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威压随着画灵声线冲天而起,自虚空之中倾轧而下。
“但无论究竟是何方神圣,你以为她破了我卷中大阵,你便能如此轻巧地取走生烟玉?”
炼狱之间无端风起,急速凝结成风刃龙卷,撕裂空气,将裴烬笼罩在内。
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在畸变的空茫之中,渐渐地拼凑成晦暗的轮廓,仿佛人影晃动。
“生烟玉已与我融为一体,你既然专程来寻它,便该知道它的厉害!”
“今日我便好心让你重温一下最残忍痛苦之事,让你在恐惧之中凄惨死去,好祭我这块还未见过血的生烟玉!”
尾音被吞噬在风中,裴烬懒散摩挲了下生烟玉,抬起眼。
看见千年前那间遍布血腥的阴冷囚牢。
九玄(九)
夜间灯火绵延,花灯续昼,黯淡的苍穹都仿佛被一团团烈火点燃。
裴烬阖眸靠在墙边,地牢潮湿阴冷,四面墙上只有一扇小小的窗。
窗外热闹非凡亮如白昼,窗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在一片发霉混杂着血腥的气息之中,裴烬睁开眼睛仰起头,不偏不倚地望向窗口的位置。
断断续续的欢声笑语被风送来。
被剥夺了视觉也有好处,他的听感变得比从前更敏锐。
以至于在这些几乎不成字句的只言片语之中,裴烬恍然大悟,原来今日是上灯节。
宁江州多山,许多人喜欢在这个日子放孔明灯。
灯上密密麻麻写着自己的愿望,看着它们顺着风飞得高高的,逐渐湮没在云层里,仿佛就这样被送到神仙手里。
卫卿仪也喜欢凑热闹,裴珩宠她,偏要年年陪着她胡闹。他们会在院子里一起做孔明灯,一人一笔比赛谁写的愿望多,然后又比谁的灯飞得更高。
往年他嫌弃无趣,从来不参与。
但今年巫阳舟应当会陪着他们。
裴烬动了动,似是想用指尖触碰一阵风,右手腕间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额间渗出冷汗,却并未停下,指尖颤抖着用力向上,可手臂始终没能再抬起分毫。
片刻后,徒然重新落在血污泥泞的干草上。
“长嬴,在看什么呢?”
一道染着笑意的声音在空荡的地牢中回荡,雪白的衣摆如水般淌进来,和这污秽之地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看得这么认真。”那人伸出一只手,语气是笑着的,指尖却闪过一道寒芒,手里刃直取裴烬双眼。
“怎么这样美的景色,也不说与我分享一二?”
刀刃掀起微弱的气流,浮动裴烬眉间额发。
那双狭长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刀光倒映在黑寂的眼底。
手里刃最终停在了他眼前一寸。
来人收回手,饶有兴致盯着他自始至终毫无波澜的神情,微笑道:“你果然看不见了。”
被关在此处,暗无天日,先前他便觉得裴烬的反应怪异。
如今想来,果然是短暂失了明。
裴烬脸上不仅没表现出分毫惧色,反倒流露出几分嘲讽。
“煞费苦心去求证一件早就知道的事情。”他薄唇微翘,“怎么,少了一个我,浮岚终于如我心愿彻底罢作了?”
“竟令你无聊至此。”
裴烬眼睫染上冷汗,色泽显得更沉郁,失去焦距的眼睛里蕴着一种类似讥诮的情绪。
来人眼眸深晦,轻轻一笑,并不动怒,右脚却状似无意,不偏不倚踩上他右手。
裴烬浑身猛然一颤,冷冷抬起眼,咽下一声闷哼。
来人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的狼狈,半晌才倾身:“你不是向来很会说吗,怎么不说话了?”
随着这个动作,他的重量更多地转移到碾着裴烬右腕的脚尖。
指节深深嵌入地面之中,血肉模糊,裴烬额间渗出大片大片的冷汗,透明的汗珠顺着鼻梁滚落下来,坠入污秽的地面之中,拖拽出一片深刻的澜痕。
白衣人居高临下欣赏着他的狼狈,笑了笑,“裴烬,你说句话。”
裴烬喘息着闭上眼睛,染血的唇角紧抿着,半晌竟缓缓勾起一抹笑。
白衣人眸光一冷:“你笑什么?”
裴烬偏头吐出一口血沫。
来人闪避不及,一身白衣溅上大片的血污。
他脸色微凝固。
裴烬抹去血痕,嗓音嘶哑,语调却在笑:“笑你真令我感到惊讶。”
白衣人眯起眼睛。
“惊讶什么?”
“惊讶于,你竟然以为只是这样,就能问出玄都印的下落。”
裴烬嗤笑,“昨日刚告诉过你答案,才一天过去,就已经忘光了?脑子不好使就趁早去治,少三天两头地来烦我。”
他最后一个字尾音陡然一顿,白衣人再次用力碾了碾他右手,声线冷下去。
“裴烬,是不是这些天落狱折磨于你而言,还是太仁慈了些。你是不是还没有认清楚状况?你有什么资格笑?”
白衣人笑意温和,倾身靠近他,重心几乎全部转移到碾着他右手的脚上。
“昨日刚挑断你右手筋,那种疼痛,你这么快就忘光了?”他好脾气一笑,“没关系,我好心替你记起来。”
锋锐的短匕在他掌心转了一圈,刀刃反照着寒芒,倒映出一双弧度柔和的桃花眼。
刀尖落在裴烬右腕间,轻巧挑开他破碎的袖摆,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哎呀,伤得怎会如此重,没有人为你疗伤吗?”白衣人语气染上讶异,神情却诡异地愉悦,“长嬴,你身为裴氏少主,如今受伤却被这般冷待,应当很不习惯吧?”
“不过无碍,眼下有我在此,怎会眼见着你如此无依无靠,却无动于衷呢?”
刀尖没入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登时鲜血淋漓。
“长嬴,你这伤口没有被好生处理,若是留了疤,九州各世家大族的仙子恐怕都要伤心。你且忍耐一下,待我将它重新撕开,再好好替你上药。”
刀尖入肉,肆意搅动起血肉,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声响,鲜血汩汩涌出,眨眼间便浸透了裴烬袖摆。
窗外天灯随风飘扬而上,没入云海之间,点点光晕洒落下来,宛若漫天星辰。
星光倒映在裴烬眼底,他似有所感,睫羽于湿浸的冷汗间轻轻动了动。
上灯节。
他心底无声轻笑了下。
若早知有今日,他也该勉为其难陪卫卿仪放一放孔明灯。
良久,见裴烬不过呼吸紊乱,却半点痛哼都没发出,白衣人似乎嫌弃无趣,抬脚放过了他。
白衣人垂眸瞥一眼自己衣摆上沾染的血痕,眉间微皱,似是厌恶嫌弃。
“既然你今日的答案也不变,那……”他视线重新落在裴烬身上,平和笑着征求他意见,“长嬴,你说,我今日废了你哪里好呢?”
裴烬喘了口气,往墙上一靠,随意笑道,“听起来,你已有想法,用不上我多说。”
“你果然是最了解我的人。”
白衣人笑着收回短匕,刀尖上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淌。
“不如再废了你双腿,让你往后不良于行,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掠向裴烬双腿,微渗出凉意,笑意却依旧彦彦。
“这样好像也不够。”他绕了一圈,猛然脚步一停,右手双指并拢点了下左手掌心,像是一种习惯动作。
“不如碾碎你丹田经脉。”
“让你往后都清醒地做一个废人苟延残喘。”
裴烬置若罔闻,双眸轻阖。
他浑身皆是伤痕,就连眼尾都印着干涸的血色,脊背却依旧是挺拔的。
仿佛此刻身之所在,并非炼狱般的囚牢,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悠闲闭目养神。
白衣人看着他片刻,冷不丁笑出来。
“长嬴,你见多识广,自然也应当听说过荒神印吧。”
裴烬眉间微皱,睁开眼睛,没有焦距的眼睛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能忍得很,恐怕右手筋寸断,这样的疼痛于你而言,不过是瘙痒般无趣。但狱中百无聊赖,你我旧识一场,我怎么能令你如此难过。”
“裴烬,你不是向来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吗?”
白衣人笑容和煦。
“若我夺走你引以为傲的一切,你怕不怕?”
“怕的话,就跪下求我。”
他勾起唇角。
“说不定我一开心,便会放过你呢?”
一滴血自刀尖滴落,殷红的血色陡然蔓延开来。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
紧接着,阴冷血腥的牢狱被捏碎,一只冷白修长的手自碎片之中探出,屈指碾碎最后一抹残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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