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状元骑着马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风太大,将他头上黑色的帽子吹歪了,他也顾不得,一边往城里跑,一边大喊:“朱兄……”
正要离去的朱宜年停下了马,回头看着陈状元苍白的脸,扯着嘴角笑了笑,沙哑地挤出两个字:“州弟,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陈状元不停点头:“好,好,我很好。朱兄,陈大人答应了,京城的事结束后,让我们去庆川,开设一所书院,天天伴随着朗朗的读书声起床,闲时登高望远,采菊南山下,吟诗作对,好不好?”
朱宜年深深地看着陈状元,重重点头:“好,不过我还有一事未完,州弟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
陈状元张了张嘴,还想挽留,朱宜年却一挥手,然后骑马带着几个亲卫疾驰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街头。
林钦怀看了一眼,下令:“冲!”
大军随着他冲入城,直奔高昌人的大营而去。
朱宜年浑身都是血,左脸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也不管,一口气驾马抵达王府,然后翻身下马急匆匆地往里面冲,一口气冲进大堂扑通跪下:“统帅,末将无能,遇到了庆川军的援军,玛哈尔将军战死,陈天恩、贾长明也被庆川军留下。现在庆川军已从西城门打进来了,他们的援军数量非常多,统帅,现在就撤离吧。”
坐在上首的右贤王定定地看了他几息,问道:“你们带去的三万骑兵,都没能回来?”
朱宜年跪下认罪:“是,末将无能,请统帅先撤离,末将在后面断后。”
一日损失五万人,这对总共只剩不到十万大军的高昌人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右贤王站了起来,下令:“撤,从东城门出去,然后从北绕回西北!”
下面的人立即动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右贤王便带了亲信精锐,出了王府,就在这时,刷刷刷……密集的箭支从后方射来。
“保护统帅!”士兵们连忙将右贤王护在中间,一部分人上去迎敌,一部分人护着右贤王往城东冲。
城东是王石原的地盘。
王石原本来带领了十五万禁军,但在陈天恩带高昌人入城时损失数万,这段时间跟高昌人打消耗战,又损失几万,如今只有四五万人了。
眼看高昌人不管不顾地杀了过来,他当即带人去拦。
双方交战,右贤王大喝:“王石原让我们出城,本王无意与你为敌,你若执意不让,我这两三万人也只能死拼到底了!”
西城门今日的事闹得太大了,王石原早已听到了风声。
王石原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庆川军竟拿下了西城门,还打得高昌人节节败退。等他们入了城,下一个要对付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他这会儿也无意跟高昌人纠缠了。
王石原随即下令:“放行,让他们出城!”
右贤王松了口气,带着余下的将士直往城门的方向冲。
但就在时,一名禁军拉开了手中的弓对准了右贤王的头。
锋利的箭破空而来,就要射中右贤王时,后面的朱宜年察觉到了,飞身跃起,扑在右贤王的身上,挡住了这一箭。
高昌人发现异常,立即返身,提起武器砍向王石原的禁军。
王石原要疯了,他瞪了那刚才拉弓的士兵一眼,怒喝道:“放他们走,右贤王,再不走,你我都死在这里吧!”
右贤王回头,扶起眼神逐渐涣散的朱宜年,神色异常复杂:“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投效了庆川军,还要回来?
为什么要给他挡这一箭?
朱宜年嘴角勾起一抹轻松的笑容:“当年是王爷救了我一命,今日还王爷一命……”
右贤王听懂了。
当年他率兵南下,杀到塞州城外,捡到了瘦得跟枯枝一样的朱宜年。
朱宜年被流放到西北服苦役,冬日生了病,就被人丢出了城。
右贤王路过看到他眼底强烈的恨意和求生欲,有所触动,将人带了回去。
今日朱宜年挡箭是为了偿还这一命。
坑杀数万高昌军,是因为他是中原人。
这人还真是算得清清楚楚。
“他们说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真是没错!”右贤王愤恨地说。
朱宜年嘴角溢出大口的鲜血,他笑看着右贤王:“王爷,庆川军要追来了,你快走吧!”
“王爷,庆川军追来了!”属下也提醒右贤王。
右贤王放下朱宜年。
朱宜年躺在冰冷的地上,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白雪,但他的嘴角仍旧洋溢着笑容,眼神眷恋地仰望着这片生养他,曾看了二十多年的天空。
右贤王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朱宜年,驾马狂奔:“走!”
朱宜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四周传来了激烈的战斗声,兵器相接的声音,还有嘶吼声、痛呼声……
一幕幕是那么的熟悉,但他倦了。
朱宜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无声地说:抱歉,州弟,为兄要失约了。
陈云州将营地拆了, 带着余下的所有将士一同入京,所以晚了一些。
等他入城时,西城门的战事已结束。
杜将军守在西城门, 又安排了将领去守南北两侧的城门, 而林钦怀带兵追缴高昌人,打到东城门时,跟王石原的禁军打了起来。
提起这事, 杜将军就满肚子的火:“王石原那个王八羔子,竟然放高昌人跑了, 林将军气炸了, 说今天不拿下王石原不睡觉。”
陈云州虽然没跟王石原直接接触过, 但最近三军都在京城,多少听说过这位的事迹,轻叹道:“王石原是怕再折损手底下的人,想保全力量。”
杜将军听明白了,打退了高昌人, 还有王石原和楚弢呢。
他心一横,交代了下面的人,然后带了一支军队:“大人, 末将去助林将军。高昌人从东城门逃走, 必定跟王石原的人马发生过冲突,现在东城门那边肯定很乱, 趁他病要他的命, 末将也去打王石原。”
陈云州没有阻止:“也好, 哪怕抓不到王石原, 也要将其赶出京城。”
不然王石原一直霸占着东城门,搞不好会跟楚弢联合, 与庆川军分庭抗礼,终究是个麻烦。
杜将军拱了拱手,翻身上马,带着人走了。
如今京城一片混乱,地上很多尸体、血迹,但因为还在跟王石原的禁军作战,他们也没功夫打扫战场,陈云州琢磨片刻,带人去了以前高昌右贤王占据的永阳王府。
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是因为永阳王府已经被高昌人搜刮了一遍,而且里面也没人了,暂时住过去也方便。
到王府,刚安顿下来,守城的士兵就把郑深送过来了。
看到他,陈云州极为高兴:“郑叔,你来了,我正打算派人去接你们呢。”
郑深也笑了:“见过大人,真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拿下了京城。后续还有一些事,交给了陶大人和胡大人他们处理,我先回京了。”
陈云州连忙邀请他坐下:“知我者郑叔也,我们快拿下京城了,但对京城怎么处理,我现在脑子里还没有清晰的思路。”
一个大岳的临时都城田州,陈云州都费了一番力气,更何况情况更复杂的京城。
杜将军、童敬、林钦怀他们这些人,打仗还行,让他们做点文职类的活那是别指望了。
可以说,郑深现在来得就像是及时雨。
郑深被陈云州这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给逗乐了:“大人自谦了,等东城门的战事结束,还是老规矩,派兵挨家挨户登记户册,先统计多少人,再将官员、宗室勋贵单独拎出来,然后将各府衙盘点一番,看看还剩什么,大人派人去看着各大衙门了吧?”
陈云州点头:“派人去了,不过高昌人占据了京城快一个月,有什么好东西估计也被他们带走了。”
“那倒是。”郑深顿了一下,道,“不知对朝廷官员和宗室勋贵大人打算如何安排?”
陈云州思量片刻:“先调查清楚每一家的情况,若是官声比较好,全家老小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选个时间见一见,若再有几分才学,可以继续任用。不过这全凭自愿,强扭的瓜不甜,若他们不愿为我所用,也可携全家老小归乡。”
“至于宗亲勋贵,也分情况,那种声名狼藉的抄家关入大牢,以后按律处置。至于其他没犯事的,贬为庶民,罚没家产,若有特别能干愿为朝廷效力的,也可破格录用。”
郑深听到最后一句话,意外极了。
他动了动嘴,许久才问道:“大人就不怕他们死灰复燃吗?”
历朝历代,莫不是对前朝极为忌惮,恨不得将宗室上下全部杀光,连婴儿都不留一个,就是怕前朝余孽,卷土重来。
陈云州笑了笑:“郑叔,那就又见过有哪个前朝余孽卷土重来的?若真有,那只能是新朝太无能,连前朝都不如,这天底下太多人不满了,这时候不用前朝余孽,也会有人造反。”
纵观历史,前朝覆灭还能再续的就一个光武帝,但光武帝也没仰仗多少前朝余荫,他爹只是济阳县令,而且在他九岁时就死了。
“当然,现大燕刚覆灭,一些宗室还有想法,所以不能放他们出京,后面在京城建个砖瓦窑,将他们安排过去做工吧。既方便监视他们,又不用白白养活他们,而且这人啊有事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其实这相当于变相的劳改,后续还可以将思想改造也一块儿跟上,比如白天干活,晚上学习新思想,每个月写心得体会,说说自己的感悟什么的,表现好的奖励几顿好饭或是一套新衣等,给他们制造点竞争和奔头。
这样从早到晚累得跟狗一样,他们要是还有精力想着怎么造反匡扶大燕,陈云州也服了他们。
郑深哭笑不得,这确实是陈云州能做得出来的,但也有道理,人之所以会生出很多心思,多半都是闲的。你看地里的老农、街上的小贩,会想东想西吗?
不会,生存都难,谁有功夫想其他?有这时间,多挣几个铜板,今天全家又能吃顿饱饭了。
“大人这想法真够新颖的,我观不错。”郑深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浑身是血的林钦怀回来了。
陈云州连忙站了起来:“林叔,你没受伤吧?”
林钦怀连忙道:“没有,都是敌人的血。少主,我们已经拿下了东城门,王石原眼看不敌带了一部分残兵跑了,高昌人也从东城门跑了,然后去了北边,估计是打算从北绕回西北,要追吗?”
陈云州想了想,摇头:“不必了,穷寇莫追,我们骑兵不如高昌人,而且还有楚弢和王石原,现不宜分散兵力。对了,池州只有一万驻军,若是这会儿楚弢和王石原南下,恐怕拦不住他们,得分一部分兵力去池州。”
林钦怀盘算了一下,立即说:“那我安排三万人去池州,加上池州原有的一万驻军,即便不能击溃楚弢和王石原,但守住池州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
陈云州也赞同:“好,那林叔你看着安排。”
“大人,不知道嘉衡帝何在?”郑深静静听了一会儿,插话道。
陈云州已经接到了消息:“死了。楚弢知不知道不清楚,但这么多天,他应该有所猜测。至于王石原,肯定清楚,他带着五皇子和八皇子,有拥立新皇的意思。”
陈云州将京城目前的状况细细跟郑深说了一遍。
就在这时,杜将军又派了人回来,据斥候观察,王石原带着两三万败兵和一部分皇室往南去了,很可能会去跟楚弢汇合。
林钦怀皱眉:“如果他们汇合,加起来有七八万大军,是股不小的势力。即便攻打不下池州,但他们可以继续往南,咱们的兵力大多都被调到了京城,不能让他们去南方建小朝廷,少主,不若我带兵从南城门杀出去,打楚弢一个措手不及。”
陈云州看了一眼天色,马上就要天黑了,最快也要到明天了,到时候楚弢很可能有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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