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哪里有不亲近生母的呢?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如今也只有一句不提也罢了。
“但即便方年那般境遇,朕也从未觉得自己并不值得,更未有半分自伤自怜之举,盖因朕有一个极好兄长。”
昏黄的灯光下,胤禛素来冷肃的面色此刻难得的平和,声音亦是悠远:
“晖儿你不曾见过年少时的二哥,玉质天成,文才武略,仿佛极天地间所有毓秀于一身,只站在那里,便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那时尚书房所有师傅,甚至朝中大臣没有不夸地,便是当时最为支持大哥的明珠,朕亦曾见过许多次,对方对着二哥目露赞赏之色。”
而这样的二哥,在一众弟弟中,却独独喜爱于他,哪怕后来多了个讨人厌的九弟,亦不曾影响他在二哥心中的地位。
即便过去这么些年,说起这个时,胤禛面上仍不由带了十二分的骄傲之色。
弘晖不免微怔了片刻,那可是能够白日飞升的神仙人物,二伯天赋之高毋庸置疑。但自弘晖记事起,对方便已然彻底不问政事,后面更是一袭广袖道袍,纯纯世外之人的模样。
却不曾想……
果然,厉害的人哪里都厉害至极。
看着对方面上难得的激动之色,弘晖瞬间便明白了自家汗阿玛的未尽之语。
任是谁,年幼时被这样一个优秀到极致的人所喜爱,重视,已经足够建立起极大的信心,包括安全感。
但胤禛今天要对弘晖说的却不是这些。
“但是晖儿你知道吗?哪怕是这样的二哥,年少时亦不曾得到汗阿玛纯然的喜爱。”
用他二哥的话来说,那就是他家四弟从小就有一种小兽一般的直觉,在所有人都在嫉妒二哥独得汗阿玛宠爱时,唯有胤禛,早早看出了其中的凉薄,甚至有一段时间,他从汗阿玛眼中,清楚地看到了忌惮二字。
不得不说,那一刻,于年少的胤禛而言,天都要塌了,心中更是为二哥不值,哪怕那份忌惮很快便在一场意外中消之无形。
后来胤禛方才知晓,那是因为二哥已然彻底从局中脱离,不会在对汗阿玛的皇位造成威胁。
一时间仿佛又是父慈子孝,那段时间,有时看着二哥对汗阿玛几乎无微不至的照顾,胤禛心下更觉难过与不值。
“但晖儿你知道吗?当阿玛实在忍不住拿这个问题去询问二哥时,你二伯是怎么说的?”
弘晖心想,诺大的宫廷之中唯一的依靠,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长辈对自己并不纯粹,甚至存着利用,代入自家汗阿玛,哪怕只是想想,弘晖都觉得窒息。
何况和二伯不同,他还有一心一意为他打算的额娘,亦不曾生活在几乎举世皆敌的宫闱。
许是想到对方的处境,胤禛眼中不觉带了些许湿意:
“爱人亦是一种能力……”对着自家儿子,胤禛不自觉低喃道。
“当时二哥便是这样告诉阿玛的,他说,以汗阿玛他的经历,已经很难有这样的能力了。”
“这并非是汗阿玛的过错。”
“四弟,无论如何,他老人家未曾薄待于我不是吗?”记忆里,少年含笑地拍了拍身侧之人的肩膀。
那一刻,胤禛方才明白,原来自始至终二哥方才是那个看的最为明白的。
静静地听着自家汗阿玛说完,弘晖心下亦是震惊不已,这一刻,对那位甚少接触的二伯,除去对方的成就外,弘晖第一次从心底产生了由衷的敬佩。
这般心若琉璃之人,难怪古往今来数不清风流人物,唯有对方最终能够得证大道,历劫飞升。
“所以弘晖,汗阿玛这辈子何其有幸,能在年幼之际遇到二哥这般人物,并不曾如汗阿玛一般,真正失去了这份能力。”
胤禛看着眼前这个最让期盼,亦是最让他骄傲的儿子。
“晖儿,朕知晓你不愿有负于汗阿玛,可朕这个当阿玛又何尝愿意教我儿蹉跎岁月……”
“汗阿玛……”
紧紧攥着手中的明黄色薄巾,不觉间,弘晖早已泪流满面。
“弘晖侄儿,比之二哥到底幸运许多。”消息传来,皇庄上,正在翻腾汽轮的胤禟闻言哼笑一声:
“啧,老四,这辈子到底还是办了件得意事儿!”
夕阳西下,新一轮朝阳此刻正在缓缓升起。
雍正十三年,雍正帝退位,三十九岁的弘晖于太和殿正式受命,次日登临帝位,改国号为和瑞。
同年,太后梦彻底破碎的德太妃于第二日病逝于永和宫。因着此时康熙帝尚存于世,到底仍未以心心念念的太后之名下葬。
番外 后来(三)
和瑞十年
旷久的冰寒过后,阳春三月,正值春回大地,万物复荣之际。冰封的河水缓缓复流,宫墙外,肆意漫生的春草携带着盈盈晨露从墙角处悄悄钻出头来,不时微风拂过,带来淡淡的桃花香。一切仿佛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然而就在这时,畅春园却突然传来无上皇病危的消息。
一大早,园外密密麻麻的车马险些将原本宽阔的大路堵了个结实。
弘晖接到消息赶来之际,恰巧碰上了被一众子孙搀扶着,颤颤巍巍从马车上下来的三皇伯,还有一旁强支着大堂姐的手方才勉强没有倒下的大皇伯。
从弘晖的角度,甚至依稀瞧见堂姐借着搀扶的动作,将一股看不见的气劲输入对方体内。伴随着大皇伯勉强支起的力气,堂姐的脸色也在瞬间苍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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