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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节(1 / 1)

月池的面上一片空白,她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仿佛成了一尊石像,只是她的目光却牢牢定在朱厚照的脸上。良久,她才开口:“葛林怎么说?”

刘瑾不耐烦道:“葛林怎么说不重要。我不能在外朝没人说话。这才是我好好照顾你,还放你出来的原因。天子命在旦夕,又无子嗣,马上就要过继!”

月池一震,她问道:“……过继。给他过继一个儿子?”

刘瑾摆摆手:“怎么能给他过继。你傻了,忘了《皇明祖训》是怎么说得吗。”

他一字一句念了出来,显然是这些日子早已烂熟于心:“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朝廷即斩奸臣,其三年朝觐,并如前式。”

他接着道:“听明白没有,按照祖训,得立他的弟弟啊。”

月池直勾勾地盯着刘瑾:“你莫不是忘了,他没有弟弟。”

刘瑾呸道:“对啊,这天杀的,先帝爷为了一个女人不多生,皇爷为了一个假男人压根不生。这下好了,都断子绝孙吧!我先前叫你生,你不生,如今连生的机会都没有了吧,如今只能从宪宗爷一脉选人了。”

他忽然又一个箭步上前,他紧紧拽住月池:“这个人选,必须由咱们来定。一定要找年纪小的,性格软弱的,这个祖宗我已是伺候够了,要是还来这么一个,我真真是熬不住了。”

月池凝视着他,目光冷如刀锋:“可他还活着,尚有一口气在,你何至于如此迫不及待。”

刘瑾道:“这算什么迫不及待,这要是能行,我今日就想发丧了。”

他窥见月池的神色,似被吓了一跳,接着又道:“你别这么看我,你以为我想吗?皇爷只有丁点儿大的时候,咱家就陪在他身边了。我看着他越长越高,越长越俊,这么多年了,就是一个猫儿狗儿,都有感情了,何况是这么一个大活人……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是没法子了。李越,这一切都要怪你,都是你害的!”

月池冷笑一声:“利欲熏心的鼠辈,何必归咎于人。”

刘瑾啐道:“我是鼠辈?我看是你懂个屁才是。你知道吗,他知道了。”

月池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就听刘瑾嘶声道:“我和你在南庑房里说得那些话……他一直都差人跟在我们后面……全部都被听见了,都被听见了!我被抓了回来,我以为我马上就要被宰了,谁知道,他还没来得及杀我,自己就气得第二次呕了血……”

月池的双耳似被震得“嗡嗡”地响。他说话的声音极低,如毒蛇吐信的丝丝之声,可在她听来,却像是一声霹雳。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眸,她咬紧牙关:“原来是为这个?竟然是为这个?”

刘瑾深吸一口气:“当然是为这个。天地良心,我本来只是想促成一段好姻缘,再让我混得更好一点。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是你在这里不断撺掇我。皇爷被你气晕了,要是醒来,我也会和你一样,被打成叛逆。你倒是还能靠献身捡回一条命,可我能怎么着,我只能这么着!”

月池的双手微微发颤:“这么说,你是要弑君了?”

刘瑾瞥了朱厚照一眼,不答反问:“我们在他床畔说了这么久,他连一点儿醒来的意思都没有,你就……不觉得稀奇吗?”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月池感觉有些眩晕,局势变化得太快,即便是她,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冲击。她没想到,前几天只是她在冲动之下谋划未来,可如今刘瑾竟然真的付诸实施,居然还成功了一半。朱厚照已经倒下,外头连一点儿风声都没传出去。而她本人,也被困在了这里。

这下轮到刘瑾苦苦劝她了:“你有什么过不去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一旦他的病情好转,你这辈子都不要想踏出皇宫一步。你甘心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吗?让你的新政,你的宏图壮志,全部化作泡影吗?主弱才能臣强!到时候我把持朱批,你把持票拟,夏皇后对你情根深种,张太后又是不管事的,只要把张家喂饱,她什么都能答应。这个天下,不就在我们手中。”

内阁在奏本之上,贴上批阅建议以进呈,而司礼监则持朱笔批阅。如果能把持这一进一出,天下大事的确都尽在掌握之中。

“我的要求不多,财货我已经尽有,我只是要自己名留青史,成为古今第一宦官完人而已。而你李越,只是让他们俯首听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我们完全可以携手,天下不知天子,不知男子,只知我们二人之名。这叫什么,这才叫痛快!”

“难道你之前才只是说说,到了这个节骨眼,你也下不了手了?你可别忘了,你还有致命的把柄在我手里,你要揭穿,可以啊,只是你私通的事,你女扮男装的事,那就要人人尽知了。你的罪过,足以夷十族。”

月池最后只被留下半天的思考时间。刘瑾的理由也很充分,他要去抓紧说服张太后,有了太后的懿旨,他就能调江彬入宫,只有兵权在他们手中,接下来才有力压群臣的可能。

而月池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刚刚还昏迷不醒的朱厚照施施然起身,而适才说得神采飞扬的刘瑾则开始伏地不起。朱厚照嗤笑一声:“怕什么,你演得很好。”

刘公公一面要防备月池发现,一面又要说出这么多足以把头砍烂的话,都觉得自己马上要窒息而死了。他闻言道:“老奴不敢居功,都是您的本子,写得好……”真他妈不亏是从小看话本的,什么屁话诡计都敢往上头写。

朱厚照道:“朕虽能写,可却不能真演。”

刘瑾不解:“可她明显是已然乱了神思。”

朱厚照摇头:“最多一个时辰,她就会发觉不对。毕竟凭你想造反,还是太过勉强了。叫杨玉派一些人,把守弘德殿。”

刘瑾一愣,小心翼翼道:“你是要让她觉得,杨玉也要那啥了?”

朱厚照微微一笑:“你们都是依附朕而生,朕若没了,朝野上那些大臣,能把你们撕碎。如今朕既然不起,于情于理你们都该去找下家了,不是吗?”

刘瑾闻言胆战心惊:“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老奴是丁点儿这样的心思都没有啊!这不是演戏试李越吗?”

朱厚照道:“谁知道呢,‘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1】”

数到云峰第几重

即便李越之容堪比褒姒,皇爷也决不会做周幽王。

在君主集权达到高峰的明代, 皇上哪怕只是身上掉下一根头发,只要他有心追究,都能在朝野引起轩然大波。更何况, 他已经近十日没有上朝了。在此期间, 外朝除了李越,没有一个人能在近御前陛见, 东厂和锦衣卫封锁了整个宫禁,宫人和低位太监甚至不能随意地走动。

二十四监的大铛们早就急成了一团乱麻,刘瑾拿着皇上的圣旨勒令他们安分守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却越发怀疑这份圣旨的真实性。萧敬两眼凹陷, 已是几宿未能合眼:“先是李越病重,皇上见了他之后, 紧接着就不起。如今,两人都在乾清宫中,而我等竟不能近一步。这让我怎能安心?”

另一位老太监戴义早已是垂垂老朽,闭门不出,可碰到这样的大事,他也不得不出了门子,闻言颤颤巍巍道:“你且莫急, 刘瑾必有私心,可他的胆子还不至于大到谋逆。”

李荣闻言也微微阖首:“说句不好听的, 咱们太监谋逆,滑天下之大稽。”

他们早就人老成精,看得太明白了。宦官从一开始就没有获得政治合法性, 他们即便掌握了权位, 也没有子嗣来继承, 这使得他们只能对现任皇帝俯首帖耳,不敢越雷池一步。朱厚照的一举一动,不仅关乎政局的稳定,更与他们的身家名位密切相关。这叫他们怎么能不紧张呢?再加上,好歹有先帝和看着当今长大的情分在,于公于私他们都必须在这里商议对策,采取措施。

萧敬道:“皇上的身子一向康健,脉案写明的病因只是风寒,要真是如此,这样将养着也不是大事,坏就坏在,为何不允我们去陛见?”

李荣道:“恐怕不是风寒那么简单,你们别忘了,万岁是见了李越,才倒下。而李越听说现在都昏迷不醒。咱们都在这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宪宗爷的旧事,难道都抛诸脑后了吗?”

他还记得,宪宗爷当日还在京郊祭祀,那时漫天都是大雾,他们这些下人见到这样的情形,心里都不由咯噔一下,皇帝来祭祀天地,如何会出现这等昏暗之景。果然,宪宗爷刚一回宫,宫人就来报说万妃薨逝。他现在都记得宪宗爷的神情,他没有落泪,也没有叫嚷,只是久久伫立在原地。左右都吓了一跳,哭着劝皇爷节哀。他就像被哭声惊醒了一样,拔腿就跑,直奔到了贵妃的灵前。而到了贵妃的灵前,他竟然也没掉一滴眼泪,他只是拿着梳子,细细替她梳理鬓发,描眉涂朱,一如生前恩爱时一样。

当时的周太后和王皇后早已惊得魂不附体,再也不敢说万贵妃半句不是,只是劝他以江山为重,善自珍重。可宪宗爷只是望着她们,这才滚下泪来道:“儿臣不孝,万侍长去,吾亦当去矣。”

万侍长是贵妃做宫人时,宪宗对她的称呼。他们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到了她去了之后,他又叫出孩提时的称呼了。果然宪宗爷自此一病不起,不出数月就一命呜呼,年仅四十一岁。

此言一出,诸位大铛俱是变了颜色。有人接口道:“没错,如不是李越命在旦夕,皇后岂会那般失态,皇上岂会匆匆从皇陵骑马疾驰而回。”

萧敬比其他人更为害怕,他作为皇帝近侍,更了解皇帝的状况,也比其他人都更清楚,皇上因李越病了多少次,而在李越死讯传来时,他呕了多少血。而其他人虽没亲眼得见,可到底在一个宫里,如何没有耳闻。

这个猜测的确是最符合眼下的事态逻辑,因此所有人都信了八九成。戴义见状叹息不已:“为了一个男子,闹成这样……实在是……”

而此事刘瑾的作为,也有了崭新的含义。皇帝如果真的病重,又不肯见外人,这时谁在他的身边,都可以提名他的继承人。谁能对他所说的皇帝的最后命令提出质疑?【1】

萧敬骂道:“这个刁奴,这是要翻天呐!混成东厂督主还不满足,还想着做一个赵高不成。”

他们开始商量对策,他们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请张太后和夏皇后去见皇上。刘瑾他胆子再大,也拦不住太后吧。只要太后和皇后前往照料,就不怕他一手遮天。然而,还不待他们动作,宫中就有了新异变,锦衣卫指挥使杨玉调动人马,拱卫乾清宫,而宫中传来一道命令,命皇庶子江彬入宫觐见。

这个时候,皇帝的亲卫守卫乾清宫,另一个手握重兵的大将要入宫觐见,事情的性质一下就发生了质的变化。再也没人怀疑皇上的身体状况,如果不是天子马上就要驾崩,刘瑾怎么敢这么做?

巍峨繁华的京都,骤然蒙上一层昏暗的色彩。新任的内阁首辅紧急召集阁臣,商量应对之法。这群一把年纪的老先生们,在雨水中哭灵数日,何尝不是都病了几日,没曾想,刚一出门就碰到这样的境况。谢迁如在梦中:“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王鳌亦叹:“早知当日,就应谢恩。”

刘健年事最高,这次亦病得最重,可面临这样的情形,他却是当机立断:“元辅,应立刻入宫请见。”

这是为了见到朱厚照,当面确认朱厚照的情况。可杨廷和思忖良久后,却否决了这个提议,原因很简单:“杨玉已与刘瑾沆瀣一气,如我等入宫,岂非是要一锅端了。”

谢迁急急道:“那皇上的安危,难道就不顾了么?”

杨廷和道:“当然要顾,我们要请宫中大铛谒见太后,请太后下懿旨,一定要太医会诊,并将脉案传阅我等。但我们不得不做两手准备,皇上身边,一定要有萧敬等忠心耿耿的宦官侍奉。如若万岁真的不起,届时刘瑾矫诏,那么我们才是真正再无办法。”

刘健补充道:“还得严令各大衙门,紧守门户,如若藩王、边将擅自离开驻地,就地擒拿,决不能容!”

王鳌心领神会,他道:“我立刻转答叔厚,还请元辅嘱托都察院,命各地巡按御史多多关注。”

刘健也道:“我即刻去嘱托兵部与五军都督府,严守京营的动向。并嘱托一清,看好九边,绝不能有丝毫的乱子。”

谢迁则道:“我这就想办法捎信入宫。”

内阁一动,京中大小衙门也跟着动了起来。而这样的消息,通过各类渠道,很快就传到了京都之外,向帝国四面八方辐射出去。许多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李越惹来的仇恨不少,可皇帝本人招致的仇怨更多。他所兴的大案,所打的廷仗,所行的新政,都多多少少触动了既得利益者的利益。很多人都悄悄乐见他的死亡,毕竟有这么一个精明透顶又杀伐果断的主子,压在上头,谁的差事都不好办。可死了旧的,总得迎来新的,这个新主脾性如何,关乎所有人的命数。

他们不愿意让以杨廷和为代表的一脉来决定新帝的人选,谁都想要一个傀儡以便掌控,可内阁天生就比他们站得高、离得近,若真挑出一个小孩子,那么大事小事不都是杨廷和等人说了算,那又和现下有何区别。大家左思右想,倒不如坚持兄终弟及,选一个较为年长的昏庸之辈。届时,他们只要以利诱之,以色惑之,以玩乐迷之,还愁他折腾什么新政呢?并且,对年长者来说,以小宗入大宗,只怕更难接受,清流固守底线,不肯让步,而他们却不在意哪个皇帝一脉会断子绝孙。到了那时,自有一番惊天动地的清洗。

而部分藩王们更是蠢蠢欲动,《宗藩条例》大大约束了他们的利益,可他们没有护卫,早已失去了抵抗中央的能力。他们过去迫切想通过贿赂皇帝的宠臣,来获得更多的特权,可有李越拦着,这些人说什么都没用。这下好了,李越要死了,皇帝也要殉情了,天家只能过继了,这不正是釜底抽薪的天赐良机吗?特别是宪宗爷一脉,挤破头想让自己的儿子入嗣。他们想得很美,先让自己的儿子认孝宗爷做爹,等到儿子站稳脚跟后,再把爹认回来。

这拨人通过张家的亲眷,和寿宁侯、建昌伯搭上了线,通过刘氏家族、魏彬等人的亲眷等等,和刘瑾搭上了线。刘公公看着这群不要命的人,心中积压已久的畏惧,终于达到了顶峰。

他在宅中枯坐了一宿。张文冕见此情景,忧心不已。他自出了这样的事后,亦是颇觉不安。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他们俩能在一起商量商量对策。刘瑾看见他来,只说了一个字:“坐。”

张文冕叹道:“督主还是在忧心李越?”

刘瑾往日总会将月池埋怨一番,可今儿他却是张了张嘴,满腔苦水倒不出,只化作一丝苦笑。张文冕惊疑道:“难道李越真有那么大的胆子?”

刘瑾摇了摇头,他的神态很奇异,有些想笑,又带有嘲意,明明笑不出,却又想努力挤出一点来。他道:“呵,李越。闹到这个地步,你还觉得皇爷只是为了一个李越吗?”

他们前期把绝大多数注意力都集中在李越身上,认为皇爷设这个局,固然有敲打官员的意思,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李越。他毕竟是天子,他要真要想除掉一批人,何须废这样的劲扣一个谋反的名头。当年杀那么多人,谁又敢说什么呢。也只有李越的真心,值得他这样迂回辗转。

所以,刘瑾在面对李越时,表现得极为狠辣,将朱厚照的话本演了个十成十。因为他知道李越的为人,吃软不吃硬,遇强则强,遇弱反倒会心软。皇爷越弱势,越孤立无援,她反而会更加顾念往日的情分。李越果然因此纠结起来,他的心也落下了一半,觉得这场闹剧很快就能落下帷幕。

可没想到,朱厚照接下来却叫他召锦衣卫拱卫乾清宫。他这时就察觉到了不对。可他不能不从命,他只能尽力安慰自己,那毕竟是李越,如果只是光打雷不下雨,如何能唬住她。

而在杨玉听命把乾清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后,皇爷又真要求他,择日召江彬入宫。在皇帝病重的时候,由一个宦官出面,召执掌一大京营的伯爵入宫。这样的阵仗,要是只用来试探一个女人的真心,未免也太离谱了些,离谱到只有周幽王的烽火戏诸侯堪与之相提并论。可即便李越之容堪比褒姒,皇爷也决不会做周幽王。

这时,刘公公就发现,恐怕是中计了。待到这无数奇葩,希望找上他,换一个皇帝时,他这种不祥的噩兆就达到了极点。他成为了一个鱼饵,一个吸引鱼儿前仆后继来咬钩的鱼饵。而他宦官的身份,又为除掉这些鱼,设置了一个极好的理由。在大明朝,自王振之乱后,要问什么党最容易倒台,倒台之后牵连最大,稍微通点文墨的都会告诉你,是阉党。那时,他难道还能喊冤吗,四处给人说,这些不是我想做的,我只是奉命,想试试李越是不是真爱皇上。

而这一切的打算,皇爷虽没有明说,可却连半点掩饰的意思都没有。他笑嘻嘻地告诉他,他们要演的是一出破镜重圆,可谁能想到,破镜重圆的背景是一场兵荒马乱呢?

老刘这下是真的悔青了肠子,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自己的性命。他突然抬头:“不行,我不能一步步等死,这一线生机,就只能落在李越身上了。”

张文冕听罢他的挣扎,早已是面如死灰,此刻听他这样道,也不由叹息:“李越,事到如今,李越又能如何。你我都知,李越最大的王牌,是在鞑靼。可近日,我们的人探到消息,锦衣卫有一批人,往河间府去了。”

“河间府?”刘瑾听得颇为耳熟,突然恍然大悟,张彩之父正是河间府通判,他的家族久居河间!

刘瑾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怪之前要一直问,那个孩子究竟是谁所出,难怪还要给李越服安神药,自个儿特地装病,将她困在宫中。他对外还宣称,李越是病重,他是因此而一病不起。”

张文冕咬牙道:“那最后,李越是病愈还是‘病死’,不是皇爷一句话的功夫吗?”

宓妃愁坐芝田馆

李越的身份暴露,这个三角的平衡,就被打破了。

张彩伫立在河岸边, 潺潺的流水,在他脚边流淌。夕阳正在天际熊熊燃烧,地平线上的云彩在辉煌中逝去, 只留下胭脂色的澄空。牧人和马群成了夕阳前的剪影, 最后的日光给他们镀上一层金红,他们好像要跑进夕阳之中。

张彩就这么一动不动, 他也好像要融化在余晖之中了。可夕阳到底还是谢幕了,熔流的金汁被暮色一点点吞噬,幽幽的蓝光从东方天空中铺成开来,几点疏星点缀在云间,万物由披金戴银化作昏暗一片。张彩突然有了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连太阳都有落下去的时候,何况是人呢?

月池和他约定, 三个月通信一次,如今时辰已至,信件却迟迟不到,他就知道,是出事了……他既然主管两国通商,如何会不在宣大等地安插眼线。而由多方打探确认的消息,更是让他的心跌落谷底。

他起先真的以为是月池的身子出了状况, 她本是江南的湖边柳,却早在这大漠风沙, 风刀霜剑中憔悴不堪。然而,圣上也随之一病不起的消息,却即刻将他从万念俱灰的情绪中拉出来。他本能就感觉到了, 这不对劲。李越如果真的一病不起, 严重到了留宫不出的地步, 那她女儿身的身份,铁定是保不住了。为何直到今日,宫中也没有半点消息泄露出来。按理说,皇帝病重,宫中再怎么样也该乱上一阵。难道除了皇帝本人,还有人能够立即执掌宫权,将整个紫禁城管得如铁桶一般,让太医院、宦官、宫人、锦衣卫,全部闭口不言。这本身就太不合情理。

在这个前提下,他再看皇帝病重后,刘瑾、杨玉封锁宫禁,几召江彬,连阁老都不能近身等诸多变数后,就更觉匪夷所思。那可是朱厚照,李越“死”的时候,都没听说他要随之而去,还不忘剪除勋贵,进行大洗牌。怎么李越如今只是病了,他反而连发布口谕的精神都没有了。只要他愿意,他完全能以司礼监压制刘瑾,以御马监压制锦衣卫,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严格管控京军,怎么都不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盼着能按照《皇明祖训》,为天下换一个主子。对皇帝不满的人,对新政不满的人,往上爬有野心的人,都蹦跶了起来。

如若圣上真的病危,那么李越的身份就不该瞒得一丝不漏,如若圣上还能稳定大局,如何又会放任这些跳梁小丑如此张狂。这究竟是为什么?张彩百思不得其解。长夜漫漫中,他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却无意间在过去的典籍中得到了答案。

《史记》有言:“景帝尝体不安,心不乐,属诸子为王者於栗姬,曰:‘百岁後,善视之。’栗姬怒,不肯应,言不逊。景帝恚,心嗛之而未发也。”

这说得是汉景帝时候的故事,景帝有一次身体不适,试探栗姬,言说将诸子托付给栗姬,希望栗姬能善待其子。然而,栗姬竟然面带怒容,出言不逊,景帝因此心生不愉,只是隐忍未发。到了日后时机成熟后,他果断了废了栗姬母子,改立汉武帝。

皇上和景帝既然同为帝王,当然也有相似之处,譬如身为君主的多疑和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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