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修真者,魔族寿数绵长,就算不怎么修炼也能活过千载,少了修真者的三灾九难五劫,修为提升起来也更容易,唯有时不时的魔气夺心之时,是魔族最虚弱和危险的时候。
褚澜之努力想要稳固自己的神魂,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的魂魄在被剧烈拉扯,好像他的身体里存在另一个他要夺走他的意识和一切。
松甲小心翼翼掏出了他的静心丹。
“魔尊,你还是吃个静心丹吧。”
给一个要杀自己的魔尊送药,松甲也不是出于好心——一个脑子正常的魔尊至少能让他死个痛快,要是魔尊真的魔气夺心,他的死法可就不好说了。
总之,他不是存好心,他是求好死。
褚澜之浑身都在颤抖,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甲变长变黑,喉中一苦,吐出了一口浊血。
血沾在舌尖的味道竟然让他有些依恋。
“你该吃了她的。”
他的心里有人在说话。
“吃了她,你就可以成为魔神。她竟然说你比不过那个傻子,她对那个傻子百般迁就,却对你冷眼相待,褚澜之,你应该惩罚她,吃了她,让她再也离不开你……”
他的眼前一阵恍惚,恍惚他又身处在了人间境山海镇的那间小木屋里。
“褚时,你回来了?”
他的妻子挽着裤腿在药田里除草。
褚澜之“看”着一步一步走近……
他应该吃了她,她就不会再离开他。
“轰!”
浩大的魔气冲向四野,轰平了附近数十里的山头。
七窍流血的男人一头长发披垂,仿佛是个疯子。
松甲缩在困他的阵法里,再次用翅膀蒙住了头。
身体摇摇晃晃,男人一把抓住了他的药瓶。
“清心丸?”褚澜之直接将里面所有的丹药都倒进了嘴里。
又过了许久,松甲战战兢兢探头,就看见那位头顶绿光的魔尊悬浮在半空中调息。
明明是个魔尊,调息的样子倒像是正统的修真者。
“我既然吃了你的药,今日就放过你。”
“多谢魔尊。”松甲心里一松,翅膀收到了身后。
“八八绿光魔尊,您这执念可真强啊,魔气夺心说来就来。”
“执念?”
褚澜之睁开眼睛,他眼球上的血红已经褪了大半,看着仍是有些可怖。
“吾并无执念。”他的执念早在凡人境的时候就被他斩去了。
“嘿嘿嘿,魔尊大人,您别骗我了。”松甲走出困他的阵法,知道自己不会死了,舌头也灵巧了,“魔气因执念而聚,要是没有执念,也不会有魔气夺心了。”
他还想说什么,一抬头,就见那位八八绿光魔尊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吾,并无执念。”
褚澜之的语气很坚定。
一阵狂风吹来,他灰白的头发里多了几根血红的发丝,风拂动他身上的法袍衣袖,露出了里面黑色的长甲。
分明是要再次魔气夺心的征兆。
松甲嘴巴一闭,展翅就跑,头也不回。
“并无执念,呸呸呸,分明就是执念本念!”
这个消息卖给其他魔尊,他也能捞一笔。
……
“没想到你们修真界搞的花活儿还挺多。”
随性院里,秦四喜翻来覆去看着蔺无执带来的东西。
“这些东西从来都有,那些大宗门的执法堂里何曾少过了?只不过从前没人想着把这些东西用在这儿罢了。”
弱水沉箫刻薄了一句,又看向秦四喜:
“神尊,在九陵界成立‘守正司’一事,已经有上百宗门响应,还有上千座仙城愿意加入,也算是有了些眉目,我们才敢把此事送到您面前。”
秦四喜“嗯”了一声,对着自己手里的东西说:
“我不喜欢吃肉。”
一道红光从她手中亮起,秦四喜一乐,又说了一句“我喜欢吃肉。”
这次亮起的是绿光。
秦四喜她手里拿的东西叫“问心鉴”,能识别出一个人的话是真是假,正是要为“守正司”的守正使们准备的。
蔺无执见她玩得高兴,又拿出来几样东西。
“这些东西都是各家宗门集思广益做出来的,能审能断,以后遇着了争执,判起来也容易。只是遇到惊天大案,还是得用神尊的星台。”
“星台无所谓,我建了就是拿来用的,借我阵法的那位神君本事极大,我估计过个几千年上万年这星台也能用,这事儿本来也不是难在这些器具。”秦四喜脸上的笑淡了几分,手上的把玩倒是一直没停。
“你们要建这个‘守正司’,功夫都在背后,怎么让各家宗门联手,想想我就觉得麻烦。”
弱水沉箫垂下了眼眸。
今天来的人不止她和蔺无执,长生易、长生无法、百里蓁、易水遥……就连微生琴都来了。
她们忽然沉默,反倒让秦四喜明白了什么。
“你们是已经有了办法?”
“乾元法境。”蔺无执从储物袋里掏出了她早就收到的证据,“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调查乾元法境窃取各门派气运的证据,如今已经足够。”
“讨伐乾元法境,能让整个九陵界人心一齐。”
弱水沉箫声音淡淡:“梅舸从前说过,想要改换世道,少不了血肉性命,如今也轮到了乾元法境。”
各种消息传了这些年,乾元法境一直置若罔闻,仿佛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一切的争议和不平都会过去。
不会的。
蔺无执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
波澜激荡至今日,已经是巨浪连天,总要毁掉什么。
毁掉那些旧的,习以为常,要把弱者牺牲掉的东西吧。
秦四喜正巧看向她,忽然瞪大了眼。
啧,一下子就有了这么深这么多的因果线。
不愧是整个九陵界下一个气运所钟之人。
各路
让九陵界激荡了数百年的“大运之争”起始于一个冬夜。
灵气充溢四季如春的东洲, 在那一夜下了雪。
因为六百余名乾元法境修士叛出乾元法境,他们破除了乾元法境十八万护山阵法中的四百七十五个,其中包括了能稳固物候的“永春续灵阵”。
时隔万载, 雪花飘落在了东洲的土地上。
这六百余乾元法境修士之所以叛出宗门,正是因为他们联名上书, 求法境澄清“借由护山阵法窃取其他宗门气运”一事,可他们的上书如石沉大海。
修士是有道心的。
就算漫漫仙途终成碌碌,大道所取不过死途, 走在修行的这条长路上, 修真者也是有心的,他们有所求, 于公义, 于自我。
这些年轻的修士不能容忍自己一心敬仰的宗门竟然是欺世盗名的骗子, 也不能容忍宗门在事发以来封闭山门不闻不问的态度, 于是他们私下联络, 在一夜间破除了宗门桎梏, 离开了乾元法境。
乾元法境岂能任由这些弟子叛宗而逃?当即便有两位化神境界长老来追, 生死不论。
六百余人分成十几个方向逃奔,其中一路被最先追上, 顷刻间便是四十余人灰飞烟灭, 仅剩两个元婴修士也身受重伤。
大雪纷纷而下, 又融在未凉的雪中。
两位化神长老各选一个方向将这些修士驱赶向一处,又逼问谁是带头之人,直言若是有人愿意杀了“宗门叛逆”便可从轻发落。
在被驱赶的道路上, 六位元婴修士和一百多位金丹修士停下奔逃的法器, 联手结阵, 护送其他修为更低的修士逃命。
没有人愿意低头。
早已坍塌的炼心云阶还留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
同出一源的阵法碰撞在一起, 碎光惊动飞雪。
落败的却是那两位化神修士。
一道拳影,一缕剑风,是得讯赶来的蔺无执和长生易。
逃出升天的前乾元法境修士们收殓了自己的道友,对着乾元法境的方向深深一拜。
乾元法境,整个九陵界的“圣地”,万里挑一的天纵之才都可能入门弟子的踏脚石。
昔年得入门内,他们曾何其自豪?
尽管在乾元法境,那些自豪会渐渐淡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中美玉成了煤块,他们终究是骄傲的。
为自己,为宗门,为自己的道。
带头的元婴修士名叫文若羽,拜过之后,她掏出乾元法境的弟子令牌。
“乾元法境不再是我等心中圣地,我等却仍是循道之人,此乃我之幸也。”
说罢,她掌心流光闪烁,那块弟子令牌被她亲手毁去。
寒雪取旧志,热血涤自心,这些“天之骄子”此番也是炼心明志,终得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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