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提醒了他们。
龚鑫往回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亲信,直接放话:“行了,葛镇江,咱们俩早就拆伙了,你也没真心服朕,既如此,咱们也没必要一起走,你爱去北边就去北边,大岳的人马,跟朕走,冲出城门,回到海州,每人奖钱百贯!”
为了脱身,龚鑫也是下了血本。
现如今还跟在他身边的基本上都是他的死忠,本就忠心,又有重赏,一个个更是勇猛无比,齐声高喝:“誓死追随皇上。”
龚鑫满意点头:“好,大岳男儿,跟朕冲!”
他没再回马车,而是跳上了一匹马,穿上银色的铠甲,手持大刀,一夹马腹:“冲!”
大岳上下紧随其后,奋力往前冲,带起的风吹得旁边的葛家军衣角猎猎作响。
韩子坤几人握住染血的兵器,看向犹豫不决的葛镇江:“大哥……”
葛镇江明白,大家这是在催他做决定。
他虽然惦记着自己那点兵力,但也知道龚鑫不回去,北城门群龙无首,很快就会败,不,说不定现在城就已破了。他手底下只有这么点人,回去怕也是无济于事,搞不好还是自投罗网,跟在龚鑫后面搞不好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冲,先出城,紧跟着龚鑫。”葛镇江一挥手,然后一踢马腹,快速追了上去。
一行人飞快地冲向南城门。
但没多久,队伍就停了下来,因为前面出现了一排用木头拼成的栅栏,挡在了城门前方。
如果只是一排半人多高的木栅栏,当然拦不住龚鑫。
龚鑫畏惧的是木栅栏后,那一架架钢铁猛兽。
一排比木栅栏高出一节的火炮对准了大街的方向,炮口幽深漆黑,森冷中透着无尽的寒意,像一只只匍匐在地等待狩猎的野兽,让人望而生畏。
龚鑫早就听说过火炮的威名。
葛镇江刚来的时候还带了几门,他们找人拆开钻研了一番,没弄出什么名堂,后又因弹药不足,而且火炮太过笨重,数量少不好移动,只能放在那搁置了。
但庆川军的这些火炮明显跟葛镇江先前获得的那几门不是一个档次,这些看起来更小巧,制作要精良很多。庆川军将这放在城门口,显然就没打算放任何一个人出城。
而且只怕城楼上现在也布置好了弓箭手,自己这么点人,想要冲出去难矣。
但好不容易逃到了这里,他还有宏图霸业未成,就让他这么束手就擒,他实在不甘心。
龚鑫抿了抿唇,克制住愤怒,拱手道:“陈大人,你我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田州陷落,皆因朝廷,与庆川军无关,陈大人放我等出城,我龚鑫铭记大人之恩,他日必定相报。”
他这意思是不管陈云州他们来不来,田州都会失守,他会将这个仇记在朝廷身上。借此以表明跟陈云州没嫌隙和仇怨,希望陈云州能放他出城。
陈云州觉得龚鑫还真是个人才。
瞧瞧都称帝,建了皇宫,当了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也没膨胀,该放下身段的时候毫不犹豫。
但他越是这样,陈云州越不可能放他走。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今日既将龚鑫得罪,必定要将他的势力全部剿灭,放他出去,哪天他又卷土重来,自己怎么安心北上?
“龚鑫,你束手就擒,我可向你保证,只要你家族中、麾下的官员没有作奸犯科,皆会留他们一命,并会将他们分散安置到各地,作为庶民,平静地继续生活。”
由奢入俭难,享受过了高高在上的感觉,享受过了随时能将他人命运掌握在手中的滋味,龚鑫怎么甘愿再度沦为平庸,被打回原型。
他望着白茫茫的雾气,试图通过声音寻找到陈云州的位置:“陈大人,你我没仇吧?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现在楚弢大军说不定已经占据了东北两侧城门,进入城内,你再跟我在这里耗,最后只会便宜楚弢,我想陈大人也不愿为他人做嫁衣裳吧。”
这人倒是会说。
陈云州轻笑道:“是吗?此事我自有对策,龚鑫,你是想向南去海州吧?可惜,前不久,我们庆川的将士已经占据了青州,并一路向北,拿下了余州,这会儿海州应该也已进驻庆川军了。龚鑫,你又何必再做困兽之斗呢?”
听到后路被断,龚鑫脸色大变,仇视地盯着陈云州的方向,忽地一挥手。
他身后数名将士齐刷刷地抬起了手中的弓箭,对准白雾中出声的方向,齐刷刷地拉动了弓。
弓箭声破空而出,嗖地没入白茫茫的雾气中。
龚鑫嘴角勾起得意的笑。他之所以跟陈云州说这么多,可不单单是为了求情寻出路,更重要的是为了确定陈云州的位置。
夺城之恨,哪那么容易消解。
不过没关系,只要陈云州一死,城门口的这番布置也必定会乱,到时候他再带兵突围。
而且陈云州死了,庆川群龙无首,必定会乱上一阵子,说不定还会分崩离析,这也是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过了好几息,惨叫声,呼痛声并没有响起。
龚鑫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就在这时,雾气中又传来了陈云州平静的叹息声。
“哎,看来龚鑫你不想要我给你的机会,我数到十,若你们还不肯束手就擒,就别怪我陈云州心狠手辣了。一,二……”
他的声音明明平静又淡然,但在薄雾中确仿佛有极强的穿透力。
一声又一声,像是一把结实的锤子敲击在人的心头,让人的心也不自觉地随着这数字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站在火炮后面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点燃了火把,做好了开炮的准备。
慢了半拍赶来的葛镇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担忧又恐惧地看着前面的那一口口黑森森的火炮。
对于庆川军的恐怖,没有比他们葛家军更清楚的了。
以前他们有几万大军都奈何不了庆川,如今就剩下这么点人,更没希望了。
就连葛淮安斗急了起来,忍不住担忧地说:“大哥,怎么办?这个龚鑫,自作聪明,惹恼陈云州了,他要是下令开炮,咱们,咱们恐怕都得完。”
韩子坤舔了舔嘴唇说:“大哥,要不咱们先撤,找个地方躲起来。”
葛镇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士,现在还跟在他身边的大多都是从江南起就追随他的老人,最是忠心不过。他曾承诺,会将他们带回故乡,可如今距故乡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却仿若天堑,似乎怎么都回不去了。
“躲?往哪儿躲?大家分开各自逃亡吗?”
分开,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优势。但一千多人聚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不被敌人发现。
怎么看,韩子坤这提议都不过是做垂死挣扎。
“大将军,投降吧,如今咱们已经没有胜算了,能活命比什么都强。”袁桦的声音突兀地在空寂的雾气中响起。
韩子坤一听就爆了:“军师,你说什么胡话呢,要我投降庆川军,我宁可战死。”
葛淮安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葛镇江眼睛扫过身后的将士,心里天人交战,迟迟下不了决定,就在这时,空气中响起了戏谑的声音。
“十!算了,既然你们这么想出去,那我就放你们出去吧,也好让你们死心。”
随着陈云州的话音一落,有士兵上前将木栅栏打开,弄出一个两丈宽的口子,紧接着,他们将后面的火炮也推到了一侧。
龚鑫、葛镇江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陈云州为何会在占优势的情况下放了他们。
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两人好歹也算一方枭雄,决断力惊人,二话不说就驾马狂奔:“冲……”
明明只有百来匹马,愣是给他们弄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龚鑫一直担心陈云州是有什么阴谋在城门入口等着他,但等他一口气冲出了城门却什么都没有,他所担忧的火炮偷袭、弓箭偷袭通通都没有,大开的城门空荡荡的,甚至连一个卫兵都没有。
龚鑫欣喜若狂,策马狂奔,一口气冲出了城门。
恰在此时,一轮圆盘似的红日从云层中跳跃出来,金色的阳光倾洒下来,将浓雾驱散了一些,能见度由十来米扩大到了几十米左右,虽还有雾蒙蒙的,但比之先前好多了。
然后龚鑫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因为他看清楚了,城外是密密麻麻的庆川军,齐齐整整,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看到不到尽头。
这么多的庆川军,他们跑出来怎么可能逃得了。
可他意识到这点已经太晚了。
只听轰隆声响起,炮火漫天,中间还夹杂着羽箭飞驰的声音在距城门百来米的地方响起,泥石翻飞,灰尘漫天。
一代枭雄龚鑫身死。
稍微落后一些的葛镇江才刚抵达城门口,听到这番动静连忙勒住了缰绳,惊惧地看着城外。
只见火光漫天,宛如烟花一般绚丽,穿插其中的飞箭像是流星雨一样密集又犀利。
多么璀璨动人的一幕,但却让葛镇江手脚冰冷,浑身止不住的轻颤。
他看龚鑫冲了出去,自己也抱着侥幸的心理,谁料等着他们的竟是地狱。
后方还没来得及出城的人也听到近在数百尺外爆炸声、惨叫声,一个个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了,哪怕没人制止,但也无人再动,更别提什么趁乱出去了。
龚鑫他们百来人骑马先行都一波全灭了,他们这些只靠两只脚走的肯定跑不掉。
大岳的臣子们、龚鑫的亲眷、死忠一个个面如土灰。
偌大的城门,成千上万人,竟突然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少许,幽幽叹息声响起:“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吧。”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安静的庆川军忽然动了起来:“放下武器,抱着头蹲到墙边,缴械不杀,凡有违抗者,杀无赦。”
葛淮安面如死灰,六神无主地看向葛镇江:“大哥怎么办?”
葛镇江扫了一眼身后的人,这次连跟斗鸡一样的韩子坤都没再说话了。
因为韩子坤也意识到了,陈云州刚才之所以耐心跟他们讲这么多并不是庆川军没把握,现在他们想要冲出去,逃离田州,只有一个字:死!
龚鑫的前车之鉴还在前面,葛镇江到底还没看破生死。他闭上眼睛,率先丢下了手里的刀,颓丧地说:“束手就擒吧。”
他开了头,其他的将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将武器都丢了下去,跟随着众人抱着头,蹲到了城墙边。
雾气又驱散了一些,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城楼上密密麻麻手持弓箭的庆川军。
这一刻,葛镇江真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敌人太强,自己这么点人,即便再侥幸,他也知道逃不了。
逃不了投降总比龚鑫那样冲出去被一炮轰死强,只是庆川军明明占据绝对的优势,陈云州为何要跟他们浪费口舌?
很快,庆川军便安排了人将兵器和马匹带走,然后将将士全部捆绑了起来,至于后面跟着逃跑的官员、家眷、富商豪绅则全部暂时赶到了城墙的拐角看守起来。
这时候雾气终于散了。
几个士兵将葛镇江他们几人押送到了陈云州面前。
陈云州坐在火炮后面,前方还布置了一排木栅栏,既能挡风又能挡箭。葛镇江看到,龚鑫的人射出去的箭,齐刷刷地扎在木头上。
要是龚鑫看到,不知会多讽刺。
“看什么看,跪下!”柯九踢了他们一脚,将葛镇江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葛镇江双腿吃痛,屈辱地跪了下来,头却高昂着,倔强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也在打量葛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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