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短暂的犹豫之后,铭久拒绝了这一提议。
“我觉得你应该再考虑考虑,”霍至说,“这是个靠谱的提议,我记得好像有谁说过,‘两恶相权取其轻’。”
“可能是仲武。”铭久说。
他依稀记得,在阐述为民久执行死亡的理由时,仲武似乎说过这句话。
“正是因为‘两恶相权取其轻’,我才不能那么做。”最后他说。
炝锅、炒菜、调味、煮汤、下面、加蛋,片刻忙碌之后,冬融眼前摆上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炝锅面。
“你先吃,你妈妈的再多煮一会儿。”铭久说。
“我都吃饱了。”
“那也再吃点儿,那些不如这个有营养。”
“那你呢?”
“我不着急。我喜欢吃烂一点儿的。”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喜欢吃筋道一点儿的呢?”
铭久一下被问住。他确实不记得女儿到底爱吃哪种口感的面条。
“跟你开玩笑呢,”冬融笑道,“我还真就喜欢吃筋道一点儿的。”
铭久暗暗舒了口气。
冬融扶住碗,先闻了闻,白皙的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那一刻,铭久感到无比满足。
当冬融将热气轻轻吹散,把嘴贴上碗沿儿,铭久不禁开始期盼,接下来是否会出现影视作品中常见的桥段——女儿品出当年的味道,父女相认,泪湿衣衫。
可冬融连一口面汤都没尝到,便猛地绷直了身体。她抓挠着自己的喉咙,表情十分痛苦,就像一条离了水的、正在拼命呼吸的鱼。
铭久大惊,随即发现冬融的脸和手上冒出许多疹子一样的红点,眼皮也慢慢肿了起来。
他连忙赶到跟前:“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啊?”
冬融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在瘫倒之前,她把手指向桌上未吃完的路边早点。
直到黄昏时分,冬融的身体状况才彻底稳定下来。
在这无比漫长的几个小时里,铭久不止一次在心底痛斥自己。不久前,第二医院的护士才告诉过他,冬融对花生过敏,且反应严重,这么重要的事,他竟忘在脑后,以致买了用花生油拌过的早点。他认为自己根本就不配当父亲。
“不怪你,是我自己太大意,闻着香就什么都忘了。”冬融说。
此时两人身在医院。早上拨打急救电话后,铭久立刻联系美玲,请她前去照看冬融的母亲。若非美玲仗义,今天铭久必然弄巧成拙,顾此失彼。
“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铭久看了看天色。他已经没有时间做太多铺垫。
“你说,我听着呢。”
“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多久出生?”
冬融一下子羞红了脸:“还有三个多月吧。”
“那……现在打掉,还来不来得及?”
“你说什么呢?”冬融瞪大双眼,脸上现出怒气。
铭久顾不上这些。他将数月前在美玲家仓库讲过的有关咒怨致死的规则重新提起,并一再强调那绝不是胡编乱扯。接着他将冬融面临的危险如实相告,同时告诉冬融,只有到外地定居,才能彻底避开k市的死亡威胁。
“眼下你要照顾妈妈走不成,但等妈妈走了,你随时都能离开。”
“太荒谬了。”
“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和我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如果孩子生出来,你就不可能说走就走了,而且……而且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位真正爱你的人,拖着个孩子毕竟不方便。”
“真正爱我的人又怎么会介意我有孩子?”
铭久一时噎住,但愈发暗淡的天光迫使他狠下心来:“孩子的亲生父亲都不接受他,你还能指望别人接受他吗?”
冬融涨红了脸。她没反驳,只是靠着床头,泪如雨下。
见她这样,铭久又有些于心不忍。
“这样做虽然有些残忍,但是……把他生下来,他却永远得不到完整的父母爱,那不是更残忍?”
冬融默默哭了一会儿,好半天才道:“早上老齐来了。”
“谁?”
“老齐,孩子的爸爸。”
铭久马上想到那个看起来有些窝囊的男人。他有些懊恼,当时应该及时认出对方,好狠狠揍他一顿。
“老齐也希望我别要这孩子。他不是怕我将来用这孩子纠缠他,他只是希望我能彻底将他这页翻过,重新开始,去争取他给不了的幸福。”
“那你怎么说?”
“我说,‘爸爸不要孩子,如果妈妈也不要,那这孩子岂不是太可怜了?’”
“可……可如果你的命都没了,孩子由谁照看?难道那样他就不可怜?”
两人各执己见,虽然气氛时紧时缓,却始终互不相让,都绞尽脑汁试图说服对方。乍看之下,两人和人间的寻常父女没什么两样。
他们对眼前的争论是如此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夜幕已经从天空迅速垂落,拂过远山,遮住近窗……
尾声
三年后,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
z市南湖公园里,蔷薇似锦,法桐翠碧,如织的游人徜徉在和风中,一个个脸上都红扑扑的,像是有了醉意。
湖畔一角,一位长相甜美的少妇正坐在路椅上,看丈夫给儿子演示打水漂。走路还不太稳的儿子认真看了一会儿,忽然摇晃着从地上抓起一块鹅卵石丢进湖中。只听扑通一声闷响,大大小小的水珠立刻飞溅在儿子胖乎乎的小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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