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康熙仍是摇了摇头。
若仅仅是这一桩便罢了,然而事实上,在看到对方一剑斩落猛虎的那一瞬,玄烨脑海中却不由想起早前种种:
去岁病重之际,每每保成过来,康熙便自觉身上轻松许多,原他也以为是见到儿子,心中欢喜之故。然而如今……
还有保成,小儿多病,便是身子强健如老大,每逢换季也总要添上几分症候,然而保成呢?康熙细思之下,这两年除去平安脉,竟少有延请太医之时。
连常日里跟着对方的小四也是如此………
如此种种,由不得康熙不多想几分。然而这些,俱不是能为外人所道的……
一旁的容若好似看出了什么,这会儿不免温声劝慰:“万岁爷同殿下父子情深,便是有什么,大可直言道出便是。”
康熙却仍是摇头:“如容若所言,保成待朕之心确实纯孝,朕又如何愿因着过多猜忌伤了吾儿之心……”
陛下素来纲乾独断,这是第一次,纳兰容若从对方眼中看出纠结之态,怔忪片刻,纳兰好似明白了什么。太子殿下之于如今的陛下,莫过于一方再纯净不过的玉瓶,每日悉心擦拭,不容有一丝不完备之处。更容不得任何人,包括自己有哪怕一丝一毫地损毁之意。
然而,这般小心翼翼,又当真是对的吗?
这一刻,对于那位一剑惊鸿的太子殿下,纳兰心中突然多了些许叹息。
凉山寺坐落于景山之北,距紫禁城不过数里之距。
夏末时节,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尚还带着少许青草的气息。一行人刚行至半山腰,眼前便是一片云海缭绕之景。巍峨的云峰下,不时有古老的钟声似是从遥远的东方方传来。
再往前走,叮咚作响的山泉旁,一座金碧为顶,宝相庄严的山寺便显露在众人眼前。
“汗阿玛果然还是怀疑了!”从象征着太子身份的玉辇上起身,看着眼前这些恭敬有礼的小沙弥。胤礽含笑示意,一行一止俱无半分不妥之处。
自那日出剑之后,胤礽便清楚,以自家汗阿玛的聪明,心下不可能没有半分怀疑。如今这般……
也算是最后悬着的一颗石子终于落了下来。
忽略心下的微不可见的酸涩之感,胤礽折扇轻摇,径自朝着御驾处走去。
山寺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身披袈裟的老者。此时正含笑着同康熙说些什么。
“保成来了,这位便是朕早前同你说的,凉山寺无妄法师,更是此间少有的得道高人。”
“这是朕的太子,保成!”说到最后一句,康熙语气中不免带了些许得意。
老僧人心领神会,旋即含笑着摇头:“陛下谬赞,老朽尚未真正入道,又何谈得道。”
说着上前双手合十,极是恭敬地一礼道:
“太子殿下!”
“无妄法师!”胤礽上前同样还以佛礼。
眼前这位法师身形微丰,约莫不惑之龄,此刻眉宇间已然染上了些许白霜。面白无须,颇为寻常的五官如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般,寻不出一丝特殊之处。然组合在这张脸上,却偏给人以说不出的慈悲之感。
灵气?
胤礽难得神色微怔。
果然是……得道之人吗?
感受着对方久久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胤礽突然抬头,乌黑明澈的眸子不避不让地回看过去。
无妄微愣了片刻,旋即面上笑意更深了些许。
很快便又小沙弥轻车熟路地将众人引入一座禅院之中。小院很是简单,并无任何铺张之陈设。一方简单的方木案几,几个半大不小的坐垫,便几乎占据了大半内室。
室内尚还留有残余的清荷香味,胤礽心下明白,汗阿玛虽碍着种种原因不算常来,却也绝对算是常客了。
这位无妄禅师,果然极受汗阿玛信任。
“汗阿玛,儿臣想要出去走走。”
看出两人有话要谈,胤礽识趣地提出离开。
“凉山寺临山而立,内里颇多奇险,保成记得多带着侍卫。”闻言康熙有些不放心叮嘱道。
“儿臣知晓!”
胤礽很快出了内殿,不大的小院内,坐落着一棵数人来高的红枫,眼看即将没入秋季,枝头上枫叶已然带了些许红意。
难得得,胤礽有些心神不宁:
“青玉你说,这位无妄法师能看出些什么吗?”
“怎么可能!空间内,正在盘腿清点宝库的青玉当即斩钉截铁地摇头,一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神情:
“方才那人我可是特意瞧过了,身上虽有些灵气,可连最基本的练气一层都未突破。怎么可能看破你的隐蔽之法。”
“哎呀,不要再杞人忧天啦!这是不可能哒!”将最后一道丹方收入盒中,青玉头也不回道。
然而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木门徐徐而开,胤礽抬头,映入的眼帘的却是一双隐隐含笑的眸子。早前满是慈悲的面容此刻却是那般意味深长。
青玉啊!胤礽微微吐出一口浊气,你这次恐怕是要猜错了。
“陛下放心,太子殿下天资荟萃,日后必得福分绵长……”含笑着说完这一句,无妄法师微微一礼后很快便起身离开。
“汗阿玛?”
“保成啊!”轻叹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康熙面上难得带了些许惋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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