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迦南自从和江菀柔领证,就从以前的三口之家搬出来了。
这原本是他当初英年早婚的动力之一,江菀柔对此也心照不宣。
江菀柔工作日时常能见到爸妈,毫无回娘家的压力。因此,两个人周末时不时会到陆迦南老家或爷爷那儿打个卡刷下脸,随便聊聊天吃吃饭。
平时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一般都是云芝兰主动上门到江菀柔这边来,或者让她下班后去一趟。
可今天,偏偏是她在附近参加劳动仲裁的日子,刚结束的大中午就被喊过来。
这是江菀柔第一次被云芝兰约到她上班的海州大学里来见面。
显然,家里要么有陆启光,要么有陆迦南在,但婆婆有了一些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儿讲的事情。
不过,江菀柔早先也隐隐约约预感到了,婆婆迟早会为这件事找上自己问个究竟。
元宵节那天吃完晚饭,她在爷爷家悄悄向陆以诺打听员工打架的事情,从客厅出来的时候迎面就见到了满脸狐疑的婆婆,“你厂里出什么事儿了?”
听刚刚陆以诺的语气,似乎没什么大碍。
江菀柔怕婆婆担心,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儿,就是想着以后厂里要弄点儿法律培训,想问问以诺有没有什么认识的便宜律师可以介绍给我,以备不时之需。”
云芝兰远远地看了一眼欢脱地双胞胎堂弟嬉笑的陆以诺,当时并没有继续追问。
尽管如此,人一旦有了好奇,大多都是憋不住的。
海州大学的第二食堂不供应大锅饭,以单点的餐食为主,近期装修之后整体焕然一新,走的是江南古风,还提供安静的小包间。
陆迦南和江菀柔跟着云芝兰在自动点餐机上选择了什锦暖锅的锅底和食材。
现在已经过了饭点的高峰期,云芝兰找了一个无人打扰的角落坐下了。
“妈,你今天找菀柔来学校是什么事儿?”刚落座,陆迦南就开口了,江菀柔甚至来不及去掐他的腿。
“菀柔今天不是正好在附近嘛,顺路来吃饭不是挺好?菀柔,你还没吃过海大的食堂吧?”
“嗯,没吃过。”江菀柔点了点头应和道。
“不过食堂里也没什么大餐,你俩就稍微将就一下,简单吃点儿。一会儿还得去上班吧?”
“是的。”
“你们厂里那个纠纷处理得怎么样了?”
“刚刚在仲裁院已经调解好了,钱也现场付掉了。”
“厂里平时这种事儿是不是挺多?我也不懂,就随便问问哈。”
“我爸妈他们好像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这次是第一次。”
“嗯,解决了就好。”云芝兰点了点头。
“嗯,我这边也在反省,确实在管理上还有很多问题。”江菀柔双手交叠,微微低下了头。
“我不是在批评你,看把你紧张的,我这个婆婆有那么吓人?我知道你对厂里的事情上心,但你毕竟年轻,很多事情都要慢慢学,不急于一时。这次要是以诺没和阿园讲,你是不是还准备自己扛着?”
江菀柔抬起头,先看了看婆婆,又回头看了看旁边的陆迦南,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妈,你别瞎担心,工厂里这些情况很常见,”陆迦南插了一嘴,“我们家的也这样,不是什么大问题。”
“厂里的事情我确实不懂,你懂的话就多帮着点儿菀柔,谁家让老婆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地操劳?”
“我今天不是都跟来了嘛。”
“我不是让你出来陪跑。”
“妈,我知道您的意思,”江菀柔赔着笑,“我下次一定提前注意,尽量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当然,你们的事情我不打算多话。”云芝兰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两个都是聪明孩子,我也不怕当着你们的面讲了这话,你们就翻脸。”
“嗯,不会的,妈您放心。”
“你要是觉得吃力,千万不要一个人憋着。”云芝兰伸手越过半张桌面,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女孩子早晚要当妈,工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主要还是讲求一个平衡和体面。至于挣钱养家的事情,交给阿园就行了。”
江菀柔第一次注意到,原来陆迦南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弧度是随了云芝兰。
望着云芝兰不容抗拒的眼神,她几乎下意识就要点头的时候,传菜员放在桌子正中央的暖炉刚好挡住了两人的半张脸。
陆家和江家都是老派的海州人,对这样的暖锅并不陌生。
不过,曾经在海州人家年夜饭里不可或缺的暖炉现在差不多快要销声匿迹,全海州还能吃到正宗暖锅的地方几乎只剩下如园酒楼了。
至于二食堂的暖锅,似乎是经师生提议,才有幸登上了今年的新版菜单。
陆迦南上次回家时听爸妈提到过,记在心里,刚好今天路过可以一探究竟。
传统的暖炉在外观上和北方涮羊肉的铜锅差不多,紫铜为上,黄铜其次。有炉膛、有烟囱,锅盖中间给烟囱留洞,酒精灯,不烧炭。外形扁圆扁圆的像个大元宝,因此也叫“聚宝盆”。
海州人口味清淡,吃不了川渝和北方重油重辣的锅,汤底一般用的都是提前几个小时熬好的老母鸡汤或猪骨浓汤。
冬天的黄芽菜最是霜甜可口,和清汤相得益彰,再加上龙须粉丝,作为聚宝盆里打底的金银丝儿。圆乎乎的面筋塞肉和肉圆在滚烫的汤底里上下翻腾,寓意团团圆圆。
重中之重的金元宝则是金黄色的蛋皮肉饺,虽然制作难度不高,却是一道费时间的功夫菜。
一根大汤勺支在灶头上调小火,先在汤勺内均匀地刷上一层薄油,倒入适量的蛋液,摇晃、旋转、加热,蛋皮成型后填入肉馅儿,待边沿翘起后迅速离火,用筷子挑起一半蛋皮内扣对折。待边沿缓慢流淌的蛋液两相闭合后,再轻轻翻面儿煎一下。
这时候的蛋饺还是生肉馅儿,等到要吃的时候取出来,或煮或烩或蒸,才算是成品菜。
食材的搭配和调味都有讲究,提鲜用熏鱼或爆鱼,增咸用笋干或咸肉,出油用炸好的肉皮或馓子,不单加腥膻的牛肉和羊肉,要的就是清清亮亮的甘爽。
在升腾的雾气里,三个人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到了滚烫的暖锅上。
当蛋饺接二连三地浮出汤面时,陆迦南拿起汤勺和小碗先盛了一碗放到了云芝兰面前,“你先吃。”
第二碗递给了江菀柔,“小心烫。”
味道比不上自家做的,要是放低标准,还算正常发挥。不过,热乎乎一碗下去,身体里游走的寒气散了不少。
“对了,我爸呢?”陆迦南骤然想起,“已经吃过了?”
“嗯,让他自己先吃了。”
饭已经吃得差不多的云芝兰被提醒到,拿出手机给陆启光打了一个电话,“喂,老公,已经吃过饭了吧?我和儿子他们现在在二食堂呢。什么?医院?你慢慢讲。”
云芝兰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挂了电话之后,她看了看陆迦南和江菀柔的碗,抬头问两个人,“还来不来得及跟我去一趟医院?”
“怎么了?”两个人立马放下了手里的碗筷,江菀柔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了陆迦南。
“说你们爷爷忽然痛风,现在在医院呢。”
“那赶紧走吧。”
最近不仅派出所跑得勤,医院也跑得勤。
江菀柔跟在大步流星的陆迦南后面走进特护病房,一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心脏就突突地跳。
陆迦南的爸爸和小叔都在,还有保姆徐阿姨。
“情况怎么样了?”陆迦南抬头看了看输液袋上贴的药名。
“急性痛风发作,有点儿发烧,不过没什么大碍。”陆启光小声回答。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江菀柔总觉得才半个月没见的爷爷似乎消瘦了一圈,原本厚实富态的脸上带着一股暗色,不难看出憔悴的病容。
爷爷听到声音,缓缓地睁开眼,“你们怎么都来了?”
声音亦是老气萎靡,没了平日的大嗓门。
“最近我都没去看你。”陆迦南面有愧色地握住了爷爷干瘦的手,“身上不疼吧?”
“不疼,”爷爷强打起精神,“就是正月里吃得太多了。”
痛风病人有很多不能吃的东西,平时徐阿姨给爷爷奶奶做饭的时候十分注意,正月里休息了几天,结果家里人没把好关,他自己嘴巴上也没注意。
“爷爷要在医院住几天?”江菀柔问一旁的徐阿姨。
“明天就回。”爷爷一边抢着回答,一边嗔怪地看了大儿子一眼,“把孩子们叫到医院里来干嘛呢?我又不是人快不行了,你们一个个地都不用上班哪?快回去。”
“我有让他们不要来,问题是你家孙子听吗?”两个亲爸对儿子毫不留情的腔调如出一辙。
“菀柔,你怎么跟过来了?是不是今天在帮阿园做实验呀?”爷爷的目光落在江菀柔脸上,似乎明亮起来,显得格外真挚。
“爷爷,我今天在外面有点儿事,让阿园陪我的。”被喊到的江菀柔立即闪身从陆迦南背后露出了脸,“他马上就回去上班,您别担心。”
“不担心,你俩一起我最放心。”爷爷转向其他人继续说道,“我这边没什么大事儿,你们快散了让我睡午觉,密密麻麻站一大屋子吓唬人呢。”
徐阿姨点点头,“这边有我和医生护士在,没关系的,各位先去忙吧。”
“那我等下班再来看你。”陆迦南帮爷爷把被子掖好,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盖到了被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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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锦暖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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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医院,陆迦南送江菀柔去厂里上剩下的半天班。
她坐在车里面无表情,一路沉默。
“被我妈念了几句,不开心了?”眼看再拐两个弯就要到江南稻厂区的大门口,陆迦南终于忍不住问江菀柔。
“没有。”江菀柔侧过头望向窗外,喃喃道。
“我妈就那么随便一说,你别真的放在心上。”
“嗯。”
“她就是不想让你太辛苦。”
“嗯。”午后的冬日暖阳温度正好,江菀柔抬头遮住眼睛,轻轻揉了揉眼角。
陆迦南在厂区的拐角处停下了车,解开安全带,轻声唤她,“团团。”
江菀柔有些紧张地回头。
陆迦南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嘴角和面颊,停在了她的耳后。
他一向温暖的手指和掌心都罕见地透着寒意,沁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一个激灵。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江菀柔捂住了他的手,原来平时他被自己碰到时是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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