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素,简陋。
除椅子、桌子和床外,连衣架都不存在,更别提其他陈设古玩。
伏瑶轸看她沉思的眼神,轻声道:“他儿时和傅家关系不好。没有童年的玩物,后来几次回来扫墓,没往这里添办东西。”
伏流徽默然。
她虽诞生之初,有了一个差点死亡的悲惨遭遇。但被舅舅带回伏家,童年生活十分充足、快乐。哪怕她不喜物欲,碧霞楼上的闺房里也被家人堆满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玩物、摆件。凡其他姑娘们有的,自少不了她那份。
加上伏衡华宠爱这个妹妹,经常把自己制作的各式手工送给她玩。
伏瑶轸笑道:“他在傅家过得不好,往后少回来便是。反正在你们弘文阁,不是给他留着房间?往后,你对这位兄长多照顾些。”
伏流徽有些迟疑,但见傅玄星如此冷清的房屋,还是默默点头。
往年里,伏家姑娘们会给兄弟制作外衣、腰带一类的服饰。伏流徽给伏衡华做香囊、物袋,旁人说不了闲话。
可换成傅玄星,那意味可有些不同。所以伏流徽刻意避嫌,没有对傅玄星有这样的待遇。
“那些衣物之类的,我总不好意思给他缝制。索性,回头为他添一些自制的木柜、瓷器吧。”
见伏流徽恪守兄妹之礼,伏瑶轸暗暗点头。
她不希望自家姑娘们,和傅玄星有超出兄妹之情以外的情感。
毕竟,傅玄星身上的水很深。
这时,伏桐君诊断结束,将傅玄星的手放回被褥。
瑶轸、流徽二女上前:“如何?”
伏桐君:“剑意刺入心脉,不死不活。好不了,也坏不了。
“不过有件事,让我很意外。他多年修行‘炼化龙血’的秘术。可为何体内龙脉仍如此厚重?姐姐,他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来头?黄龙王的亲女吗?”
若非龙血精纯,那一道屠龙剑意如何能迫害傅玄星至此,昏迷不醒?
“我亦不知。玄观回溯过往,只看到三叔和一女子在悬崖边说话,然后带着襁褓中的婴儿离去。”
望着床上昏迷的英气少年郎,伏瑶轸幽幽一叹,内心带着几分怜悯。
“我答应他,过段日子随他去西海寻母。相信届时,会有一个结果吧。”
伏流徽目光一动,走到床边拿起南明离火剑鞘。
傅玄星昏迷,剑鞘并未回归体内,而是在某种力量的压制下,遗落在外。幸好裘玉帮忙捡回,不然落入水中可就难寻。
“这剑——以前有这道青色龙纹吗?”
伏瑶轸闻言望去,顿时花容失色,默默思忖起来。
伏桐君接过来,仔细端详。
那是一条缠绕剑鞘的青色花纹,龙鳞清晰可见。
“这是青龙王的神力。是这股力量牵制,让剑鞘无法回归体内。姐姐,这是剑鞘吸收青龙之力,还是龙王的诅咒?”
“是剑鞘在吸收青龙的力量。不仅是青龙,未来也会有雷龙、黄龙、延圣龙王的力量刻入其上。”
伏瑶轸话语严肃,二女皆是聪敏之辈,立刻反应过来。
“屠龙之命?剑鞘吸收八大龙王之力?”
“谁在背后差使,难道是那群……”
伏桐君想到剑鞘来历,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
“姐姐,这件事不要告诉衡华。”
“我明白。”
伏瑶轸握住剑鞘,玉手轻抚,香风化作阵阵灵音,把青龙之纹暂时遮掩。
伏流徽看着两位姐姐打哑谜,心有不解。但她清楚,二人不告诉伏衡华,必有她们的理由。
有人在推动傅玄星屠龙?姐姐们不希望六哥哥得知,是因为……
剑鞘上一位主人是舅舅?
舅舅把剑鞘交给傅玄星背后,还有其他缘由?
两位姐姐忌讳莫深,伏流徽明白问不出什么,便低头观察床上昏迷的青年。
和当年在二龙涧初见时,他的容貌倒没有多少变化。只是眼眉间,少了些许稚气。
“虽然没有血脉天赋,但他的确是‘灵人’。昨日,就成年了啊。”
“是啊,他一百岁,你也九十七岁。再过三年,蟠龙岛该准备你的出阁大礼。届时,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说来听听,在剑仙洲这些年,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少年郎?”
伏桐君虽如此调笑,但心里却明白。自家三姐妹一个个的,恐怕都不是早早嫁人的命。
比起找男人,伏桐君更在意自己的修行。
而姐姐性格清冷,等闲外男入不得眼。加上一双灵目,又有多少人能容忍自己的一生,被妻子看得一清二楚?
至于伏流徽。她一心练剑,加上少女懵懂,恐怕也不会轻易谈论情爱。
当然,最重要原因之一,绝对是伏衡华那混账儿时抱着她,天天讲述那些邪门故事。各种恋爱婚姻到头来,都是一片狼藉,没有好下场。
种种故事听多了,这丫头能对这方面有兴趣才怪。
“姐姐已经成年,与其操心我。不如考虑考虑自己?听闻祖母那边,已经准备你的画像了。”
伏桐君脸色变幻不定。
以祖母的性格,绝对干得出来。
“说到这件事,孙家那边是怎么回事?”伏瑶轸提醒道,“你小心些,这些人怕是念着当年那桩子事,要来寻你纠缠。回头,东海斗剑之上,不妨和孙成前辈好好谈一谈。”
“妹妹省得。”
孙成因为自家后辈的种种,对崔家心中有愧。如今伏桐君已修行有成,难保这位大前辈不再动心思,想要重新履行昔年之约。
所以,伏桐君需要早早过去打底。
“姐姐不要光说我二人,你自己呢?听闻你在四景楼时,还有一位师兄。”
伏瑶轸脸色肃然:“你不要乱说。我和姬师兄清清白白,我耽于琴艺,师兄沉浸书法,断没有其他想法。”
伏桐君笑对伏流徽说:“丫头,你与其说四景楼那位,不如就近论一论那个姓方的。他的来历,你也该知晓几分。”
方东源?
伏流徽看见伏瑶轸不悦的神情,自不敢随便拿此人开玩笑。
“你们聊什么呢?”
这时,衡华从外面走进来。
三女正经起来。
伏瑶轸看了看外面:“那些前辈都送走了?”
“都回去研究了,我们回头在道台上再聊。玄星怎么样?”
“哼——托某人洪福,暂时没死。”
对于伏桐君的阴阳怪气,伏衡华倒也不恼。
拉椅子坐在床边,为傅玄星诊脉。
“我都看过了,那一剑没要命,但也好不了。多亏你昨天那盆菜——到底布局缜密。”
“跟这有什么关系?只是多了一重后手罢了。”
再度检查后,衡华对三女道:“他体内情况已经稳定。回头,随我去灵劫洞修行,也算因祸得福了。”
“因祸得福?这样的福气,给你,你要吗?”伏桐君不悦道。
“换成你我,若有人拿你我去送命,事后说有防备,可以复活,你我这样的性格能忍?”
衡华算到龙王后招,给傅玄星留下反制手段。
可归根究底,这件事掰开了看,就是把傅玄星送去龙王跟前死一次。
“你就那么自信,能将傅玄星保下来?
“哪怕你事先和这小子说一声呢?好歹有个底,总好过平白无故送他去死。他醒来,不定怎么想呢。”
闹得兄弟反目是轻的。
真要是传到几位长辈耳中,还有衡华好果子吃?眼下,伏家那些长老正在考察家主人选。这件事一出,怕是要丢分啊!
“龙王耳目众多,我能胡乱声张吗?”
伏桐君的质问,衡华也无奈。
但确实理亏,不好再多言。
伏瑶轸柔声告诫道:“我家多年来未选家主。家主之责,虽是复兴扶风大业。但也不肯胡乱妄为,一心将族人视作棋子、工具,当做利益考量的筹码。”
“阿姐说的,我都明白。”
衡华拉低姿态,摆出一副恭谨受教的模样,伏瑶轸也发不出脾气。
只是见他如此淡定的模样,有些头疼:“你呀。就是把书看太多,将心肠看冷了。这世间万物在你眼里,莫不是一本书,一张画了?”
这到底是一条人命,而且是亲近之人。
伏瑶轸最担心的,便是伏衡华读书把人性读没了。
“不知生命之可贵。认为自己依仗道法,可随意复活。从而亵渎生命,距离魔道也就不远了。”
想到某些未来,伏瑶轸不得不郑重告诫。
“昨日的事,五叔看在眼里,必然告知长辈们。你好自为之。”
如伏桐君所言。
家里正研究伏衡华能不能做家主候选。
这时候闹出这种事,家里人会认为他行事果敢呢?还是认为他漠视亲人性命,理性而无情呢?
“两位姐姐,哥哥行事自有分寸,我们就不要多言了。眼下,还是顾着傅玄星吧。六哥哥,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们不好多言。但你务必要好好安抚,莫让他起了心思。”
“我懂,我懂。虽然这小子秉性纯良,不会记仇。但我这事的确不厚道,也该给他赔个不是。而且,我已寻摸给他准备赔礼。安心,明天大概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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