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内
下邺乡,彻林里。
此地和邺下只不过颠倒了一个顺序,不过距离却相差甚远。
下邺是关内一乡,此地临华山之天险,原来此地是一处军所,后来因为天下一统,军所位置转移至往东一百多里之外,此地新迁民户,又成一乡。
这也跟始皇帝平定天下以后无地可封有一定的关系。
秦朝的军功爵赏罚严明,有功赏,有过罚。
平定天下的过程中,秦人受功者比比皆是。
而往前至商鞅变法时期,秦国就开始实行军功爵制度,直至平定天下,有功之士不知凡几,故而秦国本土之地,封到最后几乎已经封无可封。
始皇帝虽然享受了先人遗泽,同时也得到了前人留下的沉重的包袱。
始皇帝在分田的时候只能想法设法化解矛盾。
关中没有好地了,但是还有一些荒地,还有山地,洼地,凑合凑合也能封赏。
关外新征服的六国之地大把,也可以封赏。
下邺乡就是这种情况,此地军所废弃之后,连这般山地也拿出来封赏士卒。
没办法,关内剩的地是真的不多,只能挤,愿意去关外的老秦人始皇帝还是很大方的。去的地方越偏远,给的田地奴仆钱财越多。
而且当地良田也是优先分给老秦人,连带着无爵无功的老秦人也被始皇帝强行迁移出去一大批。
总之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老秦人撒出去。
下邺乡彻林里这一批,便是伐楚老卒。
先后经历了两次伐楚战役。
一次是李信伐楚,一次是王翦伐楚。
他们只是伐楚士卒微不足道的几个。
后来因功于下邺乡受田。
可以说整个彻林里都是有功之士。
小的有公士,大的有不更……
整个彻林里一共三十七户,一百二十多人。
人口不是很多,盖因为此地不好耕种,虽然授田不少,但是能够长粮食的地方不多,压根养活不了太多人。
此地一些便于耕耘的地方皆被开垦为田地,种不了粮食也稀疏的种的有蔬菜大豆。
年轻人在田间耕地,上了年纪的老卒有的坐在门槛上,有的带着刚刚出生的幼童,偶见稚童在地头玩耍,虽然人口不多,却颇像一处世外桃源。
眼下,一道嘹亮的声音于村口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却见一个骑马的英气青年,在村口大声呼喊。
“大父!我方才听县尉说,徐福出海的船队回来了!”
一个抱着一捆大豆的老卒忽然身子一顿,大豆杆子洒落一地。
少年翻身下马捡起来爷爷掉在地上的豆杆开口说道。
“我听县尉说,月前,船队于琅琊归来,有的陛下已经发落原籍,有的被带至蓝田大营!”
“大兄会不会就在其中!”
长兄如父!
老者僵硬身子,脸上神情极为复杂。
“你可有向县尉打听?”季常开口问自己孙子季成。
“县尉说,记得清户籍者在琅琊都已经重制验传发落原籍,记不清户籍的就被送到蓝田大营,落户咸阳。我问县尉,县尉也只说,兄可能就在蓝田大营之中。”季成开口说道。
赵泗出海于琅琊归来是一件不小的事情,毕竟当年徐福出海寻仙声势浩大。
而且二十多艘海船也遮掩不得。
徐福出海本就带有特殊使命,私底下知道这件事的也都传的沸沸扬扬。
具体赵泗献上了什么东西没人知道,被带到蓝田大营也没人知道。海外发生了什么,目前也是一无所知。
却偏偏是因为如此,船队归来之事才暗中流传开来。
现在毕竟是古代,消息传播速度比较慢,因为时间不长的原因,没有来得及传播开来,故而还没有掀起什么大的舆论。
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只是知道徐福出海的船队回来了。
始皇帝并没有过多遮掩,故而赵泗一行人的行踪本地县尉也能够略知一二。
“兄出海的时候年龄不大,海上漂泊许久,可能忘了籍贯所在。”季成开口劝慰自己的爷爷。
实际上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死在了海上。
因为季成听县尉说,这次回来的海船才十几艘。
当年徐福出海声势浩大,带走人手都将近万人。
只不过,季常和季成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
季成还在劝慰大父季常,猛然低头,却发现大父季常满是沟壑的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
“泗儿少时最爱大父,你和泗儿兄弟友爱,便是挨打挨骂都要争在你前,怎会忘了家在哪里?”季常颤抖着手擦拭眼角的老泪,双腿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大父,你放心,兄生来受人亲近,便是在海外也有人护着,一定不会有事。”季成扶住大父季常晃悠的身子。
“我晓得……我晓得……我是对不起乃兄,我怕乃兄不是想不起来籍贯,是实在不愿回来啊!”季常扶住孙子的肩膀颤抖开口。
“兄怎会如此?”季成摇头!
季常却拍了拍身形已经高出自己一头的孙子的臂膀,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出实情。
“当初……应征跟随徐福出海的童子,本该是你。”
季成一听,呆立当场!
他打小和兄长季泗关系就十分好。
他年纪比季泗小两岁,父亲应征死在陇西,季成就跟随着爷爷和兄长季泗一起长大。
兄长性善,又聪明伶俐,还护着自己,又是村子里头的孩子王,天生受人亲近,哪怕是村子里性格最为古怪的孤寡老头,见了季泗都会露出笑容,甚至还会招呼季成季泗兄弟俩在自家吃饭。
季成也因为此,打小崇拜自家兄长。
村子里的大小孩童,不论性格如何,季成只要是跟在兄长屁股后面,都没受过半点委屈。
虽然和兄长已经分别八年之久,但是兄长依旧在自己脑海之中历历在目。
那是何等快乐的时光,不管自己想要干什么兄长都会帮自己。
直到兄长走后,村子里性格古怪的孤寡老头开始不待见他,甚至有同龄的孩子欺负他,再也没有兄长为他出头了。
打那之后他都无比怀念兄长,直到他长成一个少年,直到他后来因功当上了亭长即将成家立业……他都老是会想到兄长季泗。
可以说,兄长在季成的童年十分重要,甚至充当了季成的半个父亲,陡然听闻大父季常的话,季成如何不明白什么意思?
这分明是,自己的兄长季泗,替自己应役了。
“大父!”
季成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爷爷季常。
“大父!大父!”
季成跺了几次脚最终说不出来什么责怪的话。
“大父,何至于此啊!”
季常闻言,只是沉默,沉默……
沉默许久,季常才抬头看向季成。
“是大父偏心……你和泗儿本不是亲兄弟,家里又只留了你这么一个独苗苗,大父又如何忍心让你漂泊海外,孤苦伶仃……可是征役如火,又是为王上寻长生不死之仙药,躲不得分毫……”
季成张了张嘴,也陷入了沉默。
得……又得知一个大料。
他现在脑子有些混乱。
自己最敬爱,甚至于当成了半个父亲的兄长是为自己顶役而去出海。
嗯……然后,大父又告诉自己,之所以让自己的兄长顶役,是因为兄长不是自己的亲生兄弟。
自己是季家唯一的独苗?
季成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我又何尝不是把泗儿当成亲生孙子看待……”季常老泪再次纵横。
“非我所愿!非我所愿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又何尝不心疼!”
季成只能一边安抚大父情绪,一边询问事情具体经过。
季常一边老泪纵横,一边颤抖着声音娓娓道来。
自己出生那年,母亲产后没几天就病故了。
也就是那个时候季常捡到了两岁的季泗。
再之后父亲于陇西战死,不过在战场上杀敌六人,刚刚三岁的季成也因此袭爵上造。
再后来就是徐福出海,应到了季成身上。
季成自己本人一无所知,只有爷爷季常和哥哥季泗知道。
季常最后以商议的口吻询问季泗能不能为弟弟季成应役。
季泗沉默了两天之后就同意了,再之后,就是跟随徐福出海,再也没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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