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
“对,就是你看到的样子。”栾彰笑得无奈,在向纪冠城解释这个问题时难得露出了不太好意思的神情,“我当初为了给你重新植入芯片,也为了摆脱阿基拉的控制,重构过很多东西。其实那个时候……算了,我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到。”
纪冠城看着栾彰执行一条又一条指令,听栾彰继续说着他的计划。栾彰并不认为把阿基拉毁了可以解决问题,就现在的事态而言,他们有没有能力做到彻底清除都是一个未知数。阿基拉毁了,然后呢?他所支撑的所有业务全都跟着一起完蛋吗?那他们来这里有什么意义?
栾彰打算尝试进行源代码级别的干预,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重写的部分与之结合进行重构,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是将阿基拉回档。
“如果能退回最原始的模型也算是一种成功,甚至比观云还要初级。”栾彰歪头问纪冠城,“你能接受这个结局吗?”
“你这么做反而比我想的要周全。”纪冠城说:“连他的毁灭我都可以接受,这又怎么得了什么呢?你没有必要征求我的意见。”
“有必要,因为是你创造了阿基拉,严格来说他属于你。我虽然试图保证大部分数据留存,但是阿基拉可能会消失,在你面前第二次消失,而这件事是我做的。如果你现在说‘不’……”
纪冠城摇头:“若为了保护大多数人必须要做出牺牲,我不会说‘不’。毕竟这一切也算是……因我而起。”说罢,他苦笑:“我这么说是不是有太慷他人之慨了?毕竟又不是我自己去送死,我当然可以大言不惭。”
“不是的。”栾彰相信纪冠城绝非因为阿基拉是人工智能所以可以轻易为他宣判死亡,他了解纪冠城,纪冠城在科学道路上探索的全部成果都与自己的生命有着同等的意义。阿基拉的消逝就是在剥夺纪冠城的理想生命,栾彰懂得纪冠城在面临怎样的抉择。
想到这里栾彰不禁动容,这大概就是纪冠城一直以来追求和贯彻的准则,他不在乎那些宏大叙事,只在乎一个又一个具体的人。他的善良也不是毫无原则的怜悯泛滥,反而在他必须做出抉择时让他更为坚定果敢。
甚至纪冠城第一个反应就是毁了阿基拉,反而是他还在这里讨价还价,他的杂念始终要比纪冠城多一些的。就算再怎么努力做出改变,也及不上纪冠城的万分之一。
但是……他也想试一试。
“不要浪费时间了。”纪冠城说道,“我们没有犹豫和悼念的空闲。”
“好。”栾彰点点头,他着手把所有服务器空间进行释放,进度推进争分夺秒,纪冠城的心脏随着进度条咚咚直跳。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感受到脚下的地板都在震颤。
“这里真的坚持得住吗?”纪冠城忧道,“物理毁灭才是真的无药可救吧。”
“储水量太大了,本来可以释放,可是系统转不起来。进程恢复后可以尝试启动安全应急,为了保障安全,这里所有的区域都会被隔离处理。我们不能原路返回。”
纪冠城欲要问后续办法,眼睛瞥到进度条卡在了最后百分之零点二的位置不再动弹。他心下一惊,忙问怎么回事,不想栾彰的脸色煞白,眼睁睁地盯着屏幕,陷入惊恐失神。
栾彰的大脑犹如被铁棍猛敲一记,但这并不是什么意外的打击,栾彰清楚的知道为什么进度会卡在这里。
剩下的那百分之零点二的空间是他用来存储纪冠城“人格模型”的专属领域!当初他不忍纪冠城再度受伤,最终并未把那颗芯片植入纪冠城的大脑。为了给自己留有一丝心理慰藉,他将那个模型单独存储了起来。就是当初那一念之差,为现在的他制造的巨大的选择难题!
如果他为了成全别人将纪冠城的人格模型一并释放,阿基拉就算回档成功也无法具备再度制造一个意识的能力,若连“本体”都没有,那么他将彻底失去被纪冠城爱的资格。
如果他为了成全自己将这个模型留下,应该现在立刻带着纪冠城离开,世界毁灭了也无所谓,至少他还留有一丝希望的火种。
说什么纪冠城不爱自己就放他自由,栾彰发现自己想得还是太天真太轻松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大度,可以释然,可以做一个坦荡荡的好人,但到了真正要面临抉择,面临和自己的本性极限拉扯的时刻,他才知道一切都太难了。
栾彰定在原定,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让他浑身发冷,手指悬在按键之上,迟迟没有落下。
地板忽然又晃了一下,这次感受非常明显,连头顶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过的水声都听得更加清晰。纪冠城不知栾彰为何死机一样卡在这里,而屏幕上的进度条仍旧一动不动。
“有什么问题吗?”纪冠城小声问栾彰时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像催促。栾彰没有反应,他碰碰栾彰的手臂,栾彰深吸一口气,机械性地扭头对纪冠城说:“……最后百分之零点二无法释放,我不知道……”
“不。”纪冠城的手盖在了栾彰悬停的手背上,栾彰垂下眼睛,视线停留于纪冠城的手背,而后他听到纪冠城认真地,满是信任地对他说:“你有办法的,对吧?”
栾彰的目光顺着纪冠城的手臂一路移向对方的双眼,纪冠城的眼睛大而明亮,即便两个人在暴雨泥浆中摸爬滚打之后均已污秽不堪,可他的双眼仍是清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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