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的课,荣笙七点不到就出门了。
她换了衣服洗漱过后就出了门,在客厅一刻都没多逗留,也没敢扭头望一眼,像是逃避着什么洪水猛兽,悄无声息地离了家。
上课也走了神——这可不是常事。之前妈妈走了她请了三天丧假,复工后心中再悲痛也没表现出来,这会儿却是连小朋友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笙笙老师、笙笙老师!”清脆的童音响起来,拉回了荣笙混乱的思绪。
“老师你看我,看我这个动作标准吗?”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见她望过来,立马手扶把杆,双脚同时一前一后打开。脚背绷直,膝盖也伸直。跳得高高的,腿也叉开得大大的。着地时又快速收拢双脚,并着脚后跟着了地。
小孩子正是需要夸奖的年纪,即便在她这种专业人士看来基础动作仍旧存有瑕疵,但小姑娘在小小年纪做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不错了。
她素来是不吝啬夸奖的,含着笑意微躬下身,轻轻揉了揉女孩扎紧的发顶,凝视着她黑葡萄似的水灵眼睛,夸她做得很好。
然后小女孩就这么欢欢喜喜地小跳着跑进人堆里,指着自己的小脑袋,骄傲又欢喜的炫耀,她被笙笙老师摸摸头了。
引得一片羡艳的惊呼。
美人的杀伤力不仅男女通吃,老少也不避。荣笙是机构的香饽饽,学生喜欢她,家长信任她。但凡要换老师教,孩子们就要闹脾气,憋不住的会哭,性子硬的赌气,要么无人上心训练,要么干脆连来都不来了,假也懒得请。
没有人舍得令美人伤心。荣笙算不上严厉,虽然开不出什么幽默玩笑,做不来可爱鬼脸逗孩子,但骨子里还是温柔的。
脾气好的老师管不住孩子在她这儿是完全错误的。没有人想看荣笙生气,也不想惹她难过,所以即便年岁还小,却懂得了如何自控,认真听讲,努力做好。只要认真,不管好坏与否,他们永远都是漂亮老师心里乖巧听话又优秀的宝贝儿。
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再累也舒心,只是颇费心力的教导耗空了她昨日饱餐存留的力气。扁平的肚皮里装着半日空泛,她却不敢回家打开冰箱热一热依旧琳琅的菜肴,抚慰一下自己的辘辘饥肠。
机构里有食堂,但是打饭需要饭票,饭票都是孩子们每个学期报课时一同买下的,中途想弄一张还真不太方便。
机构的老师也有相应补贴,但荣笙每次一拿到下发的票便全送给了经济上有困难的保洁阿姨——她要和收废品的老伴一起养育被丧夫的儿媳扔下不管的孙儿,荣笙送的饭票能让正需营养的小孩儿准时准点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刷着外卖软件的荣笙没有想到她刻意躲避着的男人会亲自过来找她。
“她的休息室在这儿……”宋玟予走在前面,回头给跟在身后的男人指路,在推开没有锁紧的玻璃门之前,象征性地喊了两声,“笙笙啊,有人找!”
被点到名字的女人适时抬头,越过声音的主人,一眼望见站在其身后的高大男人。
荣笙发了下愣,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退出外卖软件,直截了当地熄掉手机屏幕。
总有股做贼心虚的意味。
“你们怎么过来了?”荣笙站起身,一边招呼着他们进来,一边搬动起放置于角落的椅子。
项鸿玉疾步走到她身边,将怀里的饭盒递给她,然后默不作声接过她手里的活计。
沉稳得像一座山。
荣笙怔怔的、直挺挺的杵着,眼珠随着男人或弓腰或起身、或抬臂或迈步的动作转,手里的物什沉甸甸,但她感受到的,远不止于它自身的那点重点。
等到男人把椅子都摆好,宋玟予不讲客气地笑呵呵坐下去后,他才再度开口解释她的问话。
“奶奶说你平时工作一忙就点外卖,她怕食材不新鲜、卫生没把关,总是不放心你的身体。我来这儿闲着也没事,就自作主张跟她作了许诺,做了给你送来。”他说话的语气平铺直述,或许是关系到她的健康,还捎上了一点严肃意味。但这人再怎么故作镇静,也抵挡不住下意识的生理反应。
荣笙抬眼瞄向他的耳朵,不出所料的又红透了。
见她端着饭盒没动,项鸿玉努力找出她可能会拒绝他关照的理由,并一一找了借口想带过去。
“餐具是我新买的,没用过……”
“我闲着也没事干,活动活动比整天待在家里舒服……”
“昨天剩下的菜热一热就行,新炒的菜也挺简单的,一点都不麻烦……“
……
千言万语汇成一个意思——别客气,快吃吧。
荣笙还是没说话,盯着手里颇有质量的陶瓷饭盒,琉璃一般纯净透亮的黑眸沉静得像望不到底的水潭,里面究竟含着什么情绪,估计连她自己也理不清楚。
按照以往的行事作风,她本该不好意思地将这陌生的好意推拒几个来回,既尴尬又为难。但这一次,她意外的没有生出被赶鸭子上架的压力。
送饭这件事他没有提前告知过她,而是直接跳到最后一步,几乎是在半强硬的逼迫她接受。她一向是最讨厌这种行为的,可此刻,她却没有任何负面脾气。
欢欣没有,羞赧没有,怪罪更不可能,荣笙再度将目光移回他脸上,微微牵动嘴角,轻声和他道过谢。
连她自己都觉得笑意浅淡,不知他能不能看见。
……
荣笙和项鸿玉走到一起不论谁看都是非常水到渠成的事。
除了这二位主角。
荣笙,和她清心寡欲的外表一样,爱情路上一片空白。类似“恋爱”这类包含着粉红情愫泡泡的词汇,可以说从未在她的辞海里出现过。
项鸿玉,自六岁起有了基本成型的个人意识和相对牢固的成段记忆后,对荣笙的喜欢就只增没减过。小男孩时期是对年幼妹妹的疼爱,青春期伴随着荷尔蒙分泌,情感开始跑偏脱轨,而后轰轰烈烈一发不可收拾。他虽然不止一次在梦里和心上人享尽天伦之乐,但现实中他从来不敢自作多情祈求她的垂怜哪怕一秒。
……
至于两个人究竟是怎样撕开界限走到一起的,还得先从那件事说起。
培训机构的办公室并未配备微波炉,于是项鸿玉便自觉担任起了每日送餐员的角色。荣笙受之有愧,总觉得耽误了他的时间,可对方却说自己一个大闲人,整天无所事事,跑点腿反而乐得自在。
当然这只是借口,他只是想见她。
日常的开销几乎被他包揽,荣笙觉得无功不受禄,有时想争论几句,又被他一句“我也是免费住在你家的”话给堵了回去。
每当他提出要支付房租,就会被荣笙及其长辈婉言谢绝。一家老小用词含蓄,态度坚定,真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家人。
在金钱方面他倒也不想和他们算得太明白,再三确认过后他便收起了硬塞的心思,想着从旁补贴,平日里荣笙需要消费的地方都由他来买单就好。
毕竟他在心底里的愿景是想和她成为一家人,所以真心希望不要划分的那么泾渭分明,好生分。
项鸿玉也不是什么粗心眼的人,早早看出了她的为难,也不想故意惹她不快,于是干脆在附近找起了工作。要求是十二点后上班,六点准时下班,加班看个人情况。工资待遇无所谓,重点是上班时间要合他意,以便能给荣笙送午饭,然后晚上接她一起下班。
这要求属实有些刁钻,尽管他并不在意工资多少,但社会的运行哪有这么自由的选项。
然而这听起来好比天方夜谭的工作,还真就被他给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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