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家都是桥州的灾民,当年在家乡都快活不下去了,多亏了陈大人,如今我就信陈大人。陈大人叫我们进城,我们就进城,除了庆川城我们哪儿都不去。”
……
出城的百姓完全不能理解他们这种盲目:“你们疯了吧,连衙门的殷都监都带着全家跑了,你们还进城,这不是找死吗?”
桥州迁移来的那村民不同意:“瞎说什么呢?陈大人不还没走吗?”
“就是,陈大人还留在城中呢。”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藏在人群中的陈云州听到这些话,心底五味杂陈,格外的难受,他按了按帽檐,说道:“陈大人也只是人,不是神,不是万能的,没有兵,他未必能守住庆川,大家不要盲目相信他,还是早做打算吧。”
“你怎么说话的?陈大人那么厉害,肯定行的。”
“是啊,我们都相信陈大人,你若不信,想走就走,没人拦着你,但不要说陈大人的坏话!”
……
好几十张嘴,陈云州实在说不过,低下头,默默退到了人群后面。
村民们见状,还以为他是认输了,冷哼了一声,也不跟他们多言,气哼哼地带着东西就走了。
出城的百姓见状也不再多言,拿着家当赶紧上路。
结果才走出几百米远,又看到了几百名将锅碗瓢盆都全部带上的村民。
这些人带着大包小包,累得满头大汗,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半点都没逃难的自觉,对比他们这些苦瓜脸,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双方擦肩而过,彼此都好奇地打量着对方,眼底都有着浓浓的不解。
但这次大家都没说话,只各看了对方几眼,然后就各自走了。
队伍继续前行, 走了一刻多钟,远远的又看到一队带着全部家当进城的村民。
逃出城的百姓都麻了。
“又是去庆川城的,难道咱们真的错了?”有人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这种声音一旦出现,就会迅速在队伍中传开,动摇那些不大坚定的人。
“那咱们到底还逃不逃?”
又有人问。
没人回答,但大家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若留下真的比逃走好,那他们也不想走了。
等再度相遇时,逃出城的百姓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询问村民们:“你们这是打算进城?你们就不怕乱军打过来吗?”
“怕什么?不还有陈大人吗?”
“是啊,陈大人武艺可好了,抽刀的速度特别快。”
“就是,要不是陈大人,我们早就在桥州饿死了,哪还能过上如今吃饱饭的好日子。陈大人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是啊,当初那么难的时候陈大人都没放弃我们,我相信这次他也一定能有办法。”
……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从容淡定。
逃出城的百姓有些不死心,问道:“你们就不怕被乱军杀死吗?”
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太乐呵呵地笑道:“怕啊,怎么不怕,不过比起被乱军杀死,我们呀更怕吃不饱饭饿死,更怕交不起田赋,没有钱卖种子,要卖儿卖女。”
“现在我们有地能吃饱都多亏了陈大人。我们相信陈大人,挺过这段时间,我们肯定又能回到自己的家里了。”
听到这番话,不少人沉默了。
是啊,现在舍家舍业,逃走就真的好吗?
他们的房子、土地、家具等等带不走,全都留在庆川,只带了些细软衣服被子粮食。
可这点东西能吃多久呢?
而且万一路上要是遇到个劫匪什么的,被打劫一空,什么都没有,到了仪州恐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搞不好还要沦为乞丐。
而且若是庆川不保,仪州恐怕也不安全。
若是仪州危险,他们还要继续往北跑吗?那这什么时候是个头,这辈子还有回故土的机会吗?
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停下来脚步,跺脚道:“虎子,咱们不走了,回去。庆川城在,咱们就在,要是哪一日活不下去了,好歹也死在自己家中,总比死在外乡强。”
“是啊,陈大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官,他都没走,我们也要相信他。大钱,走,回去给你爹上柱香,让他保佑咱们庆川一定要无事。”一个寡妇抹了抹眼泪,对身后半大的少年说道。
……
村民们见状,都乐了:“这就对了,咱们这么多人,没道理还守不住庆川,走,回去,回去。”
出城的百姓纷纷掉头。
同行了一路的老大娘对沉默不语的陈云州道:“小伙子,大娘跟你说,别走了,外头也不一定比自己家乡好,咱们要相信陈大人。”
陈云州重重吐出一口气,笑道:“大娘说得对,要相信陈大人,我也不走了,跟你们一起回去。”
“这就对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草窝,还是自己家最好,要不是……好在现在都不走了。” 大娘满是感慨地说道。
陈云州附和点头:“是啊,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乡。”
他的家乡是回不去了,从此以后,庆川就是他的家乡,庆川的父老乡亲就是他的亲人。
做出这个决定后,陈云州顿时感觉浑身一轻,压在心底的那份阴霾一扫而空。
他跟在人群的身后,抬头迎着太阳往回走,一步一步,踏实又坚定。
返程很快,感觉不一会儿就走回了庆川城外。
远远的,大家便看到一队衙役出城。
有人认出了马上的陶建华:“那不是府衙的陶大人吗?他们这是在找什么吗?”
陈云州看了过去,只见陶建华、郑深带了好些衙役,边出城边四处张望,眉头还锁得死死的,便猜到了他们应该是在找自己。
他主动迎了上去,站在马前,揭下了头顶的帽子,冲陶建华和郑深爽朗一笑:“陶大人,郑先生,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056 大军围城
后衙厅堂,陈云州坐在上首,陶建华、郑深分别坐在下首两侧。
中间的红漆木桌上茶香袅袅,可没有一个人动。
少许,陈云州看向陶建华,开口道:“这么说,陶大人也早就清楚我不是陈状元?”
郑深连忙站了起来,重重一鞠躬:“大人,陶大人两个月前才知道。瞒着你,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吧,此事跟陶大人无关。”
陈云州的气早生完了。
两人察觉到他是假冒的,却都不约而同地保守了这个秘密,没有向朝廷揭发他,这就足够了。
要知道,他们俩都是知情人,若是哪廷问责,他们可都跑不了。
帮他隐瞒身份可是将二人的身家性命都压到了他的身上,如此信任,他又怎还会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搞清楚。
陈云州开诚布公地问道:“郑先生,那你为何要瞒着我?若是我的事暴露,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郑深苦笑:“我相信大人所说一切都是实情。你阴差阳错顶替了陈状元的身份,稀里糊涂来到庐阳任职,这是老天爷给咱们庐阳的好县令。以大人之才若是不为官,是庐阳,是庆川百姓的损失,我担心大人知道真相会离开,故而瞒了大人。”
陈云州想起来了,郑深当时问过他若是假冒的准备怎么办,他当时好像说了“辞官”二字。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陈云州哭笑不得。
不过再来一次,若是能早点知道真相,他肯定提桶跑路。
但事已至此,再假设也无用。
陈云州站起来,朝二人拱手行礼:“两位早知我身份有异,还冒着巨大的风险替我隐瞒,云州感激不尽。今日咱们说开了,以后有什么事,直讲无妨,以免再造成今日这种误会。”
陶建华站起身回礼,说道:“陈大人说得是。我三人虽非血脉至亲,但相处颇久,彼此的性情、人品都是可信赖的,如今更是有了过命的交情。以后有事但说无妨,切勿隐瞒。这次之事,是我和郑先生不对,我们不该隐瞒大人的,在这里下官向大人道歉!”
从陈云州自己回来那一刻,他心里的芥蒂就烟消云散了。
陈大人终究还是没舍得抛下他们,抛下这庆川城的老百姓。
郑深也惭愧地说:“这一切都赖我,皆因我私心而起,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陈云州开怀一笑道:“咱们就别认错来认错去了,此事我也有错,既已过去,咱们就不要再提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安置城中百姓,组织城中的军队,提前做好备战的准备。”
陶建华点头:“大人说得是,只是那殷逊跑了,如今军中乱作一团,连个练兵组织的人手都没有,若是再对上葛家军,怕是毫无抵抗力。”
葛家军中或许有不少乌合之众,但也有不少经历过战争,杀过人,流过血的。
可他们呢?余下的一千多名士兵和五千多召集的青壮年都没有作战经验。
陈云州也知道目前的困境,他思虑片刻后说:“练兵这事交给我。至于庆川的政务就交给陶大人,郑先生,你与那曹清明一道安置进城的村民,先统计城中已逃亡的百姓房屋,然后将他们安置在这里无人居住的房屋中,尽量多囤积一些物资。”
“此外,这一仗不知会持续多久, 现在冬季来临,天气寒冷,城中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粮食倒不是问题,但燃料烧不了多久,得组织一批人手出去伐木。”
田赋未交,加上城中的八个平义仓都满满的。
庆川城粮食是不缺的。
至于水源,城中有不少水井,而且南方气候湿润,地下水资源丰富,打井很容易出水,饮水也不是问题,唯一消耗比较大又没囤多少的就是木柴了。
别的不说,寒冬腊月的,至少要让城中百姓每日都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喝上几口热水,不然人很容易生病。
郑深点头:“是,我让城中空余的马车都出去拖柴。只是庆川城中本来就有十来万人,如今方圆二三十里的百姓都涌入了庆川城中,现在囤积柴火恐怕有些来不及了。”
柴火体积大,囤积一部分又烧不了多久。
陈云州思索片刻后说:“那就发动全城的百姓出去砍柴,青壮年赶着车走远一些,老的小的就在城外捡柴,发动能发动的所有人。这一仗若是打起来,咱们庆川城中没多少兵力,必须发动百姓,否则没有胜算。”
这是老革命前辈们的经验,也是陈云州今日的有感而发。
他们想守住庆川城,庆川的百姓更想保护、守卫着自己的家园,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是大家的庆川,不是某一个人的,这城里不管老的小的,只要能动的现在都要尽一份力。
“好,还是大人有法子。”郑深高兴地说。
陶建华也点头:“可不是,大人一回来便发布了这么多稳定庆川民心,调动庆川百姓的措施,实不相瞒,我这心里都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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