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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1 / 1)

她的一串话卡在喉头,怒斥道:“时春,你是干什么吃得,让你来往桶里加水,谁让你往地上倒了!”

时春一把按住她:“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贞筠道:“废话,我和她是正头夫妻,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时春:“……”

问,比李越落水还震撼人心的是什么?答,李越是女人。

时春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满朝文武难不成都是瞎子不是。对了,原来、原来。”

贞筠啐了她一口:“你和她朝夕相处都没看出来,那些大老爷们又怎么想得出来。你原来什么?”

时春脱口而出:“原来皇上不是断袖啊。”

月池:“……”

时春追问道:“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月池默了默:“并不是,他只是,毫无节操,荤素不忌而已。”

待月池换上衣服,坐在床上时,时春还如在梦中一样,她一面拿着小暖炉替月池烘干头发,一面问道:“你真名叫什么,家是哪儿的人,你怎么想到到这儿来得。”

月池听她连珠弹炮的问题不由失笑,贞筠杏眼圆睁:“别打扰她休息,待会儿出来我跟你说。”

她取出两个梅花香饼来放入手炉中,盖好递给月池:“先抱着,待会儿我再拿个汤婆子进来。大夫说了,今晚得发一身大汗。”

月池也实在困倦不堪,点头应了。贞筠又替她笼好被子,拉上帐子,点了一炉安神香,这才和时春一道退了出去。到了贞筠房中,她方疾言遽色道:“咱们虽也处了些日子,可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丑话,我得说在前头。你也是上了官府文书的良妾,若是走漏了消息,你可也在九族之列!”

为云为雨徒虚语

当然是要了他的狗命!

时春闻言不由大怒, 她虽不似贞筠是个暴炭脾气,但也是性烈如火。她当即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们江湖儿女最讲究的就是义气,我岂会做出那等忘恩负义的事来!”

她当即就要跪下对天发誓, 贞筠这才拦住她:“行了, 我不过白嘱咐一句。我们这样的情况,本就需要再三小心。我也是, 为了全家人考虑。来吧,坐下我与你细说。”

时春别别扭扭地坐下,面上寒霜犹在,直到听贞筠开口从龙凤店说月池的身世时,这才听入了迷。

贞筠道:“……我们本想回苏州老家去, 可碰上这么个主上,实是走不脱。没办法, 只能留在这里呆着这么些年。”

时春道:“那若是想走,这次装病便可请求回家修养,再来一个死遁,不就成了。”

贞筠扑哧一声笑出来:“早年我也这样想过,可却迟迟没有开口。你道是为何?”

时春道:“为何?”

贞筠幽幽一叹:“她那样的人,又岂是甘于人下的庸碌之辈。她虽然嘴上不说,可我心里明白, 即便有风险,即便要吃不少苦, 可她还是愿意在这里。毕竟受制于人,不如治于人。”

时春垂首不语,忽而道:“她熬了数年就做到了四品御史, 若我继续勤学苦练, 有机会做将军吗?”

话一出口, 时春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很是大言不惭,又是当着素来和自己针尖对麦芒的贞筠面前。她小麦色的脸颊上难得浮现淡淡的红晕。谁知,贞筠却在一愣后道:“虽说你的天资比阿越,那的确是有差距,但勤能补拙,勉强、也还是可以的。”

时春愕然,她抬头看向她,眼睛亮晶晶的。贞筠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她起身道:“看什么看,我就说说,你好歹也是我们家的人,若是有了出息,说不定还能帮阿越点忙。只是可不要光说不练。”

时春道:“我可不是那种人!”

贞筠胡乱点了点出去了,她刚刚出了门子,就听到时春在屋里又蹦又跳。她一时失笑,随即又觉黯然,李越有梦想,时春也有梦想,可她、她能做些什么呢?

她拿着汤婆子,推开月池的房门,绕过里间的红木屏风,就见月池已经热得把被子掀开了。她杏眼圆睁,即刻冲上前把被子给她压好:“你怎么还踢被子呢?”

她把汤婆子塞到月池脚下,无意间触到她的肌肤,这才发现,人已经在发热了。贞筠气急:“总要把那黑心烂肺,杀千刀的东西,找出来打死!”

她叫道:“时春,快去帮忙熬药!”

她自己又去用温热的帕子来替月池降温。两人折腾到天明,才把月池的温度将将降下来。刚刚坐着小憩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来了。时春最先惊醒,她愕然道:“是皇上!”

贞筠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幸好月池睡觉从来都是穿三层,昨晚有病在身,更是裹得严严实实。只听着敲门声越来越急,贞筠忙道:“算了,去开吧,他总不会掀被子吧。”

时春点点头,刚刚走到前院,就见朱厚照已经站在院子里了,刘瑾正在给他拍身上的灰,身后一溜身着便服的侍卫,有两个肩膀上还有脚印。

时春:“……”堂堂大明天子,居然翻墙???

时春正要磕头行礼,朱厚照不耐烦道:“行了,一边走,一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春历练这么些日子,虽没有把深宫大院,庙堂之上里的勾心斗角学个十成十,可到底不似当年那么耿直。她道:“回禀万岁,昨日是老爷在翰林院中的几位同僚邀他去游湖,可在游罢下船时,忽有一石子正对着他的额头打来,将他生生打下船去,掉进了河里。说来也是太稀奇了,为何不早不晚,就在他下船时,就有一个石子打过来,而且打得还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头顶。若是打得再重些,直接把人打晕,只怕就不会只烧几天那么容易了。”

朱厚照已然是面沉如水,他喝道:“这么大的事,为何昨日不来报朕?葛林呢,他这个院判不想干就赶快辞官,居然来得比朕还慢!”

时春还没来记得开口,刘瑾就眼珠一转道:“爷,昨日李家想必忙得是晕头转向,一时顾不上禀报也再情理之中,只是聚瑟寺这样热闹的地方,出了这样大的事,宫里居然半点消息都不闻,就有些稀奇了。”

朱厚照道:“王岳……”

朱厚照心急如焚,不出一会儿就入了正房,贞筠跪在屏风后行礼。她本想自己在这里,朱厚照再怎么样也不会直接闯进来,谁知还是低估了这位小爷的混不吝程度,他居然连吭都不吭一声就这般大剌剌进来了,却把贞筠闹了个不好意思。

闹得动静这样大,月池岂有不醒之理。她开口想说话,谁知脱口却是一连串的咳嗽。朱厚照吓了一跳,忙替她拍背,又给她递了一杯水来,月池略润了润唇,就摆摆手。她躺回被褥里,只听朱厚照道:“你放心,不论是谁,朕都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月池微微抬眼,声音沙哑不已:“那就有劳万岁,派出东厂。相信以诸位大铛的本事,定会水落石出。”

朱厚照一愣,只这一句,他就明白了月池的意思。朝中几大势力,明面上与李越仇恨最大的,就是张家。这张氏族人因牢狱几日游和大额罚款后,早已夹起尾巴做人。他们也没有本事,让东厂为他们隐瞒不报。而勋贵因定国公府之事心生忌惮,又为了谋武举武学之利,绝不会挑在此时动皇上的宠臣。

那就只剩下文官和宦官,这两方虽与李越无仇,却可能会把他当枪使。前者为了让李越和勋贵结仇,引得朱厚照心中天平倾斜,后者则是为了挑拨离间,以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要弄清楚是谁,也轻而易举,只要东厂去一查,若查出是文官,还能减轻他们身上的几分嫌疑,可若查出是勋贵,那就摆明东厂自个儿也清白不了。而昨日东厂的装聋作哑,就说明他们心里有鬼。

朱厚照道:“你放心,朕心里有数。”

月池点点头,她阖上眼。她心中的猜测远不止如此,可因着赌约之故,她不会把文官的把柄送到朱厚照手上,还是自个儿清理门户就是了。如果她没有猜错,这次是被文官和太监联手暗算了。

就在几人相对无言时,葛林满头大汗地冲进来了,气都还没喘匀,就要开始磕头行礼。

朱厚照道:“免了免了,快来看看。”

时春忙扶起葛太医,葛林好一番望闻问切后,叹道:“如今已然风寒入肺,老夫先开三拗汤以疏风宣肺,止咳平喘,此外还要再吃固本培元的汤药,好生在家静养数月,不要受凉了。”

月池答谢道:“有劳您了。”

朱厚照跟着葛林来到外间,取过葛林的药方子看了看:“这些可够了,不会有甚遗弊吧?”

葛林欲言又止,但当着朱厚照的面,又不敢欺君:“启禀万岁,李御史的状况您也知道,先天元气不足,后天又未好生将养。深秋落水,即便是血气充盈之人都会大病一场,更何况李御史本就有不足之症,这次微臣会尽量调养得当,但此后春分秋分之后,若再受寒也易犯咳疾。”

朱厚照一时面色铁青,半晌方道:“明儿起你就不用去太医院了,就在此处住下,随时看护。往后也是如此,若李越有疾,你便住在他家来,等他痊愈后,方可归家。太医院库房中的药物,任你取用,若仍有不足,尽管来告诉朕。”

葛林一时目瞪口呆,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既然做到了院判也是极识时务之人,只得点头应下。

朱厚照又道:“朕也知你辛劳,若治好了他,朕重重有赏。”

葛林忙道:“此乃臣份内之事,不敢邀功。”

朱厚照这才点点头,待回正房后,月池已然睡过去了。贞筠只见他静静立在床边好一会儿,才起驾回宫。贞筠不由长舒一口气,只觉脖子都弯酸了。

月池这一觉直睡到下午方醒,贞筠一直陪在她身边,见她醒过来,忙道:“刚刚把药热好了,你快来喝了。”

月池晕晕乎乎被她扶起来,把药尽数咽下去才被苦味激醒。她漱了漱口道:“什么时辰了?皇上呢?”

贞筠道:“这都申时了。皇上早走了。厨下熬得有小米粥,你可要吃一些。”

月池摇摇头:“没什么胃口,让我起来坐一会儿。”

贞筠忙按住她:“这可不成,你还是老老实实躺几天吧。”

她犹豫片刻又道:“算了,谢丕上门来探你了,你可要见他?”

月池一愣:“谢兄来了,你怎么不叫我,快请他进来。”

贞筠呸道:“姑奶奶没把他打出去,已是格外宽宏了,还请进来。”

她嘴上虽这么说,到底还是把谢丕叫进来。谢丕此时已然等了三个多时辰了,连午饭都没吃,不过心中也不敢有抱怨,一听李越醒转,赶忙进来。他就比朱厚照要守礼得多了,站在屏风外再三致歉。

月池还未开口,贞筠就喝道:“少说这些空话,我且问你,你不是封了聚瑟寺吗,可查出什么来?”

谢丕一哽,他道:“能距离甚远,以石子伤人,想是弹弓一类的器物。而昨日寺里,魏国公也带子弟前往烧香拜佛,只在其孙徐承重身上,找到了弹弓……”

月池对此报之一声冷笑:“谢兄,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

谢丕忙道:“贤弟,你我心知肚明,这摆明是嫁祸。但是引你到聚瑟寺之事,当真与我无关。”

月池道:“那是谁提得这个主意?”

谢丕犹豫片刻道:“虽然说去此地的是董玘,但是依愚兄回忆,引他说出此话的,却是徐缙。”

月池冷笑道:“果然是他,难怪船靠岸时,就开始摇晃。”

谢丕默了默道:“不知贤弟,打算如何处置他?”

贞筠道:“怎么处置?当然是要了他的狗命!”

谢丕悚然一惊,他道:“贤弟,他毕竟是王侍郎的女婿。”

月池道:“莫说是王侍郎的女婿,就算是王侍郎本人,我要他的命也易如反掌。我素来待人宽和,没想到竟让这些鼠辈以为我是任人拿捏之物,此番如不杀一儆百,岂不白费他们给我那些名头。”

月池素来雍容尔雅,何曾有这般杀气腾腾的时候。她虽不论前世今生都不是高门贵女,可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又在禁宫中熏陶多年,早有了威势,饶是谢丕是大家公子出身,一时也觉心惊。

他道:“贤弟遭此大难,想要讨个公道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朝局正值风起云涌,还望贤弟,以大局为重。”

月池心知肚明,他是指如今文武相争,朱厚照本就偏向武将,如果再把徐缙这桩事揭出来,朱厚照必定会大动肝火,说不定会借题发挥,坏了文臣们的大计。

贞筠听到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就来气,她说话又快又利:“哼,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夫君遭此大难,太医说风邪入肺,恐有性命之忧,即便治好,日后也会留下后遗之症。谢编修既然如此识大体,那为何不一开始就多些识人之明,也不至于今日来害人害己!现今出了事,反倒叫苦主来忍气吞声。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要是只知道和稀泥,那就是既无政令,又无刑法,既无德治,又无礼教,其治下之人也只会是狗彘鼠虫之辈。这样的人治家都勉强,又何谈为官做宰?!”

她说完之后,见谢丕哑口无言,又觉有点心虚,好歹是阁老公子,当朝探花,她是不是骂得太过火了,她清咳了两声,描补道:“不过,谢编修好歹是个探花郎,总比我这个深宅妇人要懂事明理得多,想来一定不会这么做吧。”

谢丕苦笑两声:“弟妹聪慧过人,又与贤弟伉俪情深,叫愚兄是既惭愧,又羡慕。只是,贤弟素有怜香惜玉之心,徐缙固然该杀,可其妻王氏夫人却着实可怜,她已有孕在身,难不成贤弟忍心让她守一辈子活寡,使其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吗?还请贤弟看在无辜妇孺的份上,留徐缙一条性命吧,至于私下如何惩戒,全凭贤弟做主。”

这话一说出来,连贞筠都愣住了,她明白以王鏊的家风,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二嫁,那个王家小姐就真只能在家如槁木死灰一般了。同为女人,她不可能不心生怜悯,可又委实咽不下这口气。她不由看向月池。

月池道:“也罢,看在谢兄和王侍郎的面子上,我就饶他一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倾国倾城不在人

一步错,步步错。

徐缙这些日子在王家是肉眼可见的焦灼。他并不是天生的坏种, 苦读诗书多年,是他第一次下手害人。一想到当日李越落水的惨状,他的心中难免生起愧疚之情, 可又念及马永成所劝他的那些言辞, 野心就像冰雪一样,慢慢将他的心脏冻结, 使之变得又冷又硬,再不受这些妇人之仁困扰。

马永成给他讲了皇上年幼时的一件小事。世人皆知,洛阳牡丹甲天下,每当牡丹盛开前夕,洛阳当地总会快马加鞭, 将今年最佳的品种送往宫中。在皇上五岁时,洛阳就献上来一种“玉楼春”。“玉楼春, 千叶白花也。类玉蒸饼而高,有楼子之状。”这种牡丹,初开为淡绿色,盛开为雪白色,层层叠叠,洁白无瑕,既有牡丹之雍容华贵, 又有寒梅之清丽素雅。皇上很喜欢这花,那时端本宫的卧榻前, 都摆上了“玉楼春”。可这花离乡背井,又被拘束于深宫之中,不见阳光雨露, 很快就枯死了。

马永成幽幽道:“皇上当即大怒, 责罚花房太监之后, 便央着先帝命洛阳在进献花来。先帝不愿劳民伤财,便劝皇上去看其他名贵品种也是一样的。你猜,皇上怎么说?”

徐缙当时听得一头雾水,他皱着眉道:“公公有何要事,不妨直说。”

马永成却乐呵呵道:“直说就没意思罗。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没悟性。皇上坚持说,他只要最好的,其他略次一等的,不配入他的眼。先帝无奈,硬是破天荒地为难起洛阳官吏起来。皇命大于山,洛阳倒是又尽力送来了几盆玉楼春,可这几盆花还是死了。这次洛阳官吏可没办法了,因为玉楼春本就极难培育,至此便绝种了。皇上伤心了好几天,又被先帝去哄着看其他的牡丹,这才慢慢回转过来。至此,端本宫才一改一家独大的局面,重现争奇斗艳的盛景。这下,你明白咱家的意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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