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月停下脚步,手里剑锋芒毕露,看着少年的眼睛,她质问:“为什么要我?又为什么要骗我路今慈?那段日子看我笑话你很开心?”
声音低哑颤抖,为什么要编那么多谎言利用?
在恢复的那些记忆中她记得之前对他很好,对他那么好,他却入魔,欺骗她,有心吗路今慈。
路今慈抓着她胳膊:“我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跟我走,我放过他们,我放过他们所有人。”
徽月看了眼满地的尸体,一根一根掰开他手指,虽说死的那些都是霸凌过他的,但看她信吗?信一个魔王口中的承诺。
这就是他说的山贼?
爹娘在从京城赶来的路上?
她爹娘明明一直在长衡仙山,她一直都是掌门之女,为什么要信一个满口谎话的邪魔,她笑着抚上路今慈的脸:“你想跟我成亲是因为喜欢我吗?”
少年一愣,或许对他来说“喜欢”两个字太过烫嘴。路今慈没有否认,只是说:“你走不走。”
宋徽月望着他的侧脸,拍拍道:“路今慈,你好像一只狗啊,这样气急败坏的威胁我,你尊严呢?
你问过我的感受吗?
你从没有。
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你除了把我骗到你身边什么都没做,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从没有快乐过。”
寒风刮过,路今慈手心捏着的耳坠应声碎裂,他猛然看向宋徽月的眼睛,少女的浅瞳中没有一丝怜悯。
“宋徽月……”
少女顿了顿,将匣子递给路今慈:“我要嫁给江绕青了,怎么可能会跟你走啊,跟你除了能带给我一个邪魔共犯能带给我什么?你想过没有,我曾经想过要改变你,可现在想想我太傻了,你永远都这么自私不会变的。”
揭开匣子,是那块玉佩,温润如一碗上好的米酿,宋徽月并不记得,这是路今慈前世费劲心思缝补,握着守了无妄海千年的玉佩。
只有路今慈能看破其中的玄机。
在那块玉之中,一颗小巧的玲珑心正在跳动,他不是没有心,他将他的心一直留给了她。
早在他还是一个饱受欺凌的小弟子的时候,早在他亲手为她雕这块玉的时候,冲破癔症的束缚,为魔的本能。
路今慈竟也没生气,只是嗤笑一声,并没有接那块玉,而是反问:“这样说,你还是喜欢江绕青?”
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合不合适。徽月当然不会说给他听,只是说了句“喜欢”,在路今慈嘲讽的眸光下,她补充了一句:“满意吗?别像狗一样缠着我,威胁我,路今慈,你是魔王,纠缠一个凡人这很掉价。”
手中拿着剑其实只是为了壮胆,宋徽月并不认为自己真能杀了路今慈,但是用来开阵同归于尽还是行的,只可惜了爹娘,这么辛苦将她养大。
她却没有回报过他们。
仙山的风卷起树叶,飘到空中,池边的莲花香气袅袅,两人对峙着,在江绕青口中他就是一个神经病,她虽然只记起一点,但从醒来时就对他很抵触,应该他们说的就是真的。
可路今慈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发疯,不知道人在气极是不是都这样。
少年目光最后从她腰间收回,看了眼她手中的刀:“行。”
声音冷淡,仿佛之前的爱意都是一场幻梦,就好像他真的放弃了。
徽月都愣住了。
见路今慈转身,并没有再说什么,身旁跟着的邪魔就这么浩浩荡荡的离开,长衡仙山的众人也懵了,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没想到路今慈直接走了。
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在冷风中,侧身攥着那块玉,裙摆飞扬,突然感觉抓住了手中玉佩的脉搏,它在动,动得有些破碎,徽月只当是错觉。
还有三天成亲。
聘礼也很快送来了,堆满了整个长衡仙山,挑聘礼的共寂山弟子看着满山的尸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徽月那天站在山巅站了很久。
不同于山上,山下一直在下雨。鸢儿嫌尴尬,自然没跟去,只是坐在招财狮子像旁,借着人家的屋檐挡雨。
之前经常跟着宋徽月下山,她怕被附近的人认出,直接用了男儿身,她一个劲骂墨迹,等了路今慈半天没等着,却是等来了这屋子的主人开门。
是名相貌清纯的女子,在这条简陋的平民大街上,唯有她的打扮独树一帜,杏色丝绸裙,翡翠耳铛,手中的银镯子预示着她生活的富裕。这女子妆容精致,乌发齐腰,抱着个双手靠在门边看鸢儿发愣已经习以为常。
鬼族的容貌向来上乘。
女子睨了他一眼,红唇微动:“我最近来月事,不接客,我表妹刚好来我这住,等她买完脂粉回来你可以问问她,不过公子你可要温柔点,我这表妹脾气有点娇纵。”
原来是风尘女子。
鸢儿尬笑:“我只是在这等人,如果姑娘嫌弃的话可以换的。”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了路今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雨中,哦豁,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想她也算陪着宋徽月一起长大,那姑娘温温柔柔的,居然也有这么狠心的一面。
鸢儿啧啧两声,刚想拉他过来,却看见路今慈旁边有一个人,那姑娘与刚刚推开门的这名女子容貌很像,只是她更年轻,也更漂亮,那姑娘打着把伞并未束发,微卷的头发垂落在两肩,也穿着丝绸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长得倒跟宋徽月有点像。
姑娘说:“公子?是谁家的小姐让你如此难过。”
鸢儿一时不知该不该过去,靠在门边的女子下巴对着那姑娘道:“这就是我表妹。”
鸢儿尬笑:“那巧了,雨中那位是我朋友。”
女人道:“看他这样,是被姑娘拒绝了是吧?倒是生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不过他这样的我们见多了,男子最喜欢在心碎的时候来我们这寻求温柔乡,你等着看便是,说不定你俩今晚都能留宿我表妹屋内。”
鸢儿笑得更尴尬了:“啊,那还是别了,我无福消受,寻花问柳这件事我估计他也做不出。”
女人笑道:“那你可错了,小公子,不信你看,你的那位朋友一直盯着我表妹脸看。”
出嫁
路今慈只是冷冷看了一眼以示警告, 那姑娘温声细语要给他打伞,少年却置之不理任由雨滴落在双肩,过来拽起地上看好戏的鸢儿:“走不走。”
女子有些唏嘘。
鸢儿一下子被拽入雨幕打了个哆嗦, 他看雨滴压弯少年的睫毛,路今慈肤色惨白,没感觉似的。
她叹了口气:“好, 你想通就好。”
路今慈身后,刚刚的姑娘又说话了:“公子, 你把我脂粉弄掉了。”
鸢儿垂眸, 在这瓢泼的大雨中,脂粉盒果然打翻, 可能是雨声太大所有人都没注意到。
路今慈没搭理她, 鸢儿肉疼地拿出一袋银子扔过去,姑娘接下后对鸢儿露出一个笑容,要是宋徽月看都不会看一眼。
鸢儿只当她市侩, 门边的女子又说话了:“两位公子,雨大路险,要不你们今晚就留宿于此, 几罐胭脂而已, 要不了这么多银子。”
鸢儿一想也是,可路今慈直接走远了, 门边的女子叹了口气,她表妹头一回遇上个这么礼貌也有些生气:“表姐让他们留宿做甚,我好不容易才从共寂山来鹿城一趟, 都不关心关心我。不就有几个臭钱, 比不上阿青一根毛。”
她啐着,直接将银子丢在地上, 乒乓散落一地,周围的乞丐瞅准了时机一拥而上,满地狼藉。
共寂山,阿青……
鸢儿虽觉得荒谬但总联想到那人,路今慈停下脚步,直接扔了一袋金子给那名姑娘,那姑娘俏脸上闪过一丝怒容:“你什么意思!”
路今慈又丢了一块翡翠玉牌,镶金的,上面的麒麟像栩栩如生。姑娘抓紧玉牌,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公子莫急,等我洗个澡就来伺候公子。”
路今慈眸色冷淡:“你回答几个问题便是。”
鸢儿领会了他的意思,但那姑娘的表姐还是将他们领进了屋内坐,泡一杯热茶,一碟酥油饼。
路今慈勾唇:“不是说你一直待在共寂山,为何会来鹿城?”
秦小凌拿着毛巾擤着湿漉漉的发尾,闻言抬眸:“你问这个做甚?”
路今慈都往她身上丢了一个镯子,秦小凌接住,由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打磨而成,秦小凌爱不释手地敲了两下说:“我之前有一个相好,他待我很好,但不巧他要娶亲了,怕让女方知道我俩的事就让我躲躲,想了想我只能暂时投奔我表姐,就这样。”
秦小凌确实不像鹿城一带的长相,头发毛燥很卷,小麦肤色有点黑,但是高挺的鼻梁和羚羊一样的黑眼睛反而让她有种异域之美,鸢儿差点没一口茶喷出来,路今慈扫了他一眼,鸢儿咳嗽了几声:“你们别管我,别管我哈。”
路今慈敲敲桌面问:“你说的相好是谁?”
秦小凌却是闭了嘴,光着脚去帮她表姐剪花,新采来的野雏菊剪掉了底下的茎,手指触碰到叶子时抖落花间的雨水:“抱歉公子,我们做这行是不能透露他人的隐私,他要娶的是修士,我只是一个凡人,惹不起修士。”
路今慈又压出一个镯子,这次是纯金的,上面镶嵌着很多宝石,秦小凌垂眸说:“江绕青。”
鸢儿当即就坐不住了,咳了几声道:“你别告诉我真是共寂山少主,不是我说,他会看上你?哈哈哈哈哈,他要是会看上你我把乌山家主脑袋摘下来送给你!”
秦小凌久久看着鸢儿,就是不说话,她伸手拿走了桌上的黄金镯子,速度之快,好像生怕路今慈反悔:“公子想知道的我都告诉公子了,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鸢儿道:“姑娘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执着于我朋友呢。”
秦小凌认真道:“这是拿钱办事。”
路今慈冷淡:“那你拿钱闭嘴就好了。”
屋内沉默,只有窗外的雨阴阴地下。
他脾气也真是古怪,秦小凌好歹也是一个大美人,他竟然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看着窗外街上到处挂着的红飘带,眼中仿佛酝酿一场风暴。
好在秦小凌表姐回答了鸢儿之前的问题打破沉寂的氛围,她将野雏菊插在圆口花瓶里,手指拨弄了一下花瓣,绸面裙摆反着屋中的珠光,这两姐妹长得都貌似天仙,住在这破屋中,不免有些俗气,可秦小凌表姐将屋内装点得很精致,有种身居田园的悠闲感。
“我在俗世中遇见过很多男人,他们有的金榜题名春风得意,有的家徒四壁恶疾缠身,无一例外他们都幻想受三种女人的青睐,喜欢他的贵族女,和他喜欢的下层女,一种是为了满足虚荣,一种是为了享受从她身上得到那点可怜的优越,或者寻求刺激,但在最后,他们都会选择一个中等的好女人结婚生子。江公子难道不就是这样?
我听说那乌山的二小姐对他青睐有加,他虽保持着距离但从未像这位公子拒绝我表妹一样严词拒绝她。他早就跟我表妹好上了,连我这一身的首饰都是他为讨好我表妹给我送的,只是你们都不知道。哦对,他现在又要娶亲,我听说女方跟他也是门当户对,不信公子去打听。
不管两位公子最后信不信,我只求两位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我表妹小时候过得很苦,她那缺心眼爹经常打她,如今好不容易才苦尽甘来。”
秦小凌黑溜溜的眼睛一直在路今慈和鸢儿之间打转,袖子下面是很多伤疤。鸢儿表情瞬间精彩起来:“嗯,两位姑娘放心,我只当听到了一个故事。”
路今慈突然站起身,夺门而出,鸢儿连忙追上去,想了想又留下一锭银子,打着哈哈道:“我朋友这人是个情种,听你们说起风月之事难免会暗自神伤。问题不大,我去便是,要是有人问起今日,你们就当没见过我们。”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道路两侧积满了水。长衡仙山就宋徽月一个女儿,这次办喜事难免排场大了些,街上茶棚挂满红绸带,就连勾栏瓦舍也大红灯笼高高挂,天一暗,灯笼就亮,这一路的张灯结彩难免叫人感觉到嘲讽。
路今慈一个人站在雨中。
鸢儿站在他身后,施了一个术法将雨幕阻断。她走远了就开始骂了:“草!江绕青这玩意儿真他妈不是个东西,藏得比谁都深,宋徽月这姑娘嘛打小就心地善良,虽然我最开始接近她没什么好心思,但好歹我也是拉扯着她长大的,算是半个爹吧,眼睁睁看着她跳火坑还是做不到。”
路今慈没有说话,盯着伐邪魔书旁的喜告撕拉一声撕碎,红纸被雨水冲走,少年冷笑一声:“所以你想说。”
鸢儿抱着胳膊瞅了眼路今慈,认真说:“我说,毁灭修真界的事情可以延后,但是宋徽月嫁人就这一次,要是错过了,她就真嫁给那谁了。”
路今慈讽笑道:“我不需要你指手画脚。”
鸢儿蹲在路边,看雨中一身黑的路今慈也笑了:“说真的,要不是你总拿我族人威胁我,说不定我真将你当朋友。我当时也是看着宋徽月对你好的。”
最近的雨太多了,河水稍不注意就决堤,滔滔洪水席卷着黄沙,宛若一条暴怒的泥龙,冲淡了一切。
宋徽月出嫁的那日倒没有下雨,点上妆,披上盖头,由宋铭背着,一步步走下山。
青年走得很慢,每走一步徽月盖头角上的铜钱从他脸颊上擦过,他稳住声不让宋徽月感受到音色的颤抖:“月月,到共寂山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这些年来是哥哥不负责,一直都没能好好疼你,我也是第一次当哥哥,月月,你原谅我好不好。”
记忆断断续续浮现,她还记得以前宋铭的确是不喜欢这个妹妹,总觉得太温柔了,跟深闺里养出来似的,兄妹关系到之后才缓和。
徽月低声说:“哥哥,我原谅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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