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令越从卫鱼手中接过纸巾。原本被撕开的包装,不知何时已经自行黏贴在一起。
他一边撕开纸巾开口一边说: “你很清楚我们是做什么的,又是为什么来找你的。”
方令越抽出一张纸后,将纸巾揣进了自己的包里。他今天穿了一件通体黑色的休闲西装,包不大。装了那一包纸后,更是鼓鼓的。
卫鱼盯着方令越衣兜突出的地方,最后什么也没说退下去。反倒是在他们身后扛着摄像机的老刘噗呲地冒出几声笑。
从方令越说完那句话后,男孩就拒绝再作任何回答。
从灶膛里传出噼里啪啦的柴火声。男孩打开锅盖,从锅里升腾起一股烟雾,他闭了闭眼。
他拿起一边的锅铲,因为个矮,必须踮起脚尖才能搅动锅里的食物。之后,他将食物盛进了一只边角有几个破口的白色瓷碗里。
瓷壁上那个红色的“喜”字已经被磨得看不太清。
男孩熄了火,扫干净厨房后才开始吃饭。
他吃饭的地方就在刚才煮饭的地方。站着,手里端着同样破了口的碗。
徐志宇皱了皱眉。他刚才因为好奇,探究似的往男孩的碗里望。那是他绝对叫不出名字的食物,他甚至不清楚那是不是给人吃的。
徐志宇: “你就吃这些?”
男孩夹起碗里的菜后和着米饭一起吃下。等吃完那一口饭菜后,才回答道: “恩。”
徐志宇的话并没有影响他的食欲,他仍旧一口接着一口吃着。吃到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停下筷子,不紧不慢地穿过徐志宇和卫鱼。老刘因为站在门口,恰好能够看到。
他将镜头对着院子,调整好焦距后,透过镜头看到男孩蹲在小黑狗身边嘟嘟囔囔着什么。说完,他拍了拍它的肚子,小狗显然很激动,尾巴摇得厉害。
男孩再次回到厨房时,手里多了一只碗。
脏脏的,边上还沾着一些土和毛发的混合物。
男孩就着锅铲,从锅里舀了一勺食物,又从饭盆里舀出一大坨米饭。他用自己吃饭的筷子的另一头搅动了一下后,又不紧不慢地端着碗走了出去。
徐志宇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他趴在墙角,胃里一阵恶心。原本就不多的早饭更是翻江倒海地蹿拥在喉咙口。
卫鱼走过去,试图拍拍徐志宇的肩。
徐志宇伸出一只手,阻止她的动作。嘴里单单溢出一个“别”字就难受地说不出第二个字。
他本来不想要这样的,真的,他绝不是真心的。而是,真的太冲击了。
男孩再回来时,很自然地拿起先前那双筷子继续吃自己的饭。他扫到徐志宇,问方令越: “他怎么了?”
方令越: “晕车。”
男孩又抬头看了看徐志宇,收回视线后,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他吃饭的时候,方令越就站在一边,双手交叉垂在胸前,眼睛虽然闭着却保持着平视前方的姿势。
男孩洗好碗后,站在水池边。沉默中他叹出一口气,他扫视了一遍厨房后,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可以看出,他在挣扎。
“我,我知道,什么都知道。那天我并没有去学校。”
徐志宇愣在原地。而方令越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老刘的镜头从始至终都对准着男孩。
“那天,我本来是要去学校的。他们在吵架,他们从前不这样的。我以为,我以为他们只是吵着玩的。”男孩顿了顿,眉头蹙在一起。
卫鱼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只是某个瞬间,感觉自己好想回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她和男孩一样,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所不同的是,男孩直面是的亲人之间的杀戮。而卫鱼必须承受的是,飞来横祸。
“等我反应回来的时候,我爸流了好多血。很多,很多。我亲眼看到的,我看到了。”男孩用双手捂住脸,开始抽泣。
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停止继续诉说着这么久以来他独自承受着的没有人能感同身后的悲痛。
“如果,如果我大一点,他们就不会出事。我知道他们感情不好,我爸打她,她,我妈,我妈身体不好。他们都要死了,我一个人。如果那个时候我再大一些,力气再多一些,如果我没有看见。他们都死了,都要死了。”
男孩突然停了下来。他没有哭,木讷地盯着脚下的灰色地面。双手握成拳头,耷拉在身侧。
卫鱼心里难受,那种感觉好想马上就要满溢出来了。却又被裹挟住,不断增大直到变成深不可测的黑洞。
那被裹住的是她选择性遗忘的过去,以及很久未曾碰触的回忆。
卫鱼走到男孩身边,手搭在他的肩上。她的手从指尖都泛着冰凉的气息。
卫鱼虽然为人有些呆傻,说话也不讨喜,行为甚至不被人理解。但是,或许此刻只有她知道。
不管是她还是他,他们都不需要安慰。
方令越睁开眼,看着这一幕。
他的手贴附在衣包外,手背和手指上都还粘着污渍。其实那些黏在手指上的灰,纸巾根本擦不掉。唯有用水,才能洗净。
他的嘴角微微地向上扬,眼神深邃,眼底却平静如海。
有那么几分钟,徐志宇带着一种审视的态度凝视着卫鱼。她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他却想不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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