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身碎骨浑不怕
倒不如抓一个替罪羔羊出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文臣个个义愤填膺, 即便是那等素来做缩头乌龟的,也忍不住骂一句:“看着是纨绔膏粱,谁知却是一群豺狼, 竟然辣手至此。”而那些贪官污吏也摇头咋舌:“居然赶着圣上大婚的时候闹出这档子事, 这可真是把天捅了个窟窿了。”
一时之间,弹劾定国公的奏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朱厚照本就被大婚繁琐的事宜一个头两个大, 骤闻此事,竟然将大婚的筹备都直接靠后,他召来王岳和石义文:“给朕查,此事绝不是定国公所为,朕倒要看看, 是哪里的混账,敢在此煽风点火。如这次再像上次一般办事不力, 你二人也不必回来见朕了,直接滚回家去种地吧!”
这一句话惊得王岳和石义文魂飞天外,还以为朱厚照是收到了什么消息。王岳城府尚可,还能稳得住,石义文第一次捅这么大的娄子,心理素质难免不行,一时面色惨白,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滚下去。立在朱厚照身旁的刘瑾是看在眼底,疑在心底。
马永成对刘瑾的评价还是到位的, 此人觊觎东厂督主的位置不是一天两天了,犹如绿头苍蝇,逮着蛋壳上的裂缝就要上。上次彻查内宫勉强同王岳和解是因为牵连过广, 他不能以一己之力去单挑司礼监, 可这次就是他和王岳两个人之间的搏杀, 谁胜谁负那可就未必了。
待王岳和石义文退下后,他躬身看向朱厚照:“爷,奴才瞧您成竹在胸,莫不是李御史那里已然查出了真相?”
朱厚照斜睨了他一眼:“朕看你是蟹膏吃多了,脑子也糊涂了。这还需查吗?”
刘瑾一愣,忽而恍然大悟,若真查出是定国公所为,再秉公办理,定国公全家只怕都要一锅端了。毕竟依照大明律,若受害人伤而不死、造意者绞。从而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不加功者,杖一百、徒三年。这样一来,朝局势力岂非更加倾向文臣,而掌五军都督府的勋贵也会心生不满,万一惹出什么乱子,谁担待得起。倒不如抓一个替罪羊出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刘瑾忙道:“爷说得是,定国公素来恭谨,只是有些溺爱公子,这也是人之常情,实不似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人,必是有人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他有心把刚刚石义文的异常点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无凭无据就告状,不是把他那点儿小心思都暴露无遗,还是得暗中去搞些凭证来才有说服力。
朱厚照点点头,又叹道:“戴珊也一把年纪了,如今损了三个孙儿,朕也于心不忍,就破格恩荫那三个孩子,也保他们后半生无忧。”
刘瑾忙像唱歌似得来了一句:“万岁圣明,想必戴御史病中也会感激涕零的。”这是要给点好处堵苦主的嘴了。
朱厚照幽幽一叹,道:“就让李越去传旨吧,顺便代朕去看望戴珊。”
刘瑾险些被噎得一窒,真是一有好事就想到他,时时刻刻都不忘给他铺路。戴珊可不同于张岐那个走先帝后门的半吊子,他多年掌管刑狱,又素有清名,如能得他关照,李越这个走今上后门的半吊子一定更易被同僚接纳,名声也会改善不少。
他忍气吞声地应了个是字,又忍不住问朱厚照:“万岁,李相公毕竟已然入朝,不能长伴您左右,您身边还是得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不知钱宁那小子,伺候得您可好?”
朱厚照抿了口茶:“钱宁,是谁来着?”
刘瑾:“……”
这简直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了!刘瑾一回府,就命人把钱宁找来,指着他破口大骂。谁知没说几句,钱宁居然嗷得一声哭出来了,一张本就不怎么俊的脸上,一时涕泗横流。刘瑾都看得倒胃口,他丢了一方帕子给他:“擦干净,看着你这幅鬼样子,万岁怎么会有兴致,只怕给李越提鞋都不配!”
钱宁呜咽道:“我本就没打算配,我也不想卖屁股,更何况现在根本卖不出去!我居然连屁股都卖不出去,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呜呜呜——”
刘瑾听得牙酸:“行了!你若真想死,现在就可以出去上吊、撞墙、跳河都成,只要不要脏了咱家的地。”
钱宁被喝得一下止住了哭声,他瞪着肿眼泡委屈地看向刘瑾。刘瑾这才道:“看在你死去的义父的份上,咱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还是半分进展都无,你不会以为咱家傻到只找了你一个吧?”
钱宁被这轻飘飘的一句震得头晕目眩:“你、你还找了旁人?”
刘瑾嗤笑一声:“废话,这样天大的好事,抢着上的人多了去了,若不是咱家拦着,你还真以为你要争得就只是一个李越了?”
钱宁涨得脸红脖子粗,一时无法言语,只听刘瑾忽然软了声气道:“俗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皇上虽大婚在即,可是皇后毕竟是个未开脸的小女儿家,这床笫之间只怕两个人都得不了什么趣儿。而此时,你若能让皇上舒坦了,他自然会觉得在这方面男人比女人好,慢慢地有了感情,你不也有了前程了吗”
钱宁还是苦着一张俩:“可万岁最近根本不见我,我又怎么能……”
刘瑾的脸又冷得掉冰渣子:“那是你的事了。要么就想办法,要么就回应天府去等死。咱家帮你是看情分,撒手不管也是仁至义尽。莫说你那几个叔叔,就算你那义父半夜来找,咱家也不心虚!”
钱宁口里如含着个青橄榄,还要连连应道:“是是是,小的一直记得您老的恩情……”
刘瑾嫌弃地摆摆手:“光记得没用,你得拿出本事来。行了,行了,你先退下吧。”
钱宁如挨了一闷棍似得,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而刘瑾坐在屋内,也在神游,他在想如何才能让王岳给他腾位置呢?
而此刻的月池无暇估计太监队伍里的明争暗斗,她和张岐一道去了戴珊的府上。门前的石狮子峥嵘依旧,可门后之人的脸上都似蒙上了一层阴霾。无论仆从还是主人家都是低垂着头,行色匆匆,整个宅院的空气仿佛都因此变得灰暗沉重。戴珊卧床不起,是他的长子戴礼迎他们入内。
这位年过四十的老少爷一开口也是长吁短叹:“二位这边请,说来也巧,闵尚书与王主事适才刚刚入内,二位便到了。”
张岐问道:“廷珍公如何了?”
戴礼哑着嗓子道:“家父身子素来硬朗,这次是伤心过度。太医诊断后也说是心病……”
月池心下酸楚,问道:“那不知三位孙少爷,现下如何?”
提及孩子们,戴礼的眼角滑过一丝晶莹:“灏儿已然醒了过来,可润儿和涵儿却一直高烧不断。太医让我们时时用温水擦身,言说若再不降温,即便醒来,可能也已经烧坏了脑子了……”
说到最后他也声带哭腔,张岐忍不住道:“我早劝廷珍公不要去硬碰硬,拿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去开玩笑,可他、固执己见,还说愿豁出性命去,讨一个公道。可如今,公道没换来,白白搭上自己和三个孩子,这、这又是何苦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内宅正房前,张岐的话音刚落,里间就想起戴珊的嘶吼:“老夫一定要查明真相,绝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张岐面上一烧,戴礼也觉尴尬,他忙掀帘进去道:“父亲,张御史和李御史来看您了。”
戴珊即刻收声,道:“还不快请他们进来。”
月池一跨过门槛,就觉药香、热气扑面而来。他们走到里间,戴珊正靠在石青的软枕上,面上竟无一丝血色,昔日花白的须发如今也同白雪一般。他半阖着眼,只有偶尔射出的几道寒光,才显露出往日的精采。而坐在戴珊床畔的两位,一位是满面愁容的刑部尚书闵珪,另一位也是月池的老熟人了——刑部主事王阳明。
几人纷纷见礼过后,月池先是传达了朱厚照的旨意,先表达皇上对戴御史这等股肱之臣的关切,而后又说赏赐,名贵药材都在其次,关键是三个恩荫。戴礼一听这样的恩典,一时脸上都有了光彩,喜不自胜地跪下谢恩,山呼万岁。
可戴珊的神色却依然沉沉,他艰难地想起身行礼,在被劝阻之后,气喘吁吁道:“还请您转告皇上,如此恩典,戴珊万万不敢受。如若皇上真的顾念臣的一片忠心,就请查明真相,严惩凶手,老臣一家上下必定感激涕零。”
月池一愣,随即道:“松厓公何须如此,查明真相本是我等分内之事,即便您不说,我等也定会竭尽全力,为三位小公子讨回一个公道。”松厓是戴珊的号。
戴珊苦笑道:“公道?公道人情两是非,人情公道最难为;若依公道人情失,顺了人情公道亏。【1】就怕万岁最后,还是选人情,而弃公道。万岁自有他的考量,可教我等忠心为国的老臣,情何以堪呢?”说着,竟然滚下泪来。
要留清白在人间
她也渐渐从一个自由人,成为宝座下的血肉支撑。
这话正说到点子上了。依照朱厚照一贯的思路, 出于皇权的稳定,他不可能对勋贵伤筋动骨,所以如此厚赐就是为了堵住戴珊的嘴, 希望他见好就收。可戴珊也并非软骨头, 他这番话就是把皇帝递给他的梯子踢开,一方面表示不死不休的决心, 另一方面又是哀兵之策,希望换得朱厚照的怜悯。
月池自己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她无法给戴珊做任何保证,只能说些空洞的安慰之语:“还请您放心,圣上已然遣人去查探, 相信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戴珊眼中划过一丝黯然,他想到了先帝, 如果先帝还在……他又长叹一声,人死不能复生,当今毕竟不是先帝。主屋内顷刻间一片寂静,浑浊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腻的沼泽,月池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陷入沼泽的小动物,即便拼命地用利爪挣扎,可结果还是越陷越深。她感到了窒息。张岐也觉浑身不自在, 他垂着手,张口结舌, 恍惚间还是以前在学堂听训的小蒙童。
幸好有人及时开口,将这这股难言的缄默打破。王阳明忽而道:“三位恐还有要事相商,不若由下官陪同李御史去探望三位小公子, 届时圣上若垂询, 李御史也好回话。”
月池一愣, 只听戴珊道:“也好,那便劳烦伯安了。”
王阳明对月池微微颌首,两人这才出来。明明待得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可月池掀帘见日时,竟觉日光晃眼。她微微遮住眼,只觉双目酸涩不已。王阳明见她一身绯色常服,不由道:“旧花欲落新花好,新人少年旧人老。【1】”
月池这才注意到,王先生身材高瘦,风神疏朗,颇有轩轩霞举之态,可身上却只着青色常服,腰束乌角带,胸前是以杂色文绮所织就的鹭鸶补子。是了,他是刑部主事,只是六品官,可她却已是四品了。月池一时脸涨得通红,这官明明不是她想做的,她也未靠此获得什么好处,可巨大的羞惭还是攫住了她的心神。
王阳明见状反倒笑开,两人并肩行到庭院中时,他问道:“何必作此小儿女态,难不成这官位当真得来不正?”
“当然不是。”月池脱口而出,随即苦笑道,“不过也相差无几,不瞒先生,虽未出卖色相,却也做了鹰犬。”
王阳明正色道:“你做得是御史,将这个官是做成英雄豪杰,还是蝇营狗苟,不在外物,而在你的本心。只要你持心公正,何愁世人看不清你的秉性呢?”
月池一时讷讷了起来,而顷她才发出幽幽的叹息:“先生,我还是有些害怕。这不是三年前在驿站救一个平民女子那么简单,这涉及到了文武之争、涉及到了皇权的安定,即便皇上如今待我远胜从前,可是皇上毕竟是皇上,龙有逆鳞,人有撄之,则必杀人。【2】我总以为自己是不畏生死的义士,可真的被卷入漩涡之中,要直面刀锋时,我还是抑制不住畏惧的心理。我愿意行善的前提是,我有足够的把握能够保全自己。骨子里的自私与软弱,真教我感到羞愧。”
王阳明闻言却道:“怕死是人之常情,你以为我就不怕死了吗?”
月池侧脸看向他:“您这样的人,不是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吗?”
王阳明失笑:“连太上老君都说,人之性命,与天地合其体,与道德齐其生,大矣!贵矣!善保之焉。【3】先生我又岂能轻易割舍这大好头颅呢。只是,有些东西比生命更可贵,值得我们为了它去冒一些风险,那就是世间的公理与心中的良知。再者,事已至此,冲突早已是避无可避,倒不如狭路相逢勇者胜。”
月池诧异地看向他:“此话何解,若戴家惨案并非勋贵所为,此事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王阳明摇摇头,正要回答间,忽而发觉已到了内院,他道:“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
说话间,孩童的恸哭如箭矢般刺破沉闷的氛围。月池的心仿佛被猛兽的铁齿所噬,她面色发白,一时竟然裹足不前。王阳明回身看她,她这才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她转过碧纱橱,看到了三个遍体鳞伤的孩子,那些深深浅浅的猩红,如一把尖利的雪刃狠狠扎进了她的眼眶中,轻而易举地刺破她的虹膜,穿透进眼球的深处,血色在她的视野中蔓延开来,渐渐的,触目所及,尽是血流殷地。
直到此刻,那些早已湮没在故纸堆里的刀光剑影、尸山血海,才透过孩子眼鼻尽毁的脸颊,摇摇欲坠的手指,真真切切地展露在她的眼前。马克思曾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可权力降临人世时,那高高的宝座下又何尝不是累累白骨?她也渐渐从一个自由人,成为宝座下的血肉支撑。
无言的尖叫和激荡的情绪在月池的胸中不断地撞击,仿佛要撞碎她的胸腔,撕开她的肚肠。月池感到一阵绞痛,她此刻才明白王阳明和戴珊让她到此处来的原因,这是阳谋。他们早知,尚有几分良知的李越,在面临此情此景时,不可能无动于衷。
良久,她才将情绪平复下来,开始和戴灏聊天。在尽量安抚戴灏之后,她要来了纸笔,开始试探性地询问货郎的容貌。提及害他们至此的凶手,戴灏明显打了个寒战,可他还是强忍着畏惧向月池断断续续地描述:“……他大概四五十岁,他有胡子……眼睛是三角形的……”
月池飞快在宣纸上画了一对眼睛:“是这样?”
戴灏看了一眼,眉头紧皱:“好像要更圆一些。”
“是眼头,还是眼尾更圆?”月池提笔询问,“慢慢想,不着急,关键是要准确。”
戴灏仔细思忖过后道:“是眼头。”
两人就这般一问一答,中间戴灏还小睡了片刻,到日落西山时才画完了整张人像。戴灏看着画像又忍不住哭出声来:“就是他。”
闻讯赶来的戴礼是又惊又喜:“李御史竟然有如此绝技,是了,您的授业恩师是唐伯虎啊。这下好了,不愁抓不到凶手了。”
月池与王阳明却对视了一眼,他们看着画像上的大胡子不由苦笑。这明显是乔装改扮过的。随后,他们又一一向附近胡同里的人询问,的确有人看到了那货郎,可没有一个人能指出他离开的确切方向。至于货郎所售烟花的残骸,他们走访了好几个铺子,也没有师傅能说出来历。
折腾了半天于案情一无所获,反而等来了一场雨。月池和王阳明坐在凉亭中休息,秋雨潇潇而下,亭外的竹叶传来沙沙的声响,好似有无数只蚕在大口大口地吞吃桑叶。
王阳明道:“这明显是早有准备。”
月池道:“您觉得会是谁?”
王阳明摇摇头:“受益者太多了,可能是定国公府自己想要报复,也有可能是定国公府的仇人蓄意栽赃,还有可能是戴御史的政敌浑水摸鱼,更有可能是宦官或者激进的文臣想要激发矛盾。可无论是谁,尾巴都已经扫得一干二净,单靠三法司这帮人,只怕什么都查不出来。”
月池捧着茶盅,薄薄的白雾升腾而上。王阳明一时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响起:“先生,既然什么都查不出来,为何还会避无可避呢?”
王阳明一愣,他缓缓道:“你们陷入了误区,真相是什么不重要,大家以为它是什么才最重要。即便最后铁证如山查出来是旁人,那又如何,比起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事实根本微不足道。天下臣民已然深信不疑的,是勋贵妄为。所以无论如何,对整个朝局而言,对定国公府已有罪状的判决才是重中之重。若是高高拿起,轻轻放过,寒得不止是戴御史一人之心,还有千千万万清白之士。为恶者被包庇,为善者反遭陷害,又有几人还敢说真话,又有谁还敢信任天子呢?”
月池放下茶盏:“可勋贵之心,对圣上来说,同样不可或缺。”
王阳明道:“两害相较取其轻。”
月池摇摇头,文臣所想的轻,和朱厚照的轻明显不是同一个。王阳明道:“这就需要你向圣上说明利害。”
月池苦笑道:“圣上心中早有一杆秤,轻易动摇不得。此事,真就不能两全其美吗?”
王阳明看向她:“徐延昌所犯之罪,桩桩件件都是人证物证俱全,强占民田,纵仆行凶,强抢民女。若这样的人都能逃出生天,那些枉死的无辜之人岂不是到九泉之下也无法安生了?”
月池一时无言以对。这事犹如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使她郁郁寡欢。整个人如同游魂一般,慢慢往新家晃悠。可当她走进巷口时,却惊诧地发现,一行轻骑正立在她的家门前。打头的那人,俨然就是朱厚照。他内着秋色窄袖戎衣,外套紫花罩甲,腰间还系着一柄长刀。他常骑的那匹枣红色的追风马一眼就看到了月池,打了个响鼻就朝她跑了过来。
朱厚照被吓了一跳,随后也看到了她。他笑着策马向她奔来,身后是残阳的酡红。他问道:“你怎么才回来,赶快上马,朕今儿去西山打猎了,抓了好多野味,晚上就在西苑吃烤肉去。”
打猎?月池定定地看向他,眼中暗潮涌动,她有些想问他,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没说。天子和公民,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珠缨炫转星宿摇
朱厚照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月池茫然地坐在篝火前, 这火是在几十根粗木搭建的木台之上,红彤彤的焰火比人还要高。一群皮肤雪白,鼻高眼深的回族美女正绕着篝火翩翩起舞, 她们头顶戴着深红色的小帽, 帽顶都插着一根雪白的羽毛。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们的灵动的手指,柔软的腰肢与轻巧的舞步, 还有那疾转时,如鲜花怒放一般盛开的裙摆。
朱厚照就坐在月池身旁,时不时用回语大声叫好,有时甚至还能与那些大胆的姑娘们对话一两句,一旁的回语通译鼓起勇气拍马屁:“皇爷真是天纵奇才, 小的花了两年时间才勉强听得懂她们说话,可万岁只用了一会儿, 就无师自通了!”
可朱厚照明显没有听他说话的兴致,他学梵语都只用了两三个月,就可以熟练地听说读写天竺的佛教典籍,现在只是说几句话而已,又有什么稀奇的。更何况,他手里的铁叉上还烤着鹿肉呢。鲜红的鹿肉在烈火上慢慢变熟,滚烫的油脂在铁叉上滴滴答答地落进火里。朱厚照还知道翻个面, 最后再随手撒上了一把孜然就递给月池。
月池一惊,这才如梦初醒, 她低头一瞥就看到了鹿肉上的几处焦黑:“……您还是自己吃吧。”
朱厚照第一次还没反应过来:“你同朕客气什么?”
月池诚恳地望着他:“臣真不是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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