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乾清宫中,朱厚照陡然惊醒,他脸色煞白地望着满绣珠翠的帐顶,抓住被子的双手指节发白,青筋鼓起,他又梦见李越……没了……
七日前,李先生带张彩来见他,这个小白脸跪地,一脸哀戚地请旨:“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李兄于臣有知遇之恩,不可不报。微臣斗胆恳求万岁,将臣外派宣府,以助李兄一臂之力。”
他当时满心都是嫉恨,他讥诮一笑:“看来,李越不仅是女人缘好,男人缘竟也不错。居然有人肯抛下大好前程,跟着他去不毛之地!”
那小白脸一愣,干巴巴道:“万岁误会了,微臣是将李兄视为亲兄弟一般……”
兄弟!他被月池糊弄得,如今听到兄弟两个字就头皮发麻,他冷笑道:“怎么,看来李越认得兄弟还真不少。”
张彩彻底被他说愣了,这个小白脸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盯着什么珍奇异兽一般。他气急想让他滚,却被李先生阻止。
李先生开口道:“启禀万岁,是昌平驿站传来急报,李越病重,已然命在旦夕。他孤身在外,若再无人操持,只怕……故而,老臣斗胆,特带张郎中来求见万岁,还请万岁准张郎中所请,一来全了他们之间的情谊,二来也算饶李越一命吧。”
叮得一声脆响,是他手上的红玉戒指重磕在案几上碎裂的声响。他茫然地看向李先生,半晌才开口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先生看向他的目光,柔和中夹杂着责怪:“万岁,您分明知道,以他的身子骨,这是迟早的事。”
他被堵得一窒:“他可以上本!朕已嘱托过通政司,留意他的奏本,他明明可以来向朕请罪!”
李先生苦笑道:“万岁,那是李越。‘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他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胸腔,即刻跃了出来。他感到手足无措,紧握的拳头中满是汗水,他走在高阶上,既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笼中的困兽。他指着张彩道:“让他去,再带上葛林。即刻出发。三日之内,务必赶到昌平。李越若有三长两短,朕要你们一同陪葬。”
小白脸的脸更白了,他惶惶退下,就像一只丧家犬。李先生叹了口气,也跟着告退了。偌大的宫殿里,只留下他一个人,寝食难安,夜不能寐。已经五天了,为何还没有消息,是还没见到人,还是人已经……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霍然起身,高声道:“掌灯!”
丘聚挂着两个肿眼泡,愁眉苦脸地进来:“爷,祖宗,您可不能再这么着了。要抄经,什么时候抄不得,非得半夜三更的……”
朱厚照难得骂道:“你懂个屁!快取纸笔来。”
只是五天而已,他已经抄了厚厚一叠了,在柔软坚韧的宣纸上,用小楷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经文。“是人更能三七日中,一心瞻礼地藏形象,念其名字,满于万遍,当得菩萨现无边身……更能每日念菩萨名千遍,至于千日,是人当得菩萨遣所在土地鬼神,终身卫护,现世衣食丰益,无诸疾苦,乃至横事不入其门,何况及身。”
他在口中祷念千万遍:“菩萨,地藏王菩萨……保佑他、保佑他平安吧……”
月池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云中,她长长地睡了一觉,直到被人唤醒。那是一个温柔、和煦的声音,软和得就像水一样。月池慢慢睁开眼,一位面如满月,长眉秀目的老妇人正望着她,一见她醒,忙笑道:“可算是好了。”
好了?月池呆呆地望着她,侍女们将她扶起来。她步下床,走得稳稳当当,神思却是一片混沌。这怎么可能,她想掐自己一下,却被那位夫人按住了,她轻轻一笑,唇边就浮现出笑纹:“这可使不得。这一掐,咱们就说不成话了。”
月池一愣,她感觉脑子昏昏沉沉,就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她难掩异色地看向对方:“您是神仙,还是菩萨?”这世上难不成真有神佛,朱厚照天天花的布施竟没白给?
夫人失笑,她摇了摇头:“我不过是,还有几分灵性的泉下之人罢了。因受人所托,所以来瞧瞧你。多俊的姑娘啊。”
泉下之人,那不就是……月池即便在梦里也是毛骨悚然,她下意识躲开她的手,鬓边的步摇轻轻摇晃。她一惊,回头正对上妆台镜,她竟是一袭盛妆华服,颇为陌生怪异。她下意识就拔下凤钗往地上一掷。
夫人一惊,忽而笑道:“李御史一身铁胆,敢捋虎须犯上,怎么见了我这老妇,反而胆怯起来。”
月池警惕地看向她:“您有何贵干?”
那夫人笑着捡起地上的凤钗,递与她道:“老妇只是想替我那云孙说亲罢了。”
月池非但不愿接下,反而嗤笑一声:“我不想再纳人。”
夫人如听笑话:“孩子话,你难不成能一辈子扮男人,女子总该有个归宿。你难道就不想有个伴吗?”
月池道:“我已有一妻一妾了。再来一个作甚。到扮不成那日,我再来见夫人就是。”
夫人颇为无奈:“何必如此。他情意之真,连我们早归泉下之人,也为之震动,你难道就没有一丝心动吗?”
月池有些恍惚,她像是知道是谁,又想不真切,只犹疑片刻道:“他若肯守口如瓶,我也可纳个二房。”
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忽而有怒吼声、斥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月池吓了一跳,拔腿就想逃,却被夫人拦住。她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一行笑一行道:“真真是郎心似铁。御史坚毅如此,老妇也深感钦佩。”
她拍拍手,唤出两人来。月池瞥过去,从东廊走出的是一个斯文儒生,从西廊走出的却是赳赳武夫。夫人笑道:“幽冥无长物,只有二奴奉赠。御史可都带走,亦可二中取一,唯意所择而已。”
月池见他们二人气度不凡,不由想道,身边正无人差遣,若有这样两个人在,时春也不必那么辛苦,于是她深深一揖:“那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夫人笑道:“果真是好福气,竟胜过卫国公。”
她忽然伸手推了月池一把,月池冷不防跌倒,惊叫出声,这时睁开眼,才发现身处破庙之中。时春正紧张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做噩梦了?”
月池半晌方回过神来:“也算不上噩梦……”
一语未尽,就有两人将时春挤开。灰头土脸的葛林冲将上来,给月池把脉:“我的活祖宗啊,快让老夫给你看看。”
早已不复翩翩风度的张彩也忙问道:“您感觉怎么样?”
月池被这突然蹦出来的两个人惊了一跳,她愣愣地看着葛林给她去熬药,好一会儿子方道:“你们怎么来了……”
葛林欲哭无泪:“我们怎么来了?那年科考,你在乾清宫病倒时,老夫就不该亲自去!这下完了,一有风吹草动,万岁就使我啊。”
张彩则清了清嗓子,他脱口想说是自己的意思,而后又觉不对,即刻改口道:“是李阁老担忧御史,故带下官去拜见万岁。万岁听了您的病情,忧心如焚,所以差我们二人来。我们等昨日到了昌平,在各个驿站中一处处寻您,谁知都不见您的踪迹。今早我们便往居庸关方向,打算在关口等候您,谁知路上正碰上了刘公公,这才知晓您的所在。”
刘公公?月池一惊,她转过头去一看,一脸菜色的刘瑾正缩在角落里,满眼幽怨地望着她。
这都能活?想来是刘瑾坐在飞驰马车里死命喊救命,居然真叫到了张彩等人。月池嘴角抽了抽:“那些杀手呢?”
张彩道:“我们带的人不多,杀了几个,又逃了几个。”
月池深深地看向他,道:“是吗?”
张彩低头道:“御史容禀,有活口又如何。万岁虽不想您有碍,却也不愿大动干戈。我们一到,旁人自会收敛。”
月池道:“罢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诸位远道而来都辛苦了,待进了关,在下再好生犒劳诸位。”
众人都拱手称不敢。而后,他们就带了马车来,张彩和葛林主动和月池上了同一辆马车,连时春都被挤到角落中。只是几个人坐到一处,只有葛林问了几句病情后,大家就相对无言。
张彩见月池态度平淡,心中隐生忧虑,如今他要获取信任的对象又变成李越了。以万岁那日的态度,李越想换一个副手,不是同喝水一样轻松吗?他心念一动,打算另辟蹊径:“适才下官听大人似有梦魇,下官略知梦兆,大人如信得过下官,可否允下官为您解梦。”
月池微微抬眼,口若悬河的高智商人才又开始讨好她了,居然这么快就能看出,她还在为梦所不安。她勾了勾嘴角道:“那便多谢尚质了。”
语罢,她便开口只说梦入豪宅,见一端庄老妇人,得赠一文一武二仆。张彩本来就想将梦解得对自己有益,换而言之是借梦境来表表忠心,谁知他越听越神色激荡,最后竟然跪了下来:“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否极泰来,指日可待!”
月池失笑:“难不成还是吉梦。”
时春和葛林同样不解地看向他,张彩勉强定了定神:“如下官没有记错,卫国公是指唐时大将李靖。相传,李靖寒微时在山间迷路,误入龙宫,助龙母行雨后,被赠二仆。一仆是笑脸文士,另一仆则是怒脸武士。李公因想自己以打猎为生,于是要了武士。谁知,他离开龙宫后,紧随其后的仆人竟然不见了。而后几十年,李公统帅大军,战无不胜,功盖天下,然而却始终没有做到宰相,就是因他没有取悦奴,只得怒奴。”
时春笑出声:“这是何说法?”
张彩笑道:“世言:‘关东出相,关西出将。’这就是东廊和西廊的寓意,而所谓奴仆,实际是指臣下之象。李公只得其一,故而只能于军功有所造就,若是二奴皆取,只怕就会……位极将相。这才是,夫人所言,您胜过卫国公的寓意呐。”
何曾吹落北风中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
听了有鼻子有眼的一番话, 时春与葛林皆是一脸敬畏和叹服,月池在愣了片刻后,却是不以为意。她笑道:“起来吧, 以我这身子骨, 上战场还不够挨人家一下的,还谈什么战功。尚质怕不是在哄人开心?”
张彩一呆, 他仰头望去,明明已然开春了,李越还裹着厚厚几层棉袄,连脖子都见不着,只露出一张憔悴蜡黄的脸来。他心中也是觉不对, 这好比一个美人灯笼,风吹吹就破了, 又如何能指望他建功立业。他一时语塞,时春却道:“这可未必,张良、孔明,谁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还不是一样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月池失笑:“我自问没有这样的好本事。”她长在和平年代,学得是人文社科, 一直以来做得也都是管理类的工作,既对军火弹药一窍不通, 更缺乏调兵遣将的经验。她去宣府,也只能探探情况,管管后勤了, 什么剿灭鞑靼, 边将自是比她有经验得多。
张彩道:“御史何必妄自菲薄, 圣上既有意对鞑靼用兵,您还怕无用武之地吗?”
月池眉心一跳,她一直以来态度平淡,就是因不知张彩的来意,故而要冷他一冷。适才在庙里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李先生安排派他前来,可李先生怎么会无缘无故派一个与她交情浅薄的人来她身边,这其中必有张彩本人的操作在。那么,此人又是为什么呢?在京里,他来投诚,还能解释为是为了功名利禄,如今她都被贬出来了,他还跟过来,就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了。
月池心知肚明,如今是张彩来攀附她,不是她求着张彩,只要她按兵不动,狐狸自然会露出尾巴来。只是没想到,张彩居然会这么坦诚,这可不符他的机心。
张彩看出了月池的诧异,微微一笑,露出了白皙的牙齿,这让他倒多了几分爽朗:“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来日方长,下官怎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
这已经是极大的诚意了,张彩相当于极度直白地告诉她,他愿意千里迢迢地疾驰而来,也愿意在今后长期追随于她,只为在与鞑靼的大战中有一个露脸出彩的机会。
月池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说:“哦,我是被贬过来的,皇上差不多把我当作了弃子。他短期内也没有发动大战的打算。”
她只是亲和地拍了拍张彩的肩膀,悠悠道:“尚质果然独具慧眼。只是没想到,在下在京中时门庭若市,最后却只有你一人洞察先机。古人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今朝竟是反过来了。”
张彩的心在狂跳,他更加恭敬道:“这正是下官与您的缘分呐。”
他的心境在这段时间简直如过山车一般。他在得到内阁三公时的许可时,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可在面见万岁,被好一阵冷嘲热讽后,他又开始心胆欲裂,他以为自己猜错了,落入了陷阱之中,万岁根本没有对李越委以重任的意思,李阁老派他去,仅仅是为了保全他得意门生的性命。谁知,在得知李越大病后,万岁的态度竟然又来了一个大转弯。
这时,张彩的心才悠悠落到了地上,他觉得自己终于猜到了真相,万岁虽然因李越的不识抬举恼了他,却仍然想给他一次机会,并愿意继续为他的仕途提供帮助。他和葛林的到来,就是铁证。在这样的条件下,只要他协助李越在这里稍稍做出一番功绩,万岁就会找到台阶,然后自己顺着台阶下来。那时李越回京是加官进爵,他当然也可借这阵东风,再进一步。这可比在京里慢慢熬资历要快捷得多!
张彩自觉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终南捷径,因此一路安排打点得更加细致入微,尽善尽美。即便是到居庸关只有大半天的行程,张彩还是差人快马去买回了服饰、坐垫和被子,还十分谦卑道:“出门在外,无甚好东西,还请御史暂且忍忍,待到了关城内,再行添置。”
月池一一都笑纳了,并叮嘱道:“需好好照料刘太监。”
张彩一时不解其意,究竟是字面上照料,还是招待他喝一壶呢?刘瑾身上的伤口可不少啊。月池语声带了几分亲昵:“又犯什么傻。你说,是一个威风凛凛的东厂督主有用呢,还是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太监顶事?”
张彩如闻仙乐,终于明白李越为何要费这么大的劲把刘瑾带到这儿来。他本身可凭借官位和内阁的支持差遣文官,又有刘瑾在手亦可使唤镇守中官,这不就把宣府除了兵权以外的权柄,都握在手中了吗?他就知道,能在万岁身边风光十余年的人物,岂会毫无准备往此地来。他当下就去寻刘瑾。
刘公公这一路的遭遇堪称悲惨。在时春拉着月池跳车的那一刻,刘公公的眼珠子差点都滚落出来,他先是大惊失色,而在回过神来后,就是恨如头醋。这摆明是留下他当诱饵,吸引杀手远去呐。
他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极力想挣脱身上的绳索。可还没挣几下,发狂的马就拖着马车冲进了崎岖的山路。这下刘公公就像被卷进龙卷风里的家伙什似得,在飞驰的马车里滚得头晕目眩,碰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随着身后的喊杀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他的脸越来越惨白,只得开始声嘶力竭地嚎叫、喊救命。当他喊得口干舌燥,绝望不已时,利箭从后方齐齐射来,生生将马扎成了粽子。
马儿发出绝望的哀鸣,浑身血流如注,无力地瘫倒在地。快要散架的马车也渐渐停了下来。刘瑾看着那匹马,好像看到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他不想死,他不想死!他灵机一动,开始大喊:“李越跑了,李越往相反方向跑了!”
杀手果然被暂时扰乱了步伐,正在他们准备兵分两路去追人时,张彩率众如神兵天降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下就是两波人马在马车周围展开了殊死搏斗。在这期间刘公公像爬虫一样从马车中艰难地蠕动出来。他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也顾不得,忙再滚进马车下,不住地在地上磨绳子。在这段时间里,往马车中射得箭、插得刀就不知有多少下。
刘公公吓出了一声冷汗,终于在挣脱绳子后,开始四足并用往外爬,只是刚刚爬了小半截路,就被大获全胜的张彩方提溜了回来。
张彩四处搜寻,不见李越,本是又急又怕,一见到刘瑾,倒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急急道:“刘公公,李御史人呢?”
只听这一句话,刘瑾就知道来得是谁的人,他眼珠子一转,明白自己暂时性命无虞后就开始使坏,故意将张彩等人往相反的方向引。他心知肚明,自己就算杀不了李越,也要让他吃点苦头。再说了,这样的天气,李越又病成了这样,拖个一时半会,说不定他自己就没命了。
只是张彩却十分机灵,他只绕了一会儿就发觉不对,他一面命随从顺着车辙往前找,看看四周是否有脚印或草木压倒的痕迹,一面直截了当拿刀架在刘瑾的脖子上。
刘公公在这森森的寒芒唬得毛骨悚然,他色厉内荏道:“你敢!咱家是万岁钦封的东厂督主,你一个芝麻官,难道还敢害咱家的性命不成。”
张彩不由莞尔,他道:“怎么会是我们害的呢?明明我们赶到时,您就不幸死在了贼子手上呐。我等虽然悲痛,但也只能将您的尸首送往京城复命。您放心,以万岁对您的看重,必会替您老报仇雪恨的。”
语罢,他就高高扬起了刀,重重地劈下。带起来的劲风直冲刘瑾的脖颈,雪白的刀面上倒映出他惨淡的面容。在距脖子还有一尺时,刘瑾就忍不住大喊:“我说,我说!他们是在前头跳车的!”
张彩的动作一顿,他亲自把刘瑾扶起来,温柔地替他理了理头发和衣裳,笑容可掬道:“刘公公果然是深明大义,下官实在是佩服佩服。”
刘公公一脸菜色,这他妈也是个王八蛋。有了这一遭,他正在车上睡得天昏地暗,再被摇醒看到张彩这张脸时,当真是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他不住地往后缩,瑟瑟发抖好似即将被欺辱的良家妇女:“你、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张彩仍然是既恭敬又谦和,他笑道:“督主不必客气,下官是来伺候您更衣的。”
语罢,几个人、四五双手就一起扒光了刘公公的衣裳,把他浑身都洗刷了一遍,再换上了一套整齐衣裳,接着又用头油把他的一头乱发梳理得服服帖帖,戴上了钢叉帽。他脸上、身上的伤口都用白粉遮盖了起来。最后,大家伙觉得他脸色不好,还替他上了一层胭脂。
月池看到了香喷喷的刘公公十分满意,她抚掌一笑:“勉强有几分督主出巡的架势了。走吧,拿着勘合,咱们这就去拜见巡关御史张钦。”
《淮南子》中有言:“天下九塞,居庸其一也。”居庸关地处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在开国之初,洪武爷就遣大将徐达与常遇春在此修建关城。可惜,关城在土木堡大战中大有损伤,景泰帝临危受命后,又觉洪武年间的居庸关城小地狭,所以花费大量人力与财力,在度关南八里许古长坡店创建城垣,对其加以修缮。其后历代皇帝,也都加以维护,终于形成了今日的峨峨城池。
他们一队人马慢慢排队入城。顶端处的门额上还写着“景泰伍年伍月吉日立”,而两侧券门的壁上还描绘着四大天王的神像,高大威猛的天王,四周却有厉鬼环绕,让人既敬且畏。而把守在此地的戍卒同样也是凶神恶煞。月池只听他们呵斥不断:“快些,把路引拿出来!”
可在见到她的勘合时,这群人却是如川剧变脸一般,立时和煦起来:“小人见过李御史,御史一路辛劳了,我们张老爷正等着您呢。”
月池微微阖首,轻声道:“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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