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善积极提议:“要不我今晚给你用个【死犹不忘】,到时候你随机抽取几个后代去打一顿,打到天亮为止!”
孔丘:?????
你这话的意思是,我那些子孙后代随机抽取几个都是得挨打的吗?
好气。
但不能和个小孩子计较。
好在这场煎熬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刘据直到吃完早饭都没见着霍善,特意找了过来。
霍善给刘据介绍孔丘,说:“这是丘先生!”
孔丘:。
刘据见孔丘身量高大、气度不凡,又听霍善吹嘘说“丘先生治《论语》堪称天下第一”“没有人比丘先生更懂论语”,态度自然敬重得很。
阿善虽然经常把“第一”挂在嘴边,但事实证明他却是不是爱说大话的人,他说是第一那就是第一。
中午有人送了几只野鸡过来,霍善就邀请孔丘一起去吃野鸡羹,他还问孔丘:“您一定很喜欢吃这个吧!”
孔丘颇为纳闷,忍不住问道:“从何说起?”
霍善道:“《论语》里头写过的,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孔子他老人家私心里觉得自己就像彭祖一样!”
孔·他老人家·丘捋须沉吟道:“是写过,但与野鸡羹又有什么关系?”
霍善道:“听说彭祖是向天帝献上雉羹,天帝吃后特别喜欢,给他赐寿八百年。所以这老彭才那么长寿!雉不就是野鸡吗?孔子他老人家自比老彭,肯定也很喜欢吃野鸡羹!”
这说法一听就知道他到底从谁口里听来的。
孔丘无言以对。
几人围坐在一起吃过鲜美可口的野鸡羹,霍善就撺掇孔丘教他们唱歌,听说《诗三百》都是可以唱的,但是现在已经没多少人会唱了。
孔丘道:“你不是说你们墨家十事里有一项是‘非乐’吗?”
霍善道:“如今时代变了,墨家十事也该有所改变了,穷则变,变则通!”
任何一种学说如果成了死水一潭,距离它的消亡也没多远了。
就像儒家从孔子到孟子荀子、到董仲舒等汉儒、到宋明理学或心学……每一代人都顺应时代的需求对儒学经典进行注解,要么改变当代儒学的侧重点,要么是积极融合各家观点。
孔子并非真正的“神而先知”,他提出的各种理念和观点不可能完全适用于每一代人,所以需要历代儒家子弟对他的著作和形象进行缝缝补补……直至再怎么缝缝补补都已经用不上为止。
孔丘与霍善相处半日,既喜他机灵可爱,又爱他博闻强记,便也不拒绝他这点小要求。他思及刚才用来招待自己的雉羹,笑道:“那就唱一首与雉有关的《兔爰》吧。”
霍善眨巴一下眼,没听明白为什么与雉有关的歌儿会起个兔儿名。
不过他没计较那么多,乐滋滋地跟着孔丘学唱起来,还招呼刘据他们一起来,唱歌就是得人多才热闹。
刘据虽然不懂话题怎么转到唱歌上头,但感觉大家一块玩耍的话不管做什么都挺开心,所以也开开心心地等着孔丘教唱。
金日磾给孔丘抱了把琴来。
孔丘试了几个音,觉得这琴挺不错,便信手弹奏起来,边弹还边唱道:“有兔爰爰,雉离于罗……”
这首《兔爰》唱的是动乱频起,民不聊生,唱歌之人刚出生那会儿天下安定,没有繁重的兵役、徭役和劳役,到他们这一代人长大了,所有磨难纷至沓来。他们心中忧闷又能怎么办?
所以他们唱“只管睡觉吧不要说话(尚寐无吪)”“只管睡觉吧不要去看(尚寐无觉)”“只管睡觉吧不要去听(尚寐无聪)”。
霍善不解其意,但听着孔丘弹唱出整首《兔爰》,心里不知怎地竟觉得闷闷的。
他追问孔丘每句都是什么意思。
孔丘教他们唱一句便给他们讲解一句。
好歹是教过那么多学生的“先师”,孔丘讲解起来深入浅出,很快便让霍善这个小孩儿都理解了诗中之意。
若是早些年过来,孔丘是不爱唱这种歌的,只是他这些年辗转各国都求不到任何任职机会,近来又病痛缠身,心情不免低落。
这边正在教唱《兔爰》,外头司马迁已经领着董仲舒踏入太守府。
董仲舒乃是当代大儒,连刘彻遇到疑难问题时都时常派人去征询他的意见。
他本来可以先住下来再考虑如何面见太子,但司马迁的危言耸听效果实在太好了,他忍不住让司马迁直接带他来面见太子。
一行人才刚踏入霍善他们所在的屋子外头,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动听的琴音和歌声。
那领头的歌声洪浑有力,隔着门帘都能让他们听得真真切切。
董仲舒脚步微顿,先是暗自放心:墨家有“非乐”之说,力主废除音乐这种既耗钱又消磨意志的玩意。
他们儒家则不同,他们可是非常重视礼乐。
既然太子居处有乐曲声,那说明太子受墨家影响还不深!
只是等听清里头正在唱什么,董仲舒又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
《兔爰》这诗里头流露出太重的忧愤之意,并不适合教给年少的太子听。
董仲舒看向司马迁。
司马迁会意地让人向内通禀一声。
霍善平时不讲什么规矩,但府中上下都被李长生他们安排得井井有条,底下的人也都是尽职尽责的。
守在门外的僮仆听了司马迁陈明来意,掀起门帘入内与霍善他们说起司马迁带来个董仲舒的事。
霍善:?????
怎么回事?董仲舒为什么会过来?
托司马迁时不时吹嘘董仲舒几句的福,霍善对这位当世大儒也是有所了解,要不然他也不可能给孔子讲述他究竟是如何成圣的。
霍善立刻看向孔丘, 积极给孔丘介绍董仲舒其人,试图给孔丘加深印象:“自从我们那位海边养猪的公孙丞相去世以后,这位仲舒先生就是当世治《春秋》第一人了,你们可以好好交流交流!”
孔丘:。
所以海边养猪的公孙丞相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大汉的皇帝用人这么不拘一格的吗?
霍善表示这对他姨公来说是基操, 不用太在意这点小事。
他继续锲而不舍地给孔丘介绍董仲舒:“我听人说, 孔子他老人家曾说过‘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 所以许多人夸仲舒先生的时候都说‘文王之文在孔子, 孔子之文在仲舒’!”
这是苏轼得知孔子和董仲舒即将碰面以后私底下给他提供的资料。
对于一个被科举和制科折磨过挺久的后世读书人, 苏轼虽遗憾自己白天还要当值,没办法马上过来蹭蹭孔圣人文气, 但还是很积极地想帮助孔丘了解董仲舒其人。
绝对不是暗搓搓煽风点火想看他们打起来。
冷不丁又听到霍善提及自己当年吹的牛的孔·他老人家·丘:“……”
唉, 当年他吹嘘“文王之文在我这儿”的时候, 也没想过后人会拿这句话去吹捧别人啊。
既然话题都已经聊到这儿了, 孔丘便问道:“那如今这位仲舒先生目前在朝廷出任什么官职?”
霍善回想了一下,董仲舒好像称病辞职回家了, 他又没有爵位在身,所以……
霍善笃定地回答:“无官无职!”
孔丘:“……”
正与司马迁一同走进门的董仲舒:“……”
孔丘看向那须发俱已花白的小老头儿(在他看来确实挺小), 又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就连被人夸成那样的董仲舒也无官无职, 看来儒家子弟在这个时代也不好混啊。
霍善见到董仲舒,觉得自己当面说人家无官无职不太好。他眨巴一下眼,纠正了自己的说法:“几年前仲舒先生还在给胶西王当国相,是因为生了病才辞官归家的。”
听霍善提及自己去藩国当国相的事, 董仲舒心中苦笑不已。
那些年正值刘彻尝试贯彻推恩令的敏感阶段, 藩王们不敢跟已然大权在握的刘彻叫板, 只能暗中拿朝廷派去“夺权”的国相撒气,到了他们的地盘上国相怎么个死法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等到举荐他去当国相的老前辈公孙弘去世以后, 董仲舒就赶紧辞官回家闭门养病了。
这次要不是司马迁游说得太好,他又已经“养”了五六年的病,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也没人能说什么。
孔丘听了霍善的话,再一看董仲舒那表情就知道这病不是真病,是董仲舒嫌那职位不好给自己搞了个病退。
他有些不乐,觉得这位当世治《春秋》第一人才五十多岁就称病辞职简直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即便已经闲居家中五六年,董仲舒也不过才六十出头,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调侃自己像个丧家之犬似的被人到处撵。
甚至还跟弟子一起被围在陈蔡之间,为了不让他们去楚国断了他们足足好些天的粮,他只能靠着子路他们挖的野菜填饱肚子。弄得子路很不开心地问他:“君子亦有穷乎?”
君子怎么就不会穷途末路呢?
君子不过是他悉心塑造出来的更容易效仿、更容易实现的士人模范而已。
圣人离普通人实在太远,君子却是可以通过克己复礼实现的,所以他不厌其烦地对弟子讲述君子应当做些什么,不厌其烦地为“君子”这个名称赋予世间一切美好品质。
这样即便有朝一日他孔丘身死道消,世上也还能有千千万万的君子为他们心中的道义奔走。
像董仲舒这种名望这么高,结果年纪轻轻(在孔丘看来是这样)选择窝在家里不出门的做法,孔丘心里有点不喜欢。
霍善还说这是当世治《春秋》第一人!
不过看到董仲舒还特意来江夏这边拜见太子,孔丘又把那点儿不满意给压了下去。
他问董仲舒在家这几年都在做些什么。
孔丘教书育人几十年,问起话来自然得不得了,董仲舒一代大儒愣是没反应过来世上能这么跟他说话的人基本都埋地里了,竟是老老实实地跟孔丘说起
自己闭门读书及著书的事。
两人就着“读了什么书”以及“写了什么书”聊了起来。
旁观全程的司马迁等人:?????
等会,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对?为什么这架势看起来倒像是师生对话,孔丘是那个老师,而董仲舒则是那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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