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软塌上,胤礽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许是因着夜色之故,小喜子有瞬间竟是花了眼,竟觉得自家主子面上有一瞬晦暗一闪而过。
翌日,胤礽过来时,慈宁宫外殿,早已经跪了一地的宫妃。哪怕室内一刻也不敢间断地燃烧着炭盆,空气中仍漫着一股挥不去的湿冷之意。以佟佳贵妃为首的众人面色皆有不同程度的苍白。
饶是如此,众人跪经的动作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大殿正前方,象征着普渡之意黄金弥勒佛像此刻正慈眉善目地俯瞰着众人。
很快有宫人上前,将即将燃断的佛香尽数换下。
内殿,软塌旁,康熙已经在此守了许久了,此刻眼下的乌青已经不比榻上之人好上多少,手上残留着灰褐色污垢的药碗迟迟未曾放下。
太医早前便曾说过,太皇太后也就这几日了。
“汗阿玛,您先回去歇一会儿,老佛爷这儿有儿臣守着………”胤礽快步上前,轻柔的将药碗从对方手中取下。
“保成来了!”出口的声音已经沙哑地不成样子,康熙止不住轻咳了两声,下意识想要开口拒绝,却见下一瞬自家儿子蓦地上手,从背后伸手半环着对方,温和却丝毫不失强硬地将人从软塌上拉起。
“梁九功!”胤礽温声道:“去,送汗阿玛回去休息。”
“这……这……奴……奴才遵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梁九功下意识转头,还好,还好,这会儿人大都在外间候着,屋里除了他们几个还有床上躺着的那位,已经再无旁人了。
话说,太子殿下冷脸起来,那气势可真吓人啊!梁九功反应过来之际,人听起对方的命令,从胤礽手中将已经半虚的万岁爷接了过来。
下一瞬,主仆二人面面相觑。显然康熙爷本人也没料到,自家素来文雅的儿子竟也会有这般强势的时候,一直到被半挟着离开软榻,康熙帝这才反应过来。
自打彻底掌握朝堂以来,康熙素来说一不二,哪里会有如此被人拿捏的时候。霎时间说不上是羞恼还是旁的,一股无名燥意直冲脑门儿,然而在看到软榻旁躬身忙碌的胤礽时,这股火气竟也奇迹般地落了下来。
“万……万岁爷,咱们这……”康熙素来勤于锻炼,别看瞧着并不如何强壮,份量也是不轻地。梁九功这会儿只半扶着都有些吃力了,再开口更是颤颤巍巍地。
软榻旁,胤礽已经重新湿了帕子,温热的锦帕缓缓覆上榻上之人的额头。胤礽虽打小金尊玉贵,却也并非没有照顾人的时候,这会儿自然驾轻就熟。
“罢了,去侧殿。”康熙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须臾方才低叹一声道。
梁九功忙乐不迭地应下。
诺大的慈宁宫,此刻呼吸可闻。
人走后,胤礽手上动作却是逐渐慢了下来,温热的素帕也被缓缓放置一侧。
“老祖宗既然已经醒了,为何不肯睁开眼睛呢?为了您的事,汗阿玛已经累了许久了,方才担忧之情亦非是作假。”
哪怕带着些许愠怒,胤礽此刻的声音依旧如往日般清润,像是山间最澄澈的山泉,击打在早已经磨的光洁的石板之上。软榻之上,博尔济吉特氏落在榻上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早已经干涸的老眼在胤礽的注视下缓缓睁开。
弥留之际,按理说眼前这双眼早该浑浊了才是,然而在睁开的一瞬,锋锐的目光却好似一柄初初出窍的利刃,直直地射向窥视之人,带着数十年高位者无尽的威压。
被这般瞧着的胤礽却连眉头都未动过一下。布木布泰下意识眯了眯眼,像是被最粗劣的纱布生生磨过一般,榻上之人声音嘶哑极了,却仍一字一句道:
“咳咳………不愧是被皇帝捧在手心里,赞了不知多少回的太子殿下,说实话,这么些年下来,这诺大的皇宫之中,哀家唯一瞧不透的怕是只有保成你了……”
胤礽没有回话,布木布泰也不在意,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前之人原本锐利地目光也开始逐渐涣散了起来:
“福临不喜束缚,平生最恨为人掌控,不得自由。那些年为了推翻哀家这个拦路之石,那孩子借着荒唐之名做下的事只多不少。哀家的侄女如此,呵,董鄂氏那个女人也未必好到哪里………”时过境迁,提起董鄂两个字,这个于权利中浮沉了两朝的铁血女人依旧忍不住咬牙切齿。
不过这种种情绪针对的究竟是那个毁了她们岌岌可危母子情分的女人,还是当初被气愤冲昏了头,没能看清自家儿子真实意图,最终越走越远,直至天人永隔的自己。
榻上之人缓缓合上双眼,像是要将残余的情绪尽数收回。胤礽想,时至今日,尚能触动眼前这人的,怕是只有那位英年早逝的汗玛法了吧!
女子至柔,而有时却又如钢铁一般,好似无坚不摧。须臾又听对方似是轻笑一声道:
“你汗阿玛在这方面,倒是比他阿玛强的太多,为了权利,为了名声,能忍常人之不能,便是哀家,不也忍了这么些年吗?”
“老佛爷误会了,汗阿玛对您的关心,并非是作假………”
“是吗?”虚虚地望着头顶上的悬梁,布木布泰没有否认,只微不可闻道:
“关心并非是假,尊敬也是十成之真,同样忌惮,憎恨亦是不曾掺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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