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自己身边从小伺候的嬷嬷都能有个前程,这样好的姑娘,配得上这世上一切最好的。
心里这么想着,琴嬷嬷抬手要收了自家姑娘放在架子上的衣衫。
“嬷嬷,那件衣裳放着吧,不必收了。”
琴嬷嬷点点头,又把衣裳放下了。
孟月池将目光从邸报上移开,看向她。
“嬷嬷,您的孙辈现在也都在清潭书院,您要是想去看她们,我在清潭书院下面有个小院子,您正好去消散几日。”
“那怎么能行呢?”
琴嬷嬷连忙摆手。
脸上却高兴,她家姑娘对她好,她知道。
孟月池却还是笑着劝她:
“嬷嬷你的寿辰也在夏天,这些年你一直为我操劳,从来没过过一个儿孙绕膝的寿诞,正好如今府中也清闲……”
她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嘈杂。
“陆郎君陆郎君!”
“月池月池!我买了冰,冰化啦化啦!”
双手捧着一个白瓷碗,男人把头从池子对面的水阁探出来。
这些年里他也是学了些规矩的,知道月池同旁人说话的时候,他得在外面,不能直接进去。
透过开着的窗子,他看见了孟月池,也看见了琴嬷嬷。
“琴嬷嬷!我买了好多好多冰!”
他晃了晃手里的碗。
“我只能拿一碗,这一碗给月池,下一碗给琴嬷嬷好不好?”
已经过去了三年,男人还是这般稚气傻气,琴嬷嬷连忙说:
“小六郎君不必麻烦,老身年岁大了,吃不得冰碗。”
说完,又忍不住在心里叹息,傻人有傻福,现在这小六看着比当年那位陆郎君年轻可爱许多。
“大人,三年了,陆郎君一直如此,不如还是将他送回陆家吧。”
“又不是没送过。”
孟月池轻轻摇头,陆家接人的船开出去了大半日,他也敢直接跳进海里,手脚还绑着呢,要不是船老大水性够好,陆郎君现在已经在海里当了几年的鱼了。
隔着一池水,小六也知道月池在看自己,傻笑着露出了一口的牙。
孟月池对他也笑了笑。
小六像是得了什么诏令一般,捧着手里的碗就沿着水榭跑了过来。
看着自家姑娘的笑,琴嬷嬷的心却提了起来。
她家姑娘是她看着长大的,对旁的男人,姑娘可断没有这般容忍。
“姑娘?”
“怎么了嬷嬷?”
琴嬷嬷又垂下了眼睛。
有些事,不声不响,说不定就淡了,一旦说破了,对谁都不好。
小六已经跑到了门外,试探着说:“月池,我能进来吗?”
得了应允,他立刻举着已经被冰冻得微红的手冲了进来。
“月池,吃冰。”
说是吃冰,其实是个摆了各色水果的冰碗,孟月池夹了一块桃子放进了嘴里就算是吃过了。
小六高兴极了,又让孟月池接着吃,却被人轻轻
把冰碗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
“既然送来了就把东西放下。”
“嗯。”
孟月池看了一眼他的手没有冻伤,又拿了一本北海港的账册给他核对。
小六立刻忘了冰碗,转身去当人肉算盘。
阁内安静了下来,琴嬷嬷退出来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姑娘依在窗边看书,陆郎君算着账就悄悄蹭了过去想要抓她的衣角。
她家姑娘眼也不抬,说:“去捏那件衣服,别与我挤在一处。”
说的正是之前没让她收起来的那件。
见陆郎君真的走过去捏着那衣裳的一角算账,琴嬷嬷忍不住摇了摇头。
若陆郎君某日真的好了,想起今日种种……倒不如一直痴傻下去。
蠢人得善果,智人得恶果,自是当蠢人好。
孟月池并不知道自家嬷嬷想了些什么,梅舸掌理朝政以来,行事狠辣,先是拿武宁将军常为用杀鸡儆猴,暂时遏制了各家私盐牟利之风,又要整顿各地军备。
看着倒是都没错。
可如今的朝廷没钱。
没有钱,也没有人心,好事就未必会有好结果。
看着梅舸做的第三件事,孟月池轻轻抬手,撑住了自己的下巴。
她竟然让那个男扮女装二十年的瑞郡王万俟引上朝听政。
“陛下本不必这么做。”
被她派人找来的柳朝妤和苏茗子一人面前摆了一个冰盘,上面摆着些果子。
“对,陛下这般,反倒显出了些刻意和心虚。”
苏茗子附和了柳朝妤的话。
打压皇亲怎么了?哪朝哪代的皇亲没被打压过?皇位之争就没有谁是真正能争得体面的。
“梅尚书说服了陛下,瑞王才有了上朝的机会。”
孟月池手中捏着茶杯。
她真正好奇的是梅尚书为何如此。
“我还以为梅尚书大权在握会重用些女官。”柳朝妤和梅舸毕竟是有些旧怨的,说话也刻薄,“没想到她一招权在手,倒像极了个男人。”
孟月池轻声说:“梅尚书眼里,党争不分男女,她让瑞王上朝,是在拉拢许多有意扶持瑞王继位的——寒门。”
“啧,拉拢那群酸儒有什么用?在御史台打架都打不过女臣。”柳朝妤对这些人从来不屑一顾,“她梅舸总不会是想在史书上混个好名声吧?酸儒也就这点儿用处了。”
名声?
孟月池垂下眼眸,手指在袖角勾了下。
梅舸绝不是个会顾念自己名声,尤其是在男人里的名声的人。
她这么做,只是因为有利可图,只是她不懂,到底是什么利。
繁京,皇城内殿。
病色更甚从前的万俟玥看着跪在地上的梅舸。
“雪君你近来倒是跟那些文臣走得近。”
“陛下,让那些人闭上嘴不容易,不如让他们多些事做,微臣只是想了些法子。”
万俟玥坐在御座上,眯着眼看着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
从内廷女官到如今的百官之首,梅雪君身上的全部都是得她所赐。
“最近梅尚书动作频频,朕在这宫里看着,还以为你也想换个男人来当皇帝。”
“陛下,微臣如今在朝中战战兢兢,陛下千万可别拿微臣取笑了。”
说罢,梅舸差点儿就要把自己的官帽取下。
万俟玥真的哈哈一笑:“朕自然知道你,罢了,退下吧。”
梅舸恭恭敬敬退出内殿,和从前每一天都一样。
一路从内殿走到宫门,她略一抬眼,看向了天空中偏西的太阳。
骄纵了大半生的陛下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陛下,只不过是一个男人站在她的皇座面前,就让她想起自己是女人了。
男人的目光,男人的野心,在男人们的注视下如身处刀丛一般的逼仄,遇事会先想“可是因我是女子,因他是男子?”
——这一切,她的陛下已经开始无师自通了。
“身为女子,这本是不必教的道理。”
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的耳边,让她停下了脚步。
可惜,陛下她得被教过才知道。
回头,看了一眼深深的宫门,她微微一笑,仿佛不经意间想起了什么好笑之事。
从今往后,女臣入朝,就该容易多了。
姑娘请披黄袍(二十七)
玉衡二十七年也没有一直太平,到了夏收之时,整个北方连降大雨,前几日还一片丰收气象的麦田地瞬间成了烂泥塘子。
谁也不知道这一场雨是要从哪儿下到哪儿去,今年物候反常,麦子刚黄了天就热起来,此时碰上大雨,麦子倒在了地上,老天爷遮了眼似的要跟老百姓过不去,她们也就只能泡在雨水里去争粮食了。
是争粮食,也是争命。
今年为了收粮食特意找人打的钐子是个好东西,可麦穗倒在地上了,用它也实在推不起来,趴在村子公田的地里孙阿梅只能趴在地上用镰刀割麦子,她孙女也是一样,大半截身子都滚在了泥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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