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向手工作坊的摊位,路过的年轻人纷纷奔向河边,暮色将至的河边谁能拒绝欣赏最后的落日呢?大约只有我们,逆着人流走向钟塔。
弗拉基米尔在我异样的反应中,摘下了花环,拿在手里,他牵着我的手,我觉得很热,也许是人类活动带来的热量,也许是我的心脏总是一会快一会慢地跳个不停。
你是笨蛋吗?弗洛夏,我模仿弗拉基米尔平时教训我的语气,心脏不跳就意味着你死掉了。我的目光不受约束地落在他的背影,柔软的白色长绒将他修长的脖颈包裹住,头发干燥而蓬松,发尾的色调比宽大的毛衣颜色还要冷淡,蜷缩在高高的衣领中。
“你再这样盯着我,就要收费了。”前方的弗拉基米尔仿佛变成古希腊神话中的百眼巨人阿耳戈斯,背后也长了眼睛。
我慌乱地移开视线,看看天,看看地,最后看着自己的鞋尖——白色帆布鞋的侧面蹭到的一处污渍上。
“那你可要拥有数不尽的财富了。”我的声音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显得十分怪异。
我懊恼地踢开路面上的小石子,感到莫名的情绪,有些羞涩又觉得恼怒,但算不上难受。
弗拉基米尔笑了,却不是奚落的嘲笑,他的语气有种真挚的情感。“那就只对你一个人免费。”
我的脸很烫,迷迷糊糊有种感觉——他是行走的月色,瞬间洒入我的心底。
chapter 184小镇(四)影响
黄昏逼近残阳,我们与人群背离,从伯尼尔钟塔后狭长的石阶漫步而下,蜂蜜色的石块表面一层柔和的光晕,即使在悠久的历史中它们不断地开裂破碎。
我们穿过钟塔前的小广场,路过木雕店时,我看到老爷爷已经不守在摊子前了,他的摇椅正随着风轻轻摇晃,店门关闭一半,另一扇虚掩着,里面传来锯木头的声响。
木雕商店旁边是相同风格的雕刻工艺品店,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她坐在宽大的藤椅上,塌着腰织围巾,脚边放着一个木筐,里面有几团红色的毛线团。
我一个跳步越上台阶,蹲在摆满手工艺品的棉麻地毯前,看上去这块红绿条纹的毯子也是老奶奶的作品。
“这也是木雕吗?吉本斯风格?”我的心跳可太快了,咚咚咚咚——仿佛可以穿破皮肤的阻隔震耳欲聋,我随便指向一朵蜷曲叶片,绽放的花朵问出声。
弗拉基米尔落在后面,我听到他慢悠悠地脚步声,一下一下好像踩在我疯狂跳跃的心脏,他站在我身边,没有蹲下来。
“只是普通的欧式雕花,与吉本斯无关。”他的声音非常平淡,听不出一丝波澜。我突然觉得自己看上去肯定蠢兮兮的,搞不好我的脸比毛线团都要红。
弗拉基米尔继续补充道:“这是来自欧洲的雕花艺术,通常使用传统的手工艺技术,将花卉,树叶,藤蔓等自然元素进行雕刻,载体不局限于木头,也包括石材,金属或是塑料上。”
他平静地叙述,丰富的知识储备和见识阅历让他能够侃侃而谈,他没有一丝沾沾自喜或者得意的炫耀,好像这些都不过是常识。
猛然漫上来的自我蔑视使我感到反胃,我蜷缩着环抱半个身体,开始讨厌有些多愁善感的自己。疾病无时无刻不在影响我的思维习惯,思考问题的方式,以及认知能力,它们是顽固的毒瘤,一点点腐蚀虚弱的灵魂,日积月累中将我变成一副无可救药的模样。
我比任何人都要厌恶被疾病操控的自己,情绪脆弱反复,只不过一点风吹草动就难以招架,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浸抑郁的泥潭里。
我看着摊位上精细,复杂,生动的欧式雕花,展现着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典雅与奢华,即使旧日繁华已经消逝在过去,可这些精美华丽的艺术品仍然躲过战火走过漫漫时光留存下来。
我的双臂用力压迫两肋,身体用力下压形成一个更安定的姿态,虽然下肋骨的伤处隐隐作痛,可这份疼痛能让我远离病态的情绪和负面的思绪,我的目光还落在雕花上,手臂隐秘地发力。
“弗洛夏?”弗拉基米尔一开始是困惑,然后很快不耐烦起来,“弗洛夏!”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低吼,我偏过头,看见他弯腰俯在我的脸颊旁,他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用行动代替语言。
他抓住我的手臂,将我一把拉起来。弗拉基米尔无疑是在忍耐,我能感受到他此刻压抑的怒火,那些不理智的愤怒来得突然,他正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把我暴打一顿。
“呃?”我有些畏缩,还有许多说不清的困惑,我被他提起来,力气大得仿佛能够直接捏断我的胳膊,我如同一只小鸡仔,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我们注视着彼此,在斑驳开裂的石墙前,风中稀释了圣奥茨特的寒冷,低温随着日暮黄昏侵袭库夫怀尔德。弗拉基米尔放开我的胳膊的动作缓慢,他差不多以一次一根手指的速度松手,我按着血液不畅而僵硬的手臂,小声地抽气。
他激烈的反应很快消失,他像是感到疲惫地闭上眼睛,同时烦躁地扯下白色的高领毛衣,我看到他光滑细腻的脖颈露出来,喉结上上下下,急促地吞咽口水。
“不要······不要在这样了,被勒住脖子,我不能呼吸了。”弗拉基米尔眼中是深不可测的海底,他的语气此刻犹如背负罪恶的信徒绝望的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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