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准了?”扶苏有些难以置信。
一边说,一边却微不可查的看向赵泗,眼中带着一些询问和肯定。
很显然,在扶苏眼里,一定是赵泗劝说始皇帝始皇帝才同意的大赦天下。
毕竟赵泗身世还没有公布的时候就已经成功劝说始皇帝降徭降税,从很多事情上都能够看出来,赵泗心中是带着宽仁的。
至于始皇帝,扶苏压根没想过是始皇帝自己同意的大赦天下。
赵泗如何不清楚扶苏的意思,只是天家私事,有外人在场,如何能够明说,因此并不回应,而是笑着开口:“大父使我召父亲于宫中用膳,父亲请吧?”
扶苏闻声心中虽然有些疑惑,还是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仪表仪态以后,跟随赵泗离去。
待出了宫邸,上了车架,扶苏终究是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心,也不顾和赵泗相处的别扭,小声开口问道:“大赦天下这样的事情,你是如何劝谏你大父的呢?”
赵泗闻声笑了一下开口说道:“父亲此言差矣,天底下的人都清楚,大父不想做的事情谁都不能强迫,我又如何能够更改大父的心意?”
很显然,扶苏对始皇帝的成见,很深很深。
“这……”扶苏皱了皱眉头。
赵泗见状,本不欲多说,可是想到始皇帝,还是选择了多说几句。
若说始皇帝不爱扶苏那是扯淡……
从始至终始皇帝都拎的很清楚,扶苏的储君呼声四十年不曾下降,声望四十年不曾减少,若无始皇帝默认乃至于推波助澜,如何能够如此?
可偏偏这对父子因为种种因素,诞生了太多太多的隔阂。
以至于子不知父,父不知子,彼此已经完全没有了信任,将刻板印象套在对方身上。
“父亲您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从一开始,大父就同意大赦天下?”赵泗笑着说道。
“就像我提议降徭降税,并非是因为我的劝谏有多么出色,而是大父能够看清楚降徭降税的好处?”赵泗开口道。
他能够屡次劝谏成功,在外人看来这是十分神奇的事情,也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但赵泗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口才有多么出色。
他比别人强的一点是自己从来不当聪明人,尤其是赵泗从来不会抱着始皇帝看不出来问题关键的态度去劝谏。
首先,始皇帝作为一个出色的皇帝,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他是必然能够洞若观火的,他做的是权衡利弊的选择题,而不是闭着眼睛瞎蒙。
所以赵泗的态度很明确,不当聪明人。
“可是在你之前,关乎于降徭降税,已不知有多少朝臣提起……”扶苏皱着眉头开口。
他不认可赵泗的说法,毕竟关于这方面的劝谏,赵泗从来都不是第一个人。
“父亲应该知道我第一次劝谏大父吧?”赵泗叹了一口气。
“你是说官盐降价之事?”扶苏想了一下开口问道。
赵泗闻声点了点头。
秦朝行官山海之策,也就是盐铁专营,盐价一直以来都居高不下,针对百姓息息相关之事,扶苏,还真就劝过始皇帝降低盐价,可惜没成。
“那父亲知道我为什么能够成功劝谏大父让盐价降下来,甚至让李相也同意降低盐价么?”赵泗开口问道。
扶苏没有说话,而是等待着赵泗解谜。
“那是因为再我劝谏大父降低盐价之前,先弄出来了晒盐之法,使大秦再无产盐之忧患。
同样,再我劝说大父降徭降税之前,我先带回来了三种仙粮,又使五谷增产,大秦从此再无粮食紧缺之患,而且彼时陇西大捷,匈奴再无南下之扰,长城也已经修筑完毕,工事已无紧缺之患。”赵泗沉声说道。
扶苏闻言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可是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
赵泗想表达的是,你想提建议不能简单的只提建议,还得为始皇帝考虑一下其他事情。
但是,那他妈的停建阿房宫停建陵寝怎么说?
你还解决了始皇帝的寿命问题?
扶苏在那沉思,赵泗依旧在持续输出。
“我觉得劝谏之道,不在于对错,而在于站在对方的角度来考虑,忧君王之忧,喜君王之喜,这样一来才能够劝谏成功。
我有一句话或许有些不当,可是父亲您是大父的儿子,是一家人,是本来就该和大父站到一块想问题的。
您从始至终就认为大父不会如你所想,认为大父贪权好虐,难以改变,那这样一来您特意去劝谏又有什么意义呢?
您都已经笃定大父不会听您的,但您偏偏还要说。
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舒服一些么?
那您之所以劝谏,是为了天下人,还是为了自己的良心仁心呢?”
扶苏闻声,嗫嚅着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一时之间,只剩下马蹄于地面扣动的声音……
扶苏认错
当然,赵泗其实是有一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
毕竟扶苏年幼的时候始皇帝正在忙着夺权。
尔后清洗楚系外戚,这些楚系外戚严格意义上是扶苏最坚定的支持者,同时还是扶苏的亲人,其中昌文君还是扶苏的老师……很显然这给年幼的扶苏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并且造成了父子关系的极度恶化。
而最重要的是,赵泗是有璞玉光环在身的。
璞玉光环最重要的一个能力就是能够让人心生亲近。
所以,如果非要说赵泗沟通能力有多么高超其实并不至于,赵泗能够和始皇帝关系亲近,一方面是因为赵泗懂的怎么沟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璞玉光环让始皇帝能够心平气和,就算偶尔有逾矩和不当,始皇帝也能大度的一笑了之。
当然,作弊的事情赵泗肯定不会说。
赵泗直白的话似乎是刺痛了扶苏,以至于扶苏嗫嚅着不再开口,反而是陷入了沉思。
一路无话,直至驾撵直入皇宫。
扶苏和赵泗二人一并来到殿内。
始皇帝居于其中,赵泗和扶苏相继躬身行礼。
始皇帝抬眼撇了一下扶苏,见扶苏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哼了一下摆了摆手。
“坐吧……”
扶苏和赵泗二人老老实实的跪坐下来。
相互无话,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始皇帝之所以叫扶苏来,有一部分原因是故意的。
让扶苏过来,亲眼看看他的老子。
让扶苏看看他的父亲究竟像不像他脑子里想的暴虐。
可是扶苏来了,见到扶苏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样子,始皇帝也就没了心情。
又在沉默,还在装死……
“传膳吧……”始皇帝张了张嘴,摆了摆手终究熄灭了给扶苏上嘴脸的心思。
宫人得令,鱼贯而入,奉上膳食。
不消片刻,三者面前的案几皆摆满佳肴。
饭上来了,但是始皇帝没有动筷子,扶苏也没有动筷子。
父子二人相处起来不像父子,吃饭也不像正儿八经的吃饭,明显各怀心事。
唯有赵泗,已经大大方方的拿起来筷子开始造饭,动静不大也不小,再寂静沉默的大殿之内显得有些喧哗。
压抑的气氛伴随着赵泗开心造饭的动作和声音削减了许多,始皇帝眉脚跳动了几下,又熄灭了开口的心思,看了一眼低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扶苏,没好气的开口:“愣着干什么?吃饭啊?”
扶苏闻声,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沉默了许久,才抬起脑袋看向始皇帝,带着几分犹豫开口:“父亲……”
叫的是父亲,并非是父皇,也并非是陛下。
始皇帝被扶苏的沉默搞得有些火大的心情因为这一声父亲平复了许多,但面上却依旧丝毫不让。
“有事?”始皇帝眉头一挑。
“孩儿错了……”扶苏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始皇帝,脸上露出了几分坦荡。
始皇帝脸上的表情僵硬了片刻,放下筷子,身子微微后仰。
“你心念庶人,有仁善之心,提出大赦天下,何错之有啊?”
埋头干饭的赵泗闻声也不知不觉放缓了干饭的速度,竖起来耳朵偷听。
“儿臣错在不该妄自揣度父皇……”扶苏开口道。
哦呦,认错戏码!
始皇帝闻声哼了一声,尔后将一旁案几上的奏书丢到扶苏身边。
“看看吧,李斯议出的八大不赦之罪。”
扶苏闻声捡起来地上的奏书,逐字逐句的细看,始皇帝扬了一下袖子,开始慢条斯理的用膳。
扶苏看的很细,很慢,以至于始皇帝和赵泗都吃完了,扶苏才堪堪看完。
郑重其事的合上奏书以后,扶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尔后轻声开口:“善!”
“善在哪里?”始皇帝眉头微动。
“善在赦于不赦之间,深思熟虑,仔细揣度,而无隐患。”扶苏开口说道。
始皇帝闻声摆了摆手:“行了,拿回去好好看看。”
“儿臣谢过父皇!”扶苏闻声起身,捧起奏书郑重其事的行礼。
“吃饱了?”始皇帝微微侧倾开口询问。
“此奏书更胜佳肴!”扶苏脸上带着笑容。
“饱了就退下吧……”始皇帝轻笑了一下。
扶苏不以为意,怀揣着奏书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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