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三井再也不对阪井说「我就剁掉你的手」这句话了。
因为有一次,他说完了,只听见阪井「喔」了声,落寞地转身走了,到场边休息。
他忽然强烈地感觉到阪井的挫折,而有些懊恼。她不过是个大学校队的球员而已,又不是立志要当篮球巨星,何必b她b得那麽紧呢?她就算单打独斗下去又怎样,她的人生并不是只有篮球而已――
如果篮球变得不快乐了,她还能继续下去吗?
那天的阪井都很沉默,动作也慢得出奇。练习结束後,大部分的人都走了,三井洗把脸,回t育室的时候,瞥见球场还亮着一盏灯,阪井坐在场边收拾东西。
「还不回去?」
阪井抬头,见了是他,脸se显得没jg神了点。她点点头。
「要不要跟我一对一?」
三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这麽做。高二以前,他常常玩一对一,那时是带着挑衅与不服的。高三的时候,他变得被动,不再主动找谁一对一,也只玩过一次一对一了。
可是见到她,他觉得该跟她打一场一对一。她不是个适合沮丧的年轻nv孩,他觉得这种小游戏可以鼓励她。
阪井楞了下,微笑起来。
夜晚的球场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没有激情,没有兴奋,没有观众鼓噪着,也没有人看着,气氛安静而放松。但他们听着彼此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jg神异常专注。
三井注意到阪井的眼神变得明亮,紧紧盯着他,像是不能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她的脚步灵活,身躯柔软,似乎任何高难度的动作都难不了她。
汗水滑下来,sh润了他的眼。恍惚间,他想起,八年前,某个晚上,也有个人这样站在他面前,用这样明亮的眼神看着他,而他也这样看着他──
「喔!」
三井在篮下一闪神,就被阪井上篮投进的球砸到脑袋。
阪井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
他摆摆手,要她不必道歉。「没事。」
五分钟以後,他们两人坐在场边,一人抓着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地喝。球场安静下来,晚风吹乾了他们皮肤上的汗水,带来微微的凉意。
「好点了吗?」他问。
阪井怔楞了一秒钟,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点头。「嗯。」然後又说:「很久没打得这麽过瘾了。」
三井大笑起来。「因为我老是在旁边吼你,暂停b赛吧?」
「……没有啦。」
他忍不住r0ur0u她的头,隔着她披在头顶的白se毛巾。阪井也笑起来,一双凤眼微微眯着,唯一亮着的那盏大灯从他身後投s到她身上,教他看见她白晰的脸庞透着运动过後的红润,像个娃娃似的,一点也看不出这个nv孩刚才是用多麽明亮有力的目光盯着他。
「你打球的时候,很像我高中时的一个学弟。」三井微笑地说。「你们的球风满像的,b较柔软、灵活,攻击xb较强,突破能力b防守能力好。」
阪井安静了好一会儿。
「你说的是流川枫吗?」
三井惊讶地转头看她。阪井轻声说:「他是我的表哥。是他教我打篮球的。」
他恍然大悟。难怪他们的球风接近,有同样的假动作,严格来说,连外貌都有几分相似──
「我们相差四岁,都是家里唯一的小孩,所以从小就很亲近。我十岁的时候,枫教我打球,我所有的技巧都是他教的。後来上了国中、高中,才开始听教练教的。」
「难怪……」三井充满兴味地看她。「连单打独斗的毛病都跟他一样。」
阪井00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办法嘛,我什麽都是跟他学的。」
机缘真是奇妙。流川是他的学弟,阪井是他的学生,在流川去了美国,他也留在秋田、许久许久没有回神奈川,几乎没有想到这个人的时候,安西老师把他找回神奈川,然後,他开始训练阪井,又想起了流川。
冥冥中有什麽,教他只能把流川这个人埋在记忆中的某个地方,而不能彻底忘了吗……
「他高中毕业时,我跟着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真的好恐怖,他被一大群的nv生包围,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缠着他,有人还哭起来,抢着要拔他制服的第二颗钮扣。」
阪井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些,听起来变得轻轻的。「後来我们躲到了一个房间里……应该是篮球社的社团教室吧。他变得有点怪怪的,坐在椅子上,戴着耳机听音乐,可是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置物柜──」
「置物柜?」
「嗯。」她点点头,好像在确认自己没有弄错。「我问他,他指给我看他的置物柜,是最左边的那一个。」
一瞬间,三井觉得脑子里被ch0u空了似的。
在湘北篮球社,他们的东西都是按年级来分别的,但是,那一年他是直到地区预赛前才申请入社,所以他的置物柜是在一年级的樱木旁边,最左边的那个。
「我也不懂他在想什麽,但是我不敢开口说话。他明明坐在我旁边,又好像不在这里。」
流川在想什麽?他毕业之後,去了秋田,而他升上二年级,使用他用过的置物柜,直到他也离开湘北。
三井扯下围在颈间的毛巾。他把脸埋在毛巾里,深呼x1。他的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想问她为什麽要说这些,想叫她不要再说了,想立刻离开这里,想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想一个人独处,想喝酒,却什麽也没做。他没有力气,而有个东西把他紧紧捉住,绑在这里。
阪井直望着空旷的球场。「後来,我怂恿他在学校埋一个时光盒子──」
「时光盒子?」三井艰难地开口。有什麽东西哽在他喉间。接着,他想起那是什麽东西了。
阪井看了他一眼,见他懂了,说:「我闹了他很久,他终於答应,可是没有准备盒子,所以只好用他的铅笔盒。我不知道他放了什麽在里头,我只记得,他弄了很久,我等得快不耐烦了,他才叫我跟他到t育馆後面……」
好一会儿,不知道有多久,三井只听见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那沙沙声像sao动了他的心,像只手翻起了泥土,往他埋在心里的东西挖下去。
「那个盒子埋在湘北t育馆後面的树丛里。」她抬头,声音有些期待、有些颤抖、有些不确定。「我带你去。」
说完,她就只是看着他,看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长长地吐了口气。有一秒钟的时间,她感觉这个二十六岁的助理教练陷入茫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时间,也忘了旁边的人。这些对他都没有了意义,因为他想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就像那个午後,坐在社团办公室里听音乐,看着一个柜子出神的流川。
「走吧。」三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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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起回到湘北高中。
三井开车,一路上都不说话,只是望着前方。车窗外的灯光不断掠过他们,他的脸在昏暗的车里忽明忽灭。
夜里无人的校园静谧得教人不安,一幢幢坐落在空地上的校舍,幽暗而陈旧,看起来像是巨大的石雕像,镇守着什麽秘密。
她凭着记忆带三井找到流川埋下时光盒子的地方。那是在树丛的最里面,他们钻进去。「在这里。」她蹲在一个稍有隆起的小土堆旁,用力拔掉杂草,两个人徒手挖开土堆,带有sh气的泥土弄脏了k管跟衣服下摆,三井似乎毫无所觉。
他越来越用力地扒开泥土,但一点也不确定自己真的想知道土里埋的究竟是什麽。要不要住手,快点住手吧,现在还来得及――他的脑子听见这些声音,可是手上并没有停下来。
终於他挖到了一个锈蚀的铁盒子,大约二十公分长的细长盒子,确实是个铅笔盒。
他们都停住了。阪井在他旁边呼呼喘气,看着他怔怔地拿出那个盒子。
他们爬出树丛,连身上手上的泥土都没擦,就着微弱的月光,三井打开铁盒。
里面什麽都没有,只有一张摺得四四方方、边缘泛h的纸。
三井不由地屏住呼x1,打开那张纸。他从来没有这麽惶恐、这麽不安,又如此确定自己会看到什麽。
那确实是流川的笔迹,用黑se的笔写着――三井寿。只有三个字。
他觉得肺部的空气被ch0u乾了。强烈的情绪像暴风雨中的海水冲刷过他整个人,他有种被淹没、灭顶的感觉。
「他曾经跟我提过几次,说社团里有个学长,是三年级里球打得最好的……」
「阪井。」三井低声问她:「时光盒子不是要定下一个时间,自己去挖出来的吗?」为什麽她要找他来,叫他挖出来?
她点点头。「可是他等的不是一个日期。」
那时的流川或许不确定他会知道这个盒子的存在,甚至把它挖出来,也不确定自己该怎麽做,可是他还是埋下了自己的时光盒子,把一切都埋在土里,当做一个纪念,但又期待着有一天他的学长发现这个盒子。
而他真的发现了。
「他说他曾经找你一对一。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场球。任何b赛都b不上。」
那也是他最惊心动魄的一场球。三井记得。流川站在他对面,眼神b整间t育馆里的日光还亮,紧紧地、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刻在心里一样,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呼x1、每一滴汗、每一个动作,都不能放过。
那种眼神简直像一种引诱,他呼x1乱了,心跳失去节奏,几乎整个人被x1进去。
所以他再也不跟谁一对一了。他不想再跟谁那样相望着,不想再看见那种既强悍又想把对方吞噬下去的神se,不想也这样地看着谁……
三井忽然摺好那张纸,收回盒子里。阪井不解地看他,他只是笑了笑。
「走吧。」
他找到t育馆外的洗手台,两个人洗乾净了手,擦拭掉衣服上的泥土,又把铁盒子冲洗了下,回到车上找了条毛巾擦乾。他把盒子收进自己的包包里。
阪井yu言又止地看着他做这些事。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吧?」三井头也没回地问她。
「在迈阿密。」然後,她又想起了什麽似的急着说:「今天晚上的事不是枫要我做的,真的不是。我知道……一点关於你们的事,也知道你是谁,只是没想到後来你变成我的教练……但是我又不敢贸然提起跟枫有关的事,只能想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带你来这里看看。」她抬眼,小心翼翼地注意三井。「虽然他没跟我说过,我也没有特地问他,不过我一直相信,他埋的东西一定是跟你有关──」
「我知道。」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微笑。「他根本做不出这麽复杂的事。」
阪井00头。「也对……」
他转身,又忽然跟她叮咛:「什麽都不要说。」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
他们走出湘北。夜已经深了,他的身t疲累,jg神却很清醒。他先把阪井送回家,然後车子掉头,开往湘南的海边。那个他们一起去冲浪的海边。
夜晚的海黑沉沉的,灰白se的浪花细碎地打上沙滩。
三井停好车,把车门打开,让海风灌进来。他开了一罐在路上买的啤酒,坐在车里喝。
空气很凉,浪cha0声远远的,有些朦胧模糊但撩人,他闻到咸味。
酒喝完了,他下车,走下了堤防,慢慢走到水边。他脱掉球鞋,海水冲上了沙滩,淹过他的脚。
静静地,他想起最後一次见到的流川。就在这海边,他躺在海面上,像睡着似的,黑se短发软软地漂荡在蓝se的水里。
「那个时候,我知道是你啊……」
他知道是流川。是流川的手,在海水中握住他的,虽然只有两秒钟。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跟自己一起沐浴着yan光,海面的风吹过自己,再吹过他的脸、他的肩、他的身t、四肢,这份想像几乎让他融化在冰凉的海水里,又想确认、想碰触那个人。所以他伸出手,轻轻地、试探地握住――
但是被他甩开了。
十八岁的他不敢再看流川的眼睛,二十一岁的他甩开流川的手,一次一次地退缩,宁愿不要知道、不要说破、不要面对,更不能让他发现,自己会被他打动,也有那样想要吞噬他的眼神――
他没有承担那些东西的勇气,不像流川,可以义无反顾地接受自己,而且毫不畏惧未来将有的磨难。
而他,只是在那个最晴朗的午後,把一切都沉入海里。就让彼此默默地喝酒,隔着一个火堆,在火光中看着对方、记得对方,在心里回味就好。
直到他看见那张纸片。
一个人会把什麽东西埋在时光盒子里呢?
「不知道从东京到迈阿密,要花多久的时间……」
他拎起自己的鞋,回头朝车子走。他的脚上黏满了沙子,球鞋里也是沙子,但他不在意,他哼起了一首歌。
与其穿上沾了名为谎言泥巴的鞋子
要是没抖乾净就别穿上去吧
很简单地
光着脚不就行了
他一遍遍地哼着,直到上了飞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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