安慰我?”
“……啊?”她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愣了一秒,开动脑筋,“请你吃饭?送你礼物?还是借你肩膀靠一靠?”
“没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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