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气氛再次陷入沉默,魏虔沉吟片刻后再次开口。
“放心吧……最起码,在看到秦王的车架之前,我不会死。”魏虔自信的笑了一下。
张良没有说话,只是脸上带着审视,看了魏虔许久。
“公子,你骗不了我,荧惑守心,帝星飘摇,江神赠璧,东郡异石,不是你能够做到的,这些又是谁的手笔?”
张良很清楚,能苦心孤诣玩出来这种手段的人,不是一言不合就要送命的人。
魏虔,只是一个被人利用了的棋子,一如自己之前,满腔热血上头。
“我也不能告诉你,子房。”魏虔摇了摇头。
事实上,不是不能告诉张良,而是魏虔自己都不清楚是谁。
可能性太多了……他今日所为之事,更像是水到渠成大势所趋不得不为……
魏虔自己都不知道是谁促成了这一切,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每个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起码,他有直面嬴政驾撵的机会。
他知道,嬴政疑心很重,有精骑重兵环绕左右,正常情况下,两百多个死士,无异于以卵击石。
通常情况下来说,他们甚至没有看到始皇帝驾撵的机会,因为始皇帝驾撵在到达之前,地方官府,以及始皇帝的开路前军,早在十几天前就已经把前面勘察了一遍又一遍。
两百多人,很显眼的。
伏击?始皇帝又不是傻子,他的士卒和将领又不是傻子。
可是……他真的看到了机会,最起码,是直面嬴政驾撵的机会。
张良见最终也没有问出来什么,只能拱了拱手起身。
“公子……此行珍重。”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他一样在刺王杀驾以后顺利逃生的,这里也不是博浪沙。
客观来说,张良逃生,也是九死一生,他是跳崖逃生的……运气成分很大。
博浪沙刺杀一行四人,只有张良活着逃走了。
针对始皇帝的刺杀很多很多,但是名扬天下的只有他张良。
因为只有他张良惊动了秦王的驾撵,并且还活了下来。
大多数刺杀,甚至根本见不到始皇帝的驾撵,不,大部分连始皇帝的车队还没见到就已经半道崩殂。
魏虔不说,张良知道问了也没有用。
该劝的,张良已经劝了,接下来东郡肯定会有一番大动荡,张良本就处于被通缉状态,继续留在这里大概率会出问题,不如趁早离去。
总之……武器铠甲弓弩已经送到,张良只希望自己的朋友,不要像自己一样,误中副车,失之交臂。
魏虔起身相送,直至张良的步伐即将踏过门扉。
“子房……”魏虔忽然开口,张良停在门扉,并未转身。
“真的能等到么?”
张良知道魏虔问的是什么。
张良本来是想回答能的。
只要秦律不改,秦法不止,天下早晚天怒人怨,张良看的太清楚了,天底下已经积压了太多太多怨气。
魏虔,只是其中的一个折影,这股怨气,有王室,有贵族,有豪强,有黔首,他们铺天盖地。
不出意外的情况下,秦国早晚会因为自己倚重的秦法而骤然崩塌。
这是张良得出的定论。
哪怕是始皇帝……也无法阻止吧?
可是……这是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
张良现在居然回答不出来那个能字。
因为……意外,早就已经出现。
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三种亩产爆炸的新粮被推广地方,虽然暂时黔首种不上,短时间内难以普及,可是三年五年,总有一天天底下所有人都能吃上亩产千斤的新粮。
居高不低的盐价,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莫名其妙的降低了,甚至于比私盐价格都低。
哪怕是卯着劲做赔本买卖来保全自己的市场,可是在大秦官方的推动下,大量以盐为基业的贵族都遭受到了惨痛的损失。
最要命的是,始皇帝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三种亩产千斤的新粮啊。
就不加徭役?不加赋税了?
疲民弱民辱民那一套不用了?
现在更要命的来了,亩产五石三斗的稷也来了,还恰好卡在帝星飘摇,荧惑守心,这样的时间节点之上。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好像什么都说了。
甚至于张良自己都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天命在秦。
然而这些种种神粮并不足以让张良感到恐惧,怒火的根源再于秦法和秦君。
这不是多了几样粮食就能解决的问题。
让张良感到恐惧的是,秦国莫名其妙的没有动静,不管是李斯还是始皇帝,迄今为止没有听到增派徭役提高赋税的相关话题。
这对天下黔首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张良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一张白纸出咸阳!
最令人惶恐的事情,无异于在悄无声息之中,秦王嬴政好像变了一个人,秦国也好像变了一个国家。
红薯,土豆,玉米,稷,下一个又是什么?
天命当真就这么眷顾秦王嬴政?
难不成五谷丰登?
最要命的是,倘若真的五谷丰登……秦国甚至不需要做什么。
“苍天……何其不公。”
张良抬首,看向幽幽苍天。
张良,最终没有回答魏虔的问题。
“畏首畏尾,欲成大事而惜身……”张良看了看魏虔府邸的门扉,微微摇了摇头。
他说的,不是魏虔。
而是策划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算出来帝星飘摇,荧惑守心的具体时间,找到始皇帝沉江的玉壁。
又弄来异石……
现在,更是让魏虔不惜以身犯险冒死刺杀。
还能够联络沧海君提供武器铠甲……对方谋划长远,行事缜密,甚至神秘感重重。
“嗤……”张良嗤笑了一下。
对方是一个人么?很显然并不是,对方是一个宽泛的潜藏于暗中的一个群体,他可以是每一个嘴里喊着覆秦亡秦复国的人。
可惜……在张良看来,神秘感并不能让张良产生敬畏。
相反,这是懦弱的表现,这些手段看似谋划长远,实则,对秦国来说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
就像层出不穷的刺杀一样……
除了能够证明他们不惜身死的勇气,又能够带来什么?
“太软弱了……和他们一道,又谈何复国?”
张良清楚,自己的朋友魏虔,不过是继自己以后又被利用的一个对象。
六国贵族倘若真的能够如嘴里喊的苦大仇深同仇敌忾,秦国早就亡了,还需要等着秦始皇驾崩?
张良清楚,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刺杀与否,现在最缺少的是一个时机,一个真正意义上将六国旧贵统一阵线的时机。
然而……这个时机……似乎越来越远了。
“总不能,真的五谷丰登吧……”张良嘟囔了一句,神情备显疲惫。
而屋子之内,在张良离去以后,魏虔正指着舆图认真布置。
“异石阻路,嬴政必然不会选择绕开,但是此处路径狭小,秦王车队必然拉长,两侧高悬,适合设伏,我会于此假设弩箭落石……”魏虔开口道。
舆图之上,一条狭长的直线,赫然就是始皇帝出关直至东郡的必经之路。
东郡,魏国旧地也!
从关中过东郡必须要走一段狭长的小路。
天降异石,也正是落在了这条狭长道路最狭小之处,以至于道路堵塞,不能通行。
而此处,两侧高悬,道路陡峭,任你人数再多,也只能容纳一架马车通过,正是设伏的好地方。
“父亲,我去吧。”面前的少年摇了摇头。
任魏虔说的再怎么理想,可是秦始皇不是傻子,秦始皇车队里面的人也不是傻子,你都能看出来此处道路狭长适合设伏,秦始皇看不出来?秦始皇车队上万人没一个人能看出来?
客观来说,正因为此处是险地,适合设伏,才是最不可能成功的地方。
秦始皇大巡天下驾撵的前哨会一次一次仔细勘验,严加防备。
所以,这是一步死棋。
父子二人,争相赴死……
“魏氿!”魏虔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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