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五千斤,就是五百斤都已经有些超出常理了,五千斤……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只有天命可以解释。
“自朕而始……千世万世,一脉相传!”殷通脑海之中莫名回荡着曾经的话语。
以至于现在的殷通,竟然有些后怕……
人的胆子并不是一开始就会膨胀起来的,殷通在郎中令做郎官的时候没有半点小心思……是后来成为了会稽郡郡守,一次又一次微不足道的试探和逾越,让他越发明白什么叫天高皇帝远。
原来……在这里骂始皇帝,他也听不见啊。
但是当亩产五千斤的天命加于始皇帝之身,殷通莫名有些瑟缩起来,说不清道不明,总有一种自己的一切都尽被看穿看透……自己今日之事总瞒不过始皇帝眼睛的感觉。
殷通知道,自己该收一收自己的小心思了。
最起码……亩产五千斤的粮食在,六国余孽是万万翻不了身,自己,需要和他们保持充足的距离。
甚至在必要时刻,卖掉自己的至交好友,用项家成全自己的一切,杀人灭口,也不是不行。
……
而另一边的沛县……
四十多岁的刘邦卧于板车之上,周围众人环绕。
“说笑话呢,我的萧县丞……五千斤……天底下要有五千斤的粮食,哪至于道生劫匪,民不聊生?”刘邦将草杆从嘴里吐出来开口说道。
“逃役的都跑了多少去了?”
“他秦王要真有亩产五千斤的粮食,只要给发种子,天底下的人怕不是抢着去做劳役,莫说阿房宫,他就是修十座阿房宫,把整个天下修个长城围起来,都有的是人应役。”刘邦笑眯眯的看着萧何,很显然,言谈之间,对始皇帝没有多少敬意。
“我不过一狱吏,哪来的县丞之说?”萧何摇了摇头尔后认真的开口说道。
“亩产五千斤的粮食是真的,听说是徐福出海寻仙的船队回来的,自海外带回来的仙种。”萧何开口说道。
“县丞已经发奏于咸阳讨要仙种,听说一百亩地,出了数十万斤种子。想来用不了多久,咸阳就会发来仙种,如今县衙已经传开了。”萧何笑着说道。
“还真给徐福找到仙人了?那岂不是秦王要长生不老了?”樊哙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
“那咱这税岂不是再也减不下去了?”夏侯婴在一旁补充了一句。
“还减啥税,真要是有亩产五千斤的粮食,交一半还剩两千多斤,就算是交多半也够一家人上下吃喝能存下来不少。”刘邦翻了个白眼。
“真有这些个粮食,哪来那么多浪荡子!”刘邦从板车上跳下来笑了笑。
“这话倒是,若真有此仙种,县狱里恐怕犯人要去一多半。”萧何认真的点了点头。
秦法严苛,赋税甚重!
基本上一年到头下来,交完赋税应完劳役,剩下的粮食也节存不下来。
但凡遇上一点事情,稍有不慎就会举家沦为氓隶。
贫瘠的土地难以养活大量的人口,故而这个时候浪荡子游侠成风,盖因为家中耕地,最后只能落在一个人手中,其余孩子,多半是要自谋生路。
萧何作为狱吏,对此深有体会。
犯人众多,很多人还是知法犯法,盖因为实在是没有路走没有饭吃。
“嗨,要是此仙种为真,我分上十几亩田,也能做个富家翁,讨个好婆娘。”刘邦靠着板车哈哈大笑。
刘邦家中兄弟三人,家里的田地实在不够分,这也是刘邦成为游侠浪荡子年过四十依旧孤身一人的根本原因。
地分开后养活不了那么多家庭,刘邦这般兄弟多的只能自谋生路。
秦朝赋税太重,哪怕刘邦是基层干部也不能幸免于难。
“真要是有此仙种,人人种之,你又如何算得上富家翁?哪里讨来好婆娘?况且,秦法严苛,不会相富于民,待此种推行地方,恐怕又不知要多收多少赋税,增派多少劳役。”萧何摇了摇头皱眉开口。
“便是做不得富家翁,能养活一家老小,照我这般伟男子,还怕讨不到婆娘?”刘邦笑着拍了萧何一巴掌。
“苏秦曾言,使我有洛阳二顷田,焉能配六国相印?倘若仙种推行地方,百姓得以活命,不再继续增派劳役,地方也能相持安稳啊……”萧何低声感慨。
“是啊,家中凡有两顷地,曹夫人只怕早就以身许兄了!”樊哙笑哈哈的开口说道。
刘邦闻言樊哙居然提起自己的寡妇老相好,老脸一蚌:“瞎说,届时我怎还看得上这般寡居之妇?如我这般伟男子,非得要水灵灵的小娘子相配才妥当!”
“是也是也!只是兄在曹夫人那里白吃了那么多顿酒,总不能弃之不顾!”夏侯婴也跟着调笑起来。
“那便让她做小!”
说罢,几人相视之,皆捧腹大笑!
事实上,天底下的野心家并没有那么多,并不是所有人都天生想要做游侠。
哪怕是浪荡子的刘邦也有成家立业之心。
能够活下去,成家立业,天下自然承平,倘若有亩产五千斤的粮食,就算有五六亩地都能养活一家老小,便是按照如今的劳役制度去服役,亦不会有太多怨言。
怨言无外乎,干的多,得的少,举目抬头,四下无路,苦于现状不可更改,苦无晋身之资。
贵族何以圈养那么多门客和游侠?难道是这些人都喜欢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么?
一群人七嘴八舌聊天打屁,甚至于曾经目睹始皇帝驾撵,曾经开口说出大丈夫当如是的刘邦,此刻心里居然也幻想起来。
是啊……亩产五千斤的粮食推行地方,自己也不问大哥要太多地,要个十亩就行,其余兄弟,大家都分一点。
刘邦知道老爹一直喜爱大哥,刘邦也知道大哥照顾了自己许久,也念大哥的恩情,将大头留给大哥刘邦心甘情愿。
只要分给自己一些能够养活全家,成家立业的田地,刘邦心里就没有任何怨言了。
嘿!到时候找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还是将曹夫人纳入房中,这是一个问题。
……
而另一边,项家。
项梁皱眉看着项伯和项羽。
“殷通拒绝了购置兵器……”项梁手指于案几之上叩动。
“家中帮他维持地方,推行政令,有求无所不应,便是购置兵器,也都倍付其金!”项伯于大厅之内来回走动,看得出来气的不轻。
始皇帝覆灭六国以后收天下之金,尔后推行官山海之政,以前项家作为大贵族掌握的矿脉几乎全部被收走,还被收缴了大量铜器武器。
目前项家做为地方大贵,能够掌握的金属矿脉也实在不多,大头都得从殷通这里购买。
项家从来没有屈服,项梁是这样告知项家子弟的!
楚国覆灭以后,项家并没有被覆灭,甚至于也没有禁绝项家参军从政的道路。
但是……原本项家是楚地一等一的豪门世家,如今却要从零开始,何其难也?
本是国家级的富豪,一国顶梁柱,如今只能沦为地方性的贵胄,甚至大多数财产都被收缴,政治势力还要从新经营,对于项家来说,落差何其之大?
而毫无疑问,这些仇恨,全部指向了秦国,指向了秦始皇。
对于黎庶来说,始皇帝灭亡六国,和他们关系并不是很大。
对于小贵族而言,始皇帝灭亡六国,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太多影响。
唯独对于那些一国之内的顶尖贵胄,如项家还好,起码还能维持一个地方贵族的体面,如张良,家道衰落的难以估量。
秦国繁重徭役和赋税让黎庶心怀怨恨,大贵族家道中落,秦国也给不了他们复起的机会。
而不够广泛的用人渠道,也让小贵族和寒门士族,不得不倒向对秦国心怀怨恨的大贵族。
最后就导致了出关中以外,秦国政令难以通达地方,秦国负面形象深刻人心的结果。
“不若戮之!”一旁的项羽冷不丁来了一句。
“杀了殷通,会稽换了郡守,再行沟通!”项羽开口建议。
“只要季父开口,籍一人可以事之!”
项梁闻声皱眉拍案而起:“胡闹,我是怎么教你的?”
“杀一个郡守罢了,我和恒楚有旧,大不了流亡大泽,秦人抓不到恒楚,自然也抓不到我。”项羽脸上满是自信。
“秦有连坐之法,恒楚孤身一人,项家难道要为你一人连坐?”项梁站到项羽面前,惊觉那个常跟在自己身前的小屁孩,如今居然已经需要自己仰视了。
“就算要杀,也用不着你动手,这并非杀一个会稽郡守能够解决的事情。”项梁摇了摇头看向项羽。
“倘若殷通说的不假,有亩产五千斤的粮食在……就是杀了一个殷通也解决不了问题,只知杀而不知为何而杀,让你读的兵书却全然忘了!”
“我们手上有殷通的把柄,殷通就算不愿同我们共事之,也需要仰仗我们安顿地方,不能购置兵器,其他地方还能行个方便,做事也不敢太过。倘若换个郡守,可就不一定了……”
项梁摇了摇头……
殷通就算不再暗中贩卖他们兵器,可是互有把柄之下,事情总不会做的太过。
项家依旧可以练自己的私兵,依旧可以维持自己大贵族的体面,依旧可以把加在项家的赋税转移给周边的百姓,然后告诉他们是秦王定的赋税。
反正天高皇帝远,始皇帝也看不到这里的蝇营狗苟,黎庶对地方贵族也没有任何反抗手段。
秦法定的再好,但是执行的却是人,秦法的解释权在郡守,在县丞,在他们这些地方贵族手中。
项家弟子,楚地贵族,多少人散入行政体系为吏员?谁不知道给自己家行个方便?
难不成真把自己家的地的五成粮食给秦国当赋税?开玩笑,他们什么时候交过税?
庶民最多也就一两百亩地,五成粮食不过交个几千斤罢了……
他们的地可都是按顷来算的……一交都是几万斤几十万斤。
殷通的态度转变只是其次,怕的就是……亩产五千斤的粮食推广地方,人心思动啊……
那些家中尚且有几亩地,十几亩地的人……会不会想着好好种地?
以往项家的日常手段就是将一部分税收转嫁给百姓,百姓活不下去,再找他们借粮卖地,最后项家再反过来供养这群人为自己的野心所用,甚至还能落个好名声。
殷通的态度改变只是其次,项梁怕的是那群黎庶,人心思动……
一旦亩产五千斤的粮食推行地方,他们的这套逻辑,还能否使用,可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的问号了。
最关键的是,项梁矢志不渝反秦灭秦的心,也有些动摇了……
这是古代,这是天命迷信大行其道的古代。
驺奉已经为秦正过一次天命,言秦代周而立是天命所在。
现在……
项梁的心,有些乱了。
“莫非?”
“天命真的在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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