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大人所言所行,让人敬佩”,她正襟危坐,微笑颔首。
“夫人过奖”,景让拱手道谢。
天越来越黑,酒足饭饱,喧嚣过后,有人弹着胡琴唱起了舒缓的歌谣,虽听不懂在唱什么,可从曲调里听出了淡淡的忧愁哀伤。
是远行的人在想念家乡,还是思念家乡等待自己的人?
“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她把目光投向围着篝火的人群,适时转移了话题。
“听说是从大夏国来的”
“是很远的地方么?”
景让点头,“很远,康居还要往西北,经过草原,天山北麓,河西走廊,才能进中土”。
她睁大了眼睛,诧异道:“这么远?”
“嗯”
“那来回一趟不是要很久?”
“一来一回,再加上沿途倒卖货物,大约要两年时间,若是碰上战事,好几年都回不去也是有的,而且,他们往年这个时候早就到了长安过冬,因着今年与匈奴西羌的战事,才耽搁了几个月”
“景大人去过西域么?”
景让摇头,“属下没去过西域,只是从往来客商那里听来的”。
“那你们公子去过么?”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景让,探询道。
景让忽然闭了嘴,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片晌才一板一眼道:“夫人见谅,公子的事,夫人还是亲自去问公子比较好,公子不喜欢别人背后议论他的事情”。
她浅笑着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到了宵禁的时辰,胡人灭了篝火堆,把院子收拾干净,架起喝得酩酊大醉的同伴,回房歇息,景让也告辞离去。
景让算是糊弄过去了,她长舒一口气,关了窗,回头找婵娟,她犯难了。
婵娟从方才听到景让并无婚娶之意,就离开了窗口,在房里背着身,把她的衣裳迭了又迭。
景让暂时并无娶亲的想法,婵娟也未必真想嫁给他,可把婵娟嫁给景让这话她提了,还探了景让的口风,虽说并未指名道姓,可多少还是有了些牵扯,乍然被拒,也算是折了面子。
怪就怪在自己不该冒冒失失提这个话,她懊悔不已。
“景让并非不愿意娶你,只是还不考虑成家,我再给你找好的”,她假装从容,对婵娟说。
“奴婢不想嫁人,要一直跟着小姐”,婵娟迭着衣裳,闷闷不乐道。
有句老话讲,有其主必有其仆。
她幽幽叹了口气,对着铜镜摘头面,“你可别学我,口不对心的,到头来吃苦的是自己”。
婵娟边把衣裳收好,边说:“奴婢并未口不对心,景大人是不错,大仁大义的,只是奴婢瞧了小姐与息侯这样别别扭扭,想真心又怕被辜负,前怕狼后怕虎的,奴婢嫌累得慌,不如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
“好啊,我为你终身大事着想,你倒编排起我来了”,听了婵娟的话,她把手里的簪子往几上一拍,一双莹润桃花眼历时瞪圆了。
婵娟嬉笑着请罪,“奴婢可不敢,小姐仔细把手拍疼了”。
“不过…”,她白了婵娟一眼,把头发拨到一侧,用象牙梳子梳了几下,又盯住了铜镜里自己模糊的面庞,说:“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跟他身边的人有瓜葛得好,每回向他们打听燕绥的消息,他们个个嘴巴紧得很,要么就语焉不详,要么就闪烁其词的,总感觉探不到底,交不了心”。
“哎…,每日睡在这样的人身边,也是提心吊胆的,人看着再好也不能嫁”
她才活了二十年,说话像两百岁,老气横秋的。
婵娟只听着,也不言语,打了水来给她净面梳洗,安置歇息。
到了第三日,他果然派了人来接。
景让来请她,她自知拖延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干脆上了马车,可当婵娟要上车时,却被景让拦下。
景让往婵娟跟前一站,挡住了她的去路,说道:“送婵娟姑娘回甘泉宫的马车,已经等在外头了”,话语不容置喙,态度勉强还算和蔼。
婵娟仰脸瞪着景让,“我要跟我家小姐在一块儿”。
“你说了不算”,景让垂眼瞧着婵娟,干巴巴地说。
婵娟气鼓鼓地,想绕过景让直接上车,可景让像堵墙似的,婵娟怎么都绕不过去,急得直在马车前打转。
等了半天,不见婵娟上车,她掀开车帘,问:“怎么还不上车?”
“小姐,他不让奴婢上去”,婵娟食指一指景让,怒气冲天。
她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景让,“怎么回事?”
景让一拱手,恭敬回道:“公子的意思是,让婵娟姑娘回甘泉宫去”。
她黛眉轻皱,“皎月还在未央宫,他怕什么?婵娟是我用惯的人,我要带在身边”。
婵娟听了,也紧着点头。
景让却低声道:“正因为婵娟姑娘是夫人用惯的人,才该回去,离开太久,平白惹人生疑”。
她咬着唇角,想了想,说:“那…我有几句话要跟婵娟说”。
景让通情达理了一回,主动让开了路。
婵娟上了车,她开口道:“婵娟,你回去罢”。
婵娟茫然了。
“我也想带着你”,她接着说:“可景让说得有道理,你是我的贴身侍女,若是一直不在甘泉宫,难免让人多想,你回去了,还能多探听些消息”。
“娘娘的意思是?”
“依我看,他还没把事做绝,或许,凡事还有转机也说不定”
婵娟一听,豁然开朗,郑重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奴婢就回去,只是…”。
才相聚不过几日,没想到又要匆匆离别,前途未卜,婵娟含泪哽咽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娘娘要保重,若是息侯执意不肯放您回来,您可千万记得要把奴婢跟皎月接出宫来”。
见婵娟落泪,她也有些感伤,遂拿帕子擦掉了婵娟的眼泪,安慰婵娟,“瞧你这出息,又不是生离死别”。
“你放心,若是我回不去了,一准让他把你接出来,我还指望着你嫁个好人,多生养几个儿女,给我养老送终呢”,说着,她又握了握婵娟的手,嘱咐道:“你自己也多留个心眼,一切小心”。
主仆二人都身不由己,只好泪眼朦胧,互道珍重,才依依惜别。
一路颠簸,她又回了那个宅子,那个房间。
他好吃好喝,好玩好穿地供养着她,仍许她到处走,只是不管到哪里都有哑巴侍女跟着,自己也不露面,把她一晾就是好几天。
没有人陪她说话,没有人陪她染指甲,没有人陪她上街,她活得像个透明人,日子更无趣了。
她实在无聊至极,吩咐哑巴侍女,“去把琇莹姑娘叫来”。
自芙蓉阁之后,她就没再见过琇莹,她想跟琇莹说声抱歉,不该把她牵扯其中。
哑巴侍女却摇了摇头。
她不理会哑巴侍女,自己去了琇莹的院子,可小院里空空的,门户紧闭,像是从来没有人住过,她问路过的家丁,“这里住的人呢?去哪儿了?”
家丁垂首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她问了许多人,都一无所获。
想起他对婵娟说过的话,她越想越后怕,让人去叫中常侍来,下人也只回话说公子外出未归,也不知何时回府。
于是,一到快天黑,她就去前院书房前等他。
风寒露重的,她也不进书房,只在廊下等着,冻得脸颊鼻尖发红,景行劝她去书房里等,她置若罔闻。
等了两日,他终于肯现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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