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只怕人家养精蓄锐几年后,要学刘裕、朱元璋那样直捣黄龙。
但在军国大事的颓败之下,更为令人紧张的,还有随之而来的严重政治后果。
当年皇太极暴毙,众人推福临继位时,多尔衮其实还没有掌握摄政大权,至少济尔哈朗还有一直不太管事的代善,对于满清朝内影响力都不弱于他,甚至豪格,也有分庭抗礼的底气。
真正让他脱颖而出的,还得是带领清军入关的决策,因为这一决策可谓千载难逢,恰到时机,当时吴三桂的守军已经被李自成诸部打到快崩溃,多尔衮亲率八旗几乎所有精锐,果断孤注一掷,一日夜行军二百里,从农民军侧后突袭,逆转战局。
可以说,多尔衮替满清抓住了稍纵即逝的历史机遇,如果他稍稍迟钝一两天,满清想要入主中原,都不会这么简单。
故而,入关之后,多尔衮声势无以复加,再加上关内劫掠的财富、圈占的土地、掠夺的人口也足以让他收服八旗众山头的钦佩与信任。
豪格等人纵有万般气闷,也不得不屈居其下。
但江南局势的扭转却改变了这一切,尤其是当初为了把江南这个钱袋子掌握在自己手里,细细观察,会发现,多尔衮派往攻略江南的将领,全部都是其人心腹,如他的亲弟弟多铎,一直和多尔衮兄弟关系紧密的博洛、尼堪等。
也就是说,多尔衮在八旗当中的基本盘,一半都放在江南。
而现在,尼堪、多铎身死,博洛被擒,他引以为根底的镶白旗直接全军覆没,关系紧密的镶蓝旗也损失惨重。
此时再回顾多尔衮在八旗中的“股份”,已经缩水到和豪格、济尔哈朗同一层次了。
这就要说到满清八旗的政治格局了,多尔衮摄政以后,基本掌握了两白旗,这也是他最大的资本,其余正蓝旗在豪格手中、镶蓝旗在济尔哈朗手中,而两红旗则掌握在努尔哈赤次子代善的两个儿子,满达海、瓦克达和硕塞手中。
至于两黄旗,名义上是由顺治亲领,但事实上,是被当年皇太极的亲信旧部们掌控,这些人虽然手握八旗当中最重要的力量,但没有鲜明的政治立场。
而原本威望资历最大的代善,由于年老体衰,个人性格也比较佛系,只是在府中养病,素来不参与朝政。
此战之后,多尔衮两白旗顿时没了一半,济尔哈朗的镶蓝旗也遭受重创,明眼人都知道,当年有机会继承皇位却被多尔衮撺掇济尔哈朗等人踢下去的豪格一定会闹事。
果不其然,随着南北对峙的局势稳定,豪格立刻向朝中上疏,也许是吃过亏长记性,也许是有高人指点,总之这次他的切入点相当精准。
他没有直接抨击多尔衮,而是向朝廷建议
“镶白旗覆没,须得重建镶白,愿以正蓝旗将佐调动,组建新镶白旗。”
事实上就是想扩大自己的基本盘,同时主动提起镶白旗全军覆没的事情,言下之意也有催促追究责任,至于第一责任人是谁,就不必多说了。
可多尔衮也毫无办法,两黄旗当中,也有不少原本就支持豪格的皇太极旧部暗流涌动,互相串联。
十二月后,豪格以回京述职的名义返回京师,连四川方面的战事都懒得管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人是奔着“反攻倒算”来的,多尔衮地位岌岌可危。
甚至到了这时,济尔哈朗都态度暧昧起来,多尔衮顷刻间被空前孤立,就连之前百依百顺的太后大玉儿,也多次和两黄旗大臣私下接触,虽说还不至于站在多尔衮对立面,但也有刻意疏远的意味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面临空前的政治危机,多尔衮策动起了自己非凡的政治手腕,也不等豪格抵京,主动召回八旗各大主事的亲王、郡王会议,先是假惺惺向顺治请罪,又表示愿意辞去摄政王头衔。
如今尘埃未定,顺治和他背后的太后自然不会允许,但这招以退为进还是避免了后面让豪格直接逼迫的尴尬,不过即使如此,依旧难以掩盖他此时艰难处境。
谁都知道,一旦豪格发难成功,恐怕就不是一个摄政王这么简单了,人家也是皇太极的儿子,完全有资格把年幼的福临踹下去。
风雨将至,乌云遍布。
十二月十四,议政王会议即将开始,豪格四处串联,与两黄旗许多大臣达成一致,济尔哈朗也表示中立,就等着届时向多尔衮直接发难了,可谓胜券在握。
可就在此时,一个老人站了出来。
他就是爱新觉罗,代善
十五日的会议刚开始,已经六十六岁,身体虚弱,连说话都麻烦的代善,被亲信用床榻抬入乾清宫。
豪格一开始还以为对方也是看不下去多尔衮的失败,决定参与倒多,多尔衮本人更是面色苍白。
代善是努尔哈赤次子,在现存诸多宗室中年纪、资历最大,早在太祖时期,就已经掌握两红旗,虽然后来皇太极时期备受打压,但皇太极死后,其人便是满洲众多宗室王爷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当初顺治继位,代善的意见就取了一锤定音的作用,若非此时其人身体不好,年纪老迈,又加上性格不喜争斗,恐怕还真轮不到多尔衮来当这个什么摄政王。
可代善一开口,就让气氛迅速扭转。
努尔哈赤最早起兵之时,代善刚好出生,他几乎见证和参与了建州女真崛起的全部历程,那不同于成长于后金兴盛以后的多尔衮等人,被东北山林的残酷环境磨练出的,遍是皱纹的面庞,显得格外肃然。
“咳咳,老夫听说,有人要废了老十四摄政王的位子?”
历史上的代善,就是在这个冬天去世的,如今也是到了风烛残年,看样子恐怕撑不了两个月。
有人硬着头皮道
“老王爷没听说吗?江南丢了,多铎死了,难道不是……”
代善只是转头冷眼看着那名正蓝旗的宗室将领
“老夫知道。”
南北(下)
“只是老夫没想到,昔日听父汗说过,明人虽也有英杰,但唯喜内斗!故而才能与我女真部落机会可趁,如今看来嘛,呵呵。”
豪格等人顿时面色大变,听代善这意思,是要站多尔衮那边啊。
可代善无视众人,又转头向为首的多尔衮。
“老十四,此番我大清陷入如此窘境、险境,的确是你的责任,若是我年轻十岁,必然要把你这个什么劳什子摄政王拔下来!治你的罪!”
代善言语激烈,面色泛红,多尔衮闻言都不知如何反驳
“二哥,我……”
豪格等人更是大松一口气。
但代善并未停下,缓了缓接着道
“但我知道,我已经活不久了,恐怕撑不了这个冬天,所以……”
“豪格,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想法吗?当初不让你坐那个位置,你不就是惦记着吗?”
豪格面色涨红,刚要反驳,就被代善打断
其人似是回光返照般喋喋不休
“可我这个伯父还是要告诉你,论起当大清这个家,你就是不如多尔衮!”
众人竟是一时被其摄住,毫无言语,其人干脆就这般坐在乾清宫大殿正中,自言自语道
“当年父汗起兵,我还小,但倚老卖老,也算是见证了咱们这个赫图阿拉的小部落,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那时候,父汗身边不过族中勇士几十人而已,李成梁和那些个明军边将,还有周边部落,无不排挤我们,我就这般随父汗流离失所十数年中长大。”
“野外扎营,风雪交加,辽东的雪,不知比这北京大到哪里去了,六七岁的我,跟着父汗,跑到冻河之上,刨冰抓鱼充饥。”
“我吃腻了冻鱼、野菜,父汗便扔给我一张小弓,道‘我爱新觉罗男儿,若想吃肉,便当自取!’。我爱新觉罗,当年以十三甲胄起兵,何其微弱?能走到今日,靠的就是这口筚路蓝缕,有死无生的气!靠的便是那关外风雪锻造出的这点坚韧不拔、所向无前!”
“这才入关多少年啊?我们的宗室、将帅们,就开始学汉人勾心斗角、结党营私!”
豪格连忙发言反对
“伯父,可如今我大清陷入如此危难,难道不是多尔衮的责任吗?如何能说是结党营私?”
代善藐了豪格一眼,不客气地说道
“你豪格有多大本事,没有自知之明吗?扪心自问,当初吴三桂快马送信求援,你们谁能有多尔衮这般果断!当日收到书信,第二日便率军连夜突袭?”
“拿下北京后,你们谁有那般心机?先是给崇祯发丧,稳住明廷士绅之心,又迅速接福临入关,坐定事实。”
“入关之后,你们谁有这般见识?先是利用李自成和明廷矛盾,让南廷坐视不理,又集中一举击破李自成,斩草除根?”
“你豪格有吗?济尔哈朗有吗?不如人就是不如人!”
多尔衮大为感动,有了代善的站台,豪格等人所掀起的政治风暴顿时烟消云散。
“咳咳……”
也许是太过激动,代善说了这么多,老迈身躯有些顶不住,竟是咳出血来,左右亲信连忙搀扶。
“老十四啊,你二哥我眼看是快没了,我知道,剩下诸多人里,唯有你有把大清带出危难的本事,这事本是因你而起,那就该由你解决。”
言罢也不顾多尔衮,转头向自己的几个儿子道
“我死之后,两红旗要以你们十四叔命令是从!”
“阿玛……”
满达海、瓦克达二人纷纷俯首。
接着,代善又对索尼等两黄旗大臣道
“我知道你们的原则,放心,无论如何,福临的这个皇位是不会动摇的!若是他多尔衮日后敢有篡逆之心,两红旗、两蓝旗当与你们共讨之!”
多尔衮心中感慨万千,含泪上前握住代善双手,道
“小弟在此立誓,绝不负二哥所望!此生惟愿助我大清入主天下,巩固社稷,讨灭南廷,绝不做非分之想!”
这个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渺小部落,一步步走到今天,总是有不少豪杰人物的,如皇太极,如代善,如多尔衮。
代善似是已用尽力气
“望你记住今日所言……”
自此之后,得到两红旗支持的多尔衮再次站稳脚跟,代善的表态甚至让他的地位更加稳固,由大败与危机引起的,很可能会引发内乱的,被这位当年跟随努尔哈赤出生入死数十年的“二阿哥”用生命最后一口气中断,重新稳固了清廷的政治核心。
两日后,代善病逝于家中,清廷辍朝七日以示哀悼,立碑纪功,入祀太庙,追谥曰“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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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北京刚在战战兢兢中度过一场风波之时,数千里外的南京城外,一场宏大的仪式正在进行。
两天前,瞿式耜带着一种浩浩荡荡的肇庆朝廷官僚机构,和朱由榔的母亲马太后、皇后后妃,当然还有皇长子朱慈煊一起经由湖广、江西,抵达南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朱由榔亲自出城相迎,将太后、皇后安置宫中,各部衙门各司其职,反正南京本就是首都,啥衙门的建筑都是齐全的。
休整两日后,由首辅瞿式耜领头,正式出城祭拜孝陵
这回就是正儿八经的献俘仪式了。
朱由榔身着黑色十二章衮服,头戴琉冕,三千甲士开道,数百骑兵护卫,一众文武大臣冠冕堂皇,列队跟随。
先是向皇宫外的太庙以太牢(牛羊猪三牲)献祭,而后率众出城,前往孝陵。
南京百姓群情激动,经过数年满清的残暴统治,江南士民面对光复而来的王师无不感动涕零,如今却是又见百年未有的献俘盛况,外加瞿式耜将这番仪式安排得格外隆重,竟是有十数万人争相远处观望。
原本军中将领出于治安需要,希望能够赶走围观百姓,但朱由榔却是拒绝了,反而让放开,只要不进入核心区域,任凭所有百姓在外围观看。
熙熙攘攘,一望无际的人头之上,朱由榔身着天子冠服,身后数百被核实手中犯有巨大血债的满清军官由上千甲士按押在孝陵前的广场上。
朱由榔肃穆身姿,一板一眼,面对太祖陵寝,走完礼仪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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