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时路上积雪已结成冰块,如是单匹坐骑在路面行走,其滑无比,好在四马拉的马车,甚是平稳。无风心中想,北地之人惯于冰雪中生活,怪不得不骑马出猎,原来是这个道理。
因路上奇滑,马车也走不甚快,走了一程,天色已渐黑,离中京城尚有数十里地,众人都觉肚中饥饿,但这一带人烟稀少,走了许久竟无村店。又走了半盏茶时分,那车夫眼力极佳,见前面不远处大树下有数户人家。当下在马上转过身来对车厢中的袖袖道:“前面有数家人家,大家想必也饿了,不如下车,借人家的锅灶,把这些野味炊了,再行赶路不迟。”袖袖在车厢内应道:“也好,反正一时三刻也赶不回去。”
车子到得那人家近前,众人下了车。车夫自到一户人家面前叩门。过不多时,那门呀的一声开了一条缝,一老妇露出半边面孔,见眼前站了这许多人,衣着光鲜,旁边还有一辆马车,目中微感诧异,问道:“各位是”车夫上前打个稽首,陪笑道:“惊扰婆婆了,我等是中京城中人家,我家小姐今日出门捕些猎物,回城时冰坚路滑,赶路误了时辰,现下天时已晚,腹中饥饿,想借婆婆锅灶煮些现成的吃了,不知婆婆意下如何。”那老妇道:“好,客官请进来自便,只是山居简陋,只要你们不嫌,也就是了。”当下众人一齐进了屋,见屋中也无旁人,无风四下打量,只见这间屋子并不大,但却甚是洁净,四壁空空,只挂些年画春联之类。无风问那老妇道:“婆婆家中可还有其他人么?”老妇叹道:“我家本是此地猎户,先夫已去世多年,家中本有二个儿子,前些年宋金开战,儿子被拉去吃粮当兵,也没有回来过。只剩老身和小儿子根宝相依为命,小儿以打猎为生,此山林属本地领主所有,每年向领主缴些虎皮鹿茸之类以完租赋,倒也勉强度日,两年前,小儿子也是在一个雪夜上山捕虎,再也没有回来,估是遭了不测,从此老身靠邻人接济苟延这条老命,风烛残年,想也没多少时间好活了。”说着,只是叹气,无风等也跟着难过了一阵子。
一待女找了张象样些的板凳揩抹干净,请袖袖坐了。无风帮那车夫和侍女忙着将几只野兔山鸡洗剥了,就去门外取了些干净的积雪,在锅中煮开。不多时已闻得屋中香味四溢,无风笑道:“这下可有口福了。”不多久,山味已熟,无风去橱中找了几个粗瓷大碗,将肉汤拣好的盛了,先端与袖袖,再盛了一大碗与那老妇。然后与众下人每人弄了一碗,因屋中只有二个凳子,就坐在灶边吃了起来。众人饥饿已久,这汤虽烹得味道一般,可在此时喝来不亚天山珍海味,众人狼吞虎咽,不一会已将一锅肉汤喝了个锅底朝天。
众人吃完,那婆婆颤微微站起身来说道:“这上口野味虽美,但吃完之后,口中毕竟腥膻,老婆子这里有一罐上好野梅所酿酸梅汤,雪藏以屋后窖中,留待贵客享用,待老身前去取来与各位品尝。”说完自去开了门,那车夫见了道:“老人家,你年事已高,我来帮你拿。”说完也跟了出去。
过得一会,无风因喝了不少汤有些内急,便走出门去小解,来到屋后一僻静处,正要解手。突听那边柴垛有人低声说话,语音极低,如不是无风练了上乘内功,耳力极聪,也听不出来。无风心想,这大雪之夜,屋外极冷,少有人迹出来,却是何人在此窃窃私语商量什么事情,多半不是什么好路道。
当下悄悄掩过去,将身缩在柴垛之后,向那边望去。一看不由心中微感诧异,只见那老婆婆一反龙钟老态,在大雪之中精神焕发,正对那车夫低声嘱咐什么,那车夫一脸恭敬惶恐之态,只是唯唯点头。
无风绕过去,凑得近了些,只听得那老太婆低声说道:“待他们几个迷倒你先弄上车向岛主复命请功”无风心中突地一跳,心想,这老婆子和车夫难道想谋算袖袖和我们几人。当下凝神细听,生怕漏了一句。只听那车夫应道:“是,你老人家自是不必亲自动手,接下来的事由小的去办好了。只是盖天大王如果得知女儿出城捕猎一夜未归,势必派出大批人手搜寻,这方圆数百里都是他们势力,到时只怕难以走脱。”那婆婆道:“这个易办,你出了此地,会合牛头马面两位,他两人精于易容,到时只要给那小姑娘变了容貌,盖天老儿便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那车夫喜道:“婆婆神机妙算,果是厉害,就这么办,我这就去。”婆婆道:“来,你把这个端去吧。”说完阴恻恻一笑,把手中一个坛子交与车夫。那车夫伸手接了,两人一前一后回屋子。无风见状赶紧将身一缩,待两人走过了。才出来,绕了个圈子,转到屋前不远处,假装才走来,果然,那车夫进屋之后,随即又出来,想是见无风不在,起了疑心,见无风从屋前不远处走来,笑道:“陆公子,你去了何处,酸梅汤来了,正等你来喝啊。”无风笑道:“我去前头小解。”两人说笑着一起进了屋。
无风扫了一眼众人,只见袖袖正与两侍女说笑。见无风进来,笑道:“小子,你去了半日,怎么到现在才回啊,再晚了,酸梅汤只怕喝不到罗。”无风笑道:“我这人平日里最是怕酸,再好的酸梅汤我也不敢喝的,不如你们用啊。”心中心念电转,思量如何告知袖袖适才发现的一切。其实无风也知袖袖是盖天大王爱女,本是仇家,但心中竟不忍她被伤害,这点无风想也没去想,只是想如何通知她得知,这酸梅汤不能喝。当下用眼睛余光向屋内扫了一边,只见那婆婆自个在灶台上忙碌,不一会儿,酸梅汤热好,婆婆分了几碗,端上桌来。袖袖和那几个侍女每人端了一碗,婆婆又给无风端来一碗,无风道:“我真的自小怕酸,不敢喝,还是婆婆自用吧。”说完假装回头看那墙上的年画春联,眼角中瞟见那婆婆对车夫连使眼色,显是要他动手了理。
无风回过头来,见袖袖正张口吹那汤碗,显是汤水甚烫,那两个侍女也在细啜慢饮。无风当下挨到袖袖边上,假装被凳子一拌,身子一个裂趄,手肘正撞在袖袖端汤的手上,袖袖悴不及防,手中汤碗顿时脱手,一大碗滚烫的酸梅汤倒有大半泼在无风裤脚之上,还有小半倒在地下。袖袖怒道:“你”刚要发作大骂,突见那两个侍女喝完那汤,扑扑两声,倒在地下。袖袖一惊,不知出了什么事,正要开口问,只见那车夫从门边上冲过来,向无风当头一掌打到。那婆婆也从灶台边一跃而起,一指向袖袖点来。无风早在意料之中,当下身子一闪已避过那掌。因变起仓促,袖袖还在疑惑,叫道:“婆婆,你”但见那婆婆突然一指向她点来,也不敢怠慢,身子霍地站起,挥右臂格开。
四个人你来我往瞬间拆了好几招,待袖袖喝道:“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人,要做什么?”那婆婆阴恻恻笑道:“我们是幽冥鬼使,要抓你去阴间地狱,叫你老子来找我们要人吧,哈哈,哈哈。”
无风道:“老妖婆,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也要害我。”那车夫笑道:“我们今日所作之事,全被你看见了,你还想活着离开回到盖天大王处报信领赏么。只是想不到你小子倒有些功夫,大爷今日走眼了。”那车夫起初以为无风只是山林中的一个普通猎户,只会些捕兽猎禽的本领,所以并不把他放在心上,待动上了手,不由暗自叫苦,无风不仅内力极强,招法也刚猛有力,不多时,那车夫已无还手之力,只听无风大喝一声,一掌击在那车夫背上。那车夫晃一两晃,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倒地昏了过去。
无风见袖袖那边被婆婆已逼到墙角,不由心中气道:“这小女子武功也稀松平常,那日不知为何竟败在她手下,当真是没得来由。”其实,那日在小镇之上,无风还没有习练丹霞神功,与今日之武功不可同日而语,他未想到自已的功夫进展如此之速,还道那日败于袖袖之手只是自已轻敌之故。
当下,无风一记排山倒海,一掌拍向那婆婆后背,那婆婆听得背后风声劲急,一个后仰,无风掌力落空。无风不等她弯起身子,将掌式一变,立掌向婆婆当胸斫来。
婆婆躲藏已是不及,当下,也是立掌硬接,两人均觉身子一震,心中都是大惊。无风惊的是这病歪歪的老婆子竟是一位武林大高手,掌力极是厉害。老婆子惊的是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如何可能有此功力,要达成此等内力,非下二三十年苦功不可,纵是从娘肚皮里练起,也还少了几年。她自是不知无风所学乃是当今武林中绝顶内功,实际就是无风也不甚清楚,只是依那道人之法勤加习练,至于这功法到底有多厉害,他也不知。
袖袖见无风武功竟然极高,不由得又惊又喜,惊的是竟没看出这个少年竟是个练家子,喜的是今天蒙他搭救,识破了这老婆子和车夫害人之谋,但她仍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害她,适才听那老婆子之言,似乎是冲她父王而来。心想,父王平日征战撕杀,自是有不少仇敌,估价是仇家报仇,今日在此荒野之中竟隐藏如此杀机,可万万大意不得。
想到这,袖袖也打点精神,和无风合力斗那婆婆,初时那婆婆斗袖袖一个已占上风,想不到无风从背后杀到,心下本已着慌。刚才和无风一斗掌,知今日计划已败露,更无胜机,当下,左足虚踢袖袖腰间,同时右掌向无风面门堪堪击到。乘无风和袖袖躲避格开之时,身子一掠,已窜到门口,也来不及开门,双掌起处,一齐击在两扇本已破旧的柴扉之上,只听得乒的一声,两扇门被震得飞了出去,远远落在雪地之中,雪花飞溅。她的身子更不停留,随那门一起飞出。几个起落,已在数丈开外。
无风和袖袖见她要逃,想互使个眼色,袖袖道:“追上她,抓住了问清楚是什么路道。”无风点头道:“好!”当下两人并肩抢出。只见那老婆子瞬息之间,已掠出老远,正向远处一片林子逸去。无风见她正要入林,心中一急,从地下抓了一把积雪,用力一捏,已成了一个雪团。当下内力贯于右臂,雪团向那婆婆用力掷出,那婆婆奔走甚急,并不提防,听得风声时,急忙纵起,那雪团正打在她左脚踝上,婆婆一个趑趄,几乎跌倒。但她随即站稳,更迅速地向林中奔去,终于窜入林中。
无风和袖袖提气急追,不一会已追入林中,无风打眼细看,只见这是一片竹林,中间也杂些其他树木,树梢之上全是积雪,而林中地上雪却不多,想是那林极为茂密,积雪尽为树叶所挡,很少漏落下边。林子边上还能看得清楚,越向林子深处,越是昏黑。此时天色已黑,无风拉住袖袖道:“这边来。”原来他见一行脚印直通向里边,当下循着足迹慢慢跟入。
其时北风已停,林中静到了极处,除了偶有积雪从树上散落,再无其他声音。无风看时,茂林修竹之中,竟是一座座坟冢,坟头冢边蓑草丛生,显是无人祭扫的荒坟。远处,一点鬼火忽明忽灭。无风正自疑惑,只听林子深处传来一个女子幽幽的歌声,只听那人颤颤的声音唱道:“初呀十五庙门开,牛头呀马面那两边排,判官那个拿着呀生死簿,小鬼就拿呦着领魂牌。哎哎哎。阎王老爷当中坐,一阵阵阴风刮进一个女鬼来,头顶状纸下了跪”歌声时断时续,在静夜中听来,不觉令人毛骨悚然,林外有数只寒鸦啊啊地叫了几声,林中竹叶箫箫,便如有无数幽魂在晒笑。无风和袖袖但觉在这幽静的竹林之中,弥漫着一股森森鬼气,置身于此情此景,无风虽不信鬼神之事,也觉一股寒气从背上沿脊梁直窜上来,手心中不由微微渗出冷汗。
袖袖几乎要哭出声来,一只手死死抓握无风的手,无风只觉得她的手凉如寒冰,她身子紧挨在无风身上,无风只觉她身子不停颤抖,显是心中害怕已极。但觉她口中吹气如兰,耳边又痒又麻,无风长这么大,还从未与一个年青女子靠得如此之近,虽目前强敌在前,心中竟有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两人在荒草中摸索前行,越是向林子深处,光线越来越黑,终于连地下的脚迹也看不到了。突然袖袖手中摸到一物,林中迷雾更兼夜间,若是平常之人,伸手不见五指,两人均是习武之人,目力自较常人为高,但还是举到眼前才看得清楚,竟是一个早已经朽坏只剩半边的死人骷髅头,只剩黑洞洞的一个眼和半边口鼻,袖袖啊的一张嘴便要大叫出声,无风见状,以极快的速度按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出声来。
两人正自惶惑,只听东南角上一人道:“孟婆,是你么?得手了么?”只听那老婆婆的声音远远传来:“老身考虑不周,非但没有擒到那盖天老儿女儿,还险些载在他们手里,不知从哪冒出个小子搅了我们的事,现下他们已追来了,牛头,你们兄弟二个都来了么?”无风听她声音甚是急促,显是奔逃已久,力气将尽。那人尚未答话,只听得西北方向一人长啸一声,那啸声尚远,估在四五里外。婆婆喜道:“真的在,马面也来了,你们全来了。”只听适才发出啸声的方向一个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孟婆哥你们已到了么”无风听声音,那人已离此不足二里,心想此人好快的脚力。先前那个牛头哈哈大笑,也是一声长啸,啸声在静夜之中远远传了开去,只听那个马面的声音已就在附近,只听他也笑道:“哥,孟婆,你们得手了么?”那牛头道:“孟婆失算,看来这次回去必被责罚。你我兄弟负责接应,虽是大过,只怕也难脱干系,现下已有对手追来,你来的正好,先打发了点子再说。好在我这边弟兄们也来了,足可对付得了。”
无风听他们长啸和对答之声,内力充沛,显是内家好手,而他们又是人数众多,心知一场恶战便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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