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每次面对面站着,都能显出身高差距,沧余得稍微抬起下巴。他觉得此时敛眸的屠渊太深沉太锐利也太探究,于是索性不和屠渊对视。
他问:“欢迎我什么?”
“欢迎迈出阴影,”屠渊说,“欢迎脱离过去的吞噬。”
“那是我应该做的。”沧余低头嗅了嗅指尖,然后娇气地皱了下眉。
屠渊掏出手帕为他擦拭。
“我安葬了爸爸妈妈,”沧余轻松地说,“我给他们找了个很好的归宿。”
屠渊擦完了,用颀长的手指抚摸沧余光滑的面颊。他沉默许久,最后含笑说:“小鱼好棒。”
小警察从食堂出来,开始午间巡查。听见诡异刺耳的“咯吱”声时他分辨出方向,随即推出了个大概。
“是谁又偷着给警犬加餐了?不知道它们已经胖成球了吗?”他推开犬舍的门,“就算是要被纳米机器人替代,它们也还是警犬!总不能……”
犬舍没有窗户,昏暗中几双血红的眼和他对视,小警察慌乱地拍开灯,登时汗毛倒竖。凉意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轻微的腥臭气侵入肺部,小警察看着那完整的头骨被啃舔。狗嘴呵出热气,犬牙嵌入骨头纹理,到处都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碾压摩擦声。
小警察转身跑向大厅,路过前院时刚好碰见屠渊和沧余。沧余一手被屠渊牵着,一手还拎着那只箱子。
某种黑暗的故事霎那间成形,小警察猛地停下,忍不住呕吐起来。他不堪重负地跪下去,双手撑地。
就在他泪眼迷离地抬起头,想喊又不敢时,沧余若有所感,在屠渊身侧回首,精准地望过来。小警察张开了嘴再没闭上,喉咙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在这惊鸿一瞥间,小警察清晰地看到,那个银发蓝眸的年轻人弯起眼睛,露出笑容。
然后他抬起食指放在唇前,对小警察无声地说。
“嘘——”
联盟
从城堡中远望,米拉克城是颗五光十色的宝石。而身处其中,它说一片电子色彩与光轨密织的海洋。
“这些颜色像彩虹糖,”沧余皱着眉说,“更像谁的呕吐物……我难受。”
他本来就不习惯坐车,这会儿盯着窗外看,愈发感到头晕目眩。司机在屠渊的示意下减慢车速,还放下了车窗。
不过他们已经靠近城市心脏,德维洛普大街常年拥堵,汽油和雾霾的气味一起涌进车内,比关着车窗还让人难受。沧余当即掩住口鼻,觉得咽喉肿痛。
“当前车内污染指数超标。”智能车载系统细声细气地说,“现在为您关闭车窗,并开启空气净化模式。”
“它好像有点……”沧余眨眨眼,说,“聪明。”
“谢谢夸奖,”系统带着点儿呲啦的电音,高兴地说,“谢谢这位先生。”
沧余有点感兴趣,俯身盯住光屏上那个小笑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哇哦,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系统兴奋地说,“我没有名字,我的编号是1276,欢迎您随时呼叫。”
“那很巧,”沧余柔声说,“我也有个编号。”
“的确太巧了!”1276附和他。
沧余对着光屏笑了笑,似乎还想伸手摸一下。屠渊抬起眼,在后视镜里和司机对视片刻,司机立刻关掉智能系统,并且升起了挡板。
没了乐趣,沧余悻悻地把脸转开了。
这人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屠渊笑出声,说:“小鱼。”
沧余没理他。
“尝尝,”屠渊将薄荷糖球送到沧余面前,“含在嘴里,会舒服的。”
沧余没有接的意思,说:“你该给它起个名字。”
“很遗憾,”屠渊把糖球放进沧余掌心,“刚才陪你说话的只是几行代码。”
“可是它……”沧余看向窗外,说,“明明像一条生命。”
“如何解决人工智能的道德问题,的确是各大科技公司面临的新困境。”屠渊也看向窗外,说,“是否要用它们取代一部分劳动力,是否该给它们人权,是否允许它们拥有人类的外表,诸如此类的问题屡见不鲜。”
人类一度以为发明创造是最难之题,于是埋头苦干,到头来却不知道如何自处。让世界产生改变并不难,难的是学会在不断改变的世界里生活。
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福彻尔大陆变化惊人,天空迅速在烟霾中灰暗下去,街道上的废弃机械压垮了环卫部门的清理能力,代表着污染的数字每天都在冲爆记录。但随之而来的科技水平令人激动,于是人们不再怀念绿草木与蔚蓝天海,他们的眼里如今只放得下璀璨的电光。
“但是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屠渊说,“米拉克城百分之八十五的人口都生活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许多人认定科学即文明,但随着科学而来的巨大阴影,却没人有能力接受。到今天,人类在乎的,就只剩下物质主义和个人成就。”
元首屠建涛大力发展科技与军事,实行集权,而蓝家垄断了都城里的财富和经济,让一切资源都不断地单向流往金字塔顶端。在这糜烂而残酷的首都里,高架空中的光轨形成巨网,罩得平民攀登无路。
人群住在阴沟,生活和思想水平都在倒退。他们身着复古长衫,头戴虚拟现实眼镜,一边对元首跪地称臣,一边渴望阶级跨越。矛盾无处不在,时间和空间都扭曲了,根本没有人知道规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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