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长老住的院子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一个,箍了五口窑洞,窑洞左前方栽着一颗巨大的银杏树,约有四五个青壮年男子合起来才能抱树一圈。其中一口窑洞上方已经升起青白色的细烟,琅千秋打眼一看就知道三长老又给自己开小灶了。
这院子收拾的十分干净,很是具有乡土气息,北边墙根下甚至还开了一畦土地,种满了水灵灵的小青菜;南边墙根底下盘了一方磨盘,有一只体格健壮的青口螺子绕着磨盘走来走去的压面。
啧啧,瞧这小日子过的……
三长老院内的服侍小童一个个走来走去,各自忙着自己手头的活计,也不知是忙的过火还是怎地,竟好似没一个人能看见他们。
先前接引的小童说要进去通报一声,让他们在外面稍等片刻。只是他人这一走,小半个时辰都不见回来。
那孔窑洞上的炊烟远远顺着天际飘荡上去,小院里很快传来饭菜的香味,窑洞里的人好像已经将他俩给忘了。
琅千秋当然知道这是三长老故意的,这老鸡贼,现在恐怕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等着看她的笑话。
可有什么办法呢,她总不能太过于不识礼数。她此刻盯着院子里的那棵大银杏树,心里头暗自嘀咕,都说合抱之木,生于毫末,这棵老树能长成如今这副模样,没个千八百年怕是不行的。树长这么大不容易,本应自由呼吸于天地之间、山林之中,如今却被人困于这方寸之地,当成三长老个人的私有物……若老树生出灵智,怕是都要日日哭泣了。
三长老这回将她和小龙一同叫过来,怕也是动了相同的心思。琅千秋目光冷了几分,神龙应翱翔于沧海之上,与云海之间俯瞰众生,她自己都没舍得同他订下契约,若是三长老真想将小龙纳入囊中,她定不会善罢甘休。便是拼了一口老血,也要让这个老鸡贼要晓得,莫打她琅千秋的主意!
一旁聂冷川敏锐的察觉到琅千秋情绪的变化,他偏头问道:“小千,你在想什么?”
琅千秋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叫她,不过她也不知怎么在意,便也偏过头去同他咬耳朵:“我在想,这三长老实在是凤鸣山里最有钱不过的了,他每年靠卖银杏,也不知道揽了多少白花花的银钱入账。你瞧瞧那骡子,畜生配的鞍辔都是错金的,那手艺可不是一般工匠能做得出来的;你再瞧瞧这地上铺的地砖,你看他是个普通的青石板吧,实际上人家这地砖水淋不湿、泥泞不脏,可金贵着呢……嗨,给我嫉妒的啊!”
聂冷川挑着唇角笑得十分含蓄,轻声笑说:“你不是说你是这山门宗主的首徒吗,过些年头整个山头都是你的,又何须艳羡他人?”
“这其中的门道你就不清楚了,”琅千秋十分谦虚,“我这身份如今只是名头尊贵些,听着吓人,实际上就是草包一个。这几年咱可都是在吃老本,迟早得坐吃山空!”
她想了想,道:“不过你作为神龙一条,只需朝饮晨露,饿食竹实,总归不会为了这些世俗粪土所扰。”
聂冷川目视前方,不动如山:“我这是关心你。”
琅千秋嘴角憋着的笑意忍不住泄了一丝,笑道:“你这是在妄议本小姐的私生活。”
聂冷川于是不理她了。
两人笑闹了好些时间,也不见三长老叫人出来回个话。琅千秋越来越不耐烦,先前在心里叮嘱自己的修养、礼数仿佛全都尽到了狗肚子里,心里一股邪火乱窜。
她低头踩中一块小石子,足尖用力,将这块小石子在脚底碾来碾去,“嘎啦”两声脆响,抬脚一看,小石子都嵌进了地上的青石板,顺着那痕迹,列出密密麻麻的几道细缝,蛛丝一般蔓延出去。
让她琅千秋一直等下去便也罢了,她是凤鸣山的子弟,无论三长老使得什么招数,她也都认了。可聂冷川是客人,又是她放在心尖上关照的小龙,这三长老让他也跟着一起等,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琅千秋冷哼一声,扯了聂冷川的衣袖就往外走,她低声骂道:“等他个鸟,什么狗屁东西!”
聂冷川被她一拉,自然十分顺从的就跟了上去。
见这二人要走,那群忙忙碌碌的仆从这才好似突然灵醒过来,眼里也能看见人了,手脚也麻利了,动作迅速的过来拦住他们。
其中一人用眼尾扫她一眼,脆生生道:“琅师姐,三长老还未派人出来回话,你怎的就要走了?”
琅千秋冷笑一声,道:“三长老贵人事忙,我们就不好再打扰了!”
想这不过是三长老手下的一个外门小僮,竟也傲气的不行,并不将她放在眼里。他翻了一个白眼,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哼道:“你也知道三长老贵人事忙,他老人家眼下正有要事抽不开身,既让你在这里等,你等着便是了!”
接下来聂冷川就再一次见识到琅千秋这个人脾气是何等暴躁,性格是何等傲慢,下手是何等狠辣。她不乐意受到半点轻慢,当下已经出手重重一个大耳刮子抽到那小僮脸上。
琅千秋的掌力自然十分了得,非一般人所能消受,饶是她这一巴掌收了八分力道,也仍是打得他仰面飞起,在空中两个回旋。重重摔倒在地。
那小僮口鼻皆渗出血液,半边脸上迅速涨得通红,高高肿起。他在地上扑腾两下,好容易撑着地面坐起来,吐出一口血沫,其中还夹杂着几颗黄白不辨的牙齿。
他捂着嘴巴,口齿不清的呜咽道:“你……你凭什么打我?”
琅千秋悠悠的掏出一张方巾,慢条斯理、仔仔细细的将自己方才打人的那只手擦干净,指尖一松,那方巾便轻飘飘的掉在她脚边。她这才挑唇笑道:“打便打了,本人自小就在这凤鸣山上打人,哪个敢问我要理由?”
没有人敢去扶那个小僮,他们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自琅泽宗主身陨之后,琅千秋为人处事是收敛了许多。尽管这些年是他们三长老的山头上掌事,可琅千秋依旧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人。
狼就算收了利齿,那也依旧是狼,你总不能因为它突然开始逗兔子玩,就把它也当成兔子看。若是兔子故意在狼眼前蹦跶,狼还是会伸头去叼一口的。
琅千秋大发慈悲,笑着补充道:“既然你问我理由了,那我便好心的同你讲上一回。人打狗的原因,多是因为狗常乱吠,你往后可要记清楚了!”
琅千秋问:“你记住了吗?”
那小僮面有不甘,却只得连连叩首,道:“记住了,记住了……”
这一番杀鸡敬猴,自然是做给三长老看的。他虽然现在身在窑洞里,但肯定是将外头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却还是不作声张,琅千秋也不着急,扬声道:“现在,有哪位愿意帮我进去跟三长老言传一声,就说我等的时间实在是已经太长啦!”
那群还站在一旁的仆从中立刻有人扑出来,承接了这个差事。
这一番做法实在是霸道又傲慢,半点儿没有寻常女儿家的柔情似水,聂冷川却无端觉得,此时的琅千秋分外美丽,像一团明亮的烈火,灼人又温暖。
他悄悄朝琅千秋伸出一个大拇指,赞叹连连:“高手!”
琅千秋也同他回了一个眼神,洋洋得意:“那是!”
想了想,她又悄声嘱咐道:“一会见了三长老,他可不像这么好对付,若是情况不对,你自己走便是了,不用顾及我。”
聂冷川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说:“我相信你能保护我,而且我也很厉害的。”
琅千秋一下乐了,又道:“我知道你最厉害啦……但是保险起见,出了事你还是自己先走吧,咱俩能跑一个是一个。”
二人互相吹了一阵彩虹屁,窑洞里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大跨步走了出来。他头上缠着一方雪白的白羊肚头巾,颌下声一丛茂密的络腮胡须,穿着短汗衫,长得十分壮实,人高马大的,浑身肌肉虬结,甚是雄伟,而且油亮亮的,泛着古铜的色泽。
他一手端着一个粗的陶瓷碗,另一手上还捏着筷子,看上去还正在吃饭,整个人一副老实而辛勤的农夫形象,任谁也不会将这个汉子同掌握了整个凤鸣山大权的三长老联系起来。可他踩地无声,又目露精光,绝对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三长老哈哈大笑,十分热情而亲切道:“贤侄女,你这次历练回来,怎的才来看你三叔叔我呀,叔可是很寂寞的。哎,这位,这位就是聂公子吧,叔我早听林淡小子提过你啦!”
聂冷川很是端方,拱手微微行了一礼。
琅千秋却不为所动,极是冷淡也行了一礼,道:“见过三长老,弟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三长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粗壮结实的手掌在脑门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懊恼道:“啊对,对啊!叔我光顾着做饭,把贤侄女你都给忘了!”
琅千秋淡声道:“客套话弟子就不多说了,敢问长老,这次唤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三长老立刻笑得眯起了眼睛,连连招呼他们:“走走走,进洞里说,叔给你俩也舀两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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