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怀夏看得清楚,所以,怀夏微蹙的眉头和脸上的担忧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奇怪的情绪在兰洛心里弥漫,脑中闪过许多记忆,不自觉的,还是说出了那句话:“不过是小伤而已,没多久就会痊愈的。”
怀夏从龙崽陡然压低的声线,判断出了龙崽态度的软化,倒是比西亚好哄许多。
他也学着龙崽放低了声音,明明是质问的话,却听不出一丁点指责的意思:“没多久是指的多久,你受伤了半个月,到现在都没好,你说的没多久也太久了吧。”
西亚一直没出声,在此时突然插嘴,替兰洛解释:“兰洛的伤原本都要好了的,前天晚上我太饿,出去觅食,差点摔下悬崖,是兰洛及时出现救了我,伤口才撕裂的……”
说到最后,一颗狼脑袋蔫巴巴地垂了下去,自责懊恼笼罩全身,小声哼哼道:“是我的错,你不许怪兰洛。”
怀夏听得好笑,脑补出当时凶险的画面,他又笑不出来了。
“我没有怪兰洛。”
西亚蔫得更加厉害了:“那你是怪我咯?”
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的错,这委屈的语气,反倒是怀夏说错了什么。
怀夏放下绷带,摸了摸蔫巴巴的狼脑袋,笑道:“不怪你,你能担心兰洛,替兰洛着想,我怎么可能会怪你呢,你是好宝宝呀。”
西亚两只狼耳高高竖了起来,下垂的狼尾巴也跟着翘起来,疯狂甩动。
嗷呜:【哼,看在你又叫我宝宝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啦。】
狼尾甩起来的风直扑怀夏,怀夏在黑暗中弯起唇角,趁着狼崽此刻正乖顺,又偷偷地摸了两把毛绒绒的软毛。印象中,狼毛是硬的,这只狼崽的毛却异常柔软,跟狗毛似的。
怀夏有些爱不释手,西亚也被摸得舒服,沉浸在其中,舒服地吐出了舌头,他第一次知道被人撸毛原来是这么舒服的一件事,这个人类的手法怎么那么好,仿佛做了千万次那样,熟练的让兽着迷。
一人一兽相互沉浸,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
“啪嗒——”
原本好好放在药箱里的瓶子突然落到了地上,怀夏停下动作,看向滚到他脚边的药瓶,再抬眸,对上龙崽那双幽深无比的眼睛,明亮的紫色似乎黯淡了些许。
在对视的瞬间,龙崽扭开了脑袋。
怀夏莫名觉得,这只龙崽好像又生气了?
西亚也被这声音惊得回神,先怀夏一步跳到兰洛身边,低头检查兰洛伤势。
“兰洛,你是不是又疼了呀?”
狼脸满是担忧,舌头还没碰上兰洛的肩膀,就被兰洛一把推开,警告道:“别舔。”
虽然兽类已经拥有化身成人的能力,但本能还是存在他们的身体记忆中,比如,受伤了会下意识用舌头去舔伤口,帮同类舔舐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兰洛却不习惯,就算与西亚他们建立了足够的感情,他还是抗拒被他们舔舐伤口。
“可、可是,你又流血了。”被凶了,西亚委屈地在原地缩成一颗球,半张脸埋在毛绒绒的身体里,只露出一双蓝眼睛,眼巴巴盯着兰洛不停渗血的伤口。
“这种小伤没事的。”这话是说给西亚听的,又像是说给旁边的怀夏听的。
在他话音落下后,怀夏就抱起了兰洛。
“你干什么!”猝不及防悬空,兰洛下意识抓住了怀夏的手臂。
怀夏站停,解释道:“这里太黑了,我看不清你的伤口,我们去太阳底下,再处理你的伤。”
“我不要出去。”兰洛又开始了挣扎。
怀夏注意到,在提到“出去”二字的时候,兰洛异常抗拒。
他不做强迫兽类的事情,就算出于为对方考虑,也不想在兰洛抗拒的情况下,强硬地带着兰洛离开。
“好,我们不出去。”怀夏撤回了迈出去的脚步,抱着兰洛回到原来的位置。
兰洛怔住,没料到怀夏这么好说话。如果是之前的17位老师,没等他做到这个地步,早在他开口让他们滚的时候,他们就冲上来扇他一巴掌了,当然,他不会让他们成功扇到就是了。
怀夏蹲下身,借着洞外的光线,想将兰洛放回到草垫上,手指碰到草垫就察觉到不对劲,他摸了一把草垫,眉头狠狠蹙起。
草垫是湿的,这只龙崽就是在这种环境中度过了半个月?
就算有再强大的自愈能力,也经不住这样折磨。
怀夏完全是站在人类的角度思考这件事情,忽略了,龙的坚硬鳞片不仅可以抵抗高温,也可以抵御严寒。
兰洛不知怀夏在想什么,他的两只脚都落进了草垫里,怀夏却迟迟没有松开他的身体,他有些不自在,扭动了下身体,出声道:“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不行!”怀夏回应的同时,将兰洛重新抱进了怀里。
兰洛:“?”
怀夏盘腿坐在地上,将兰洛放置在他腿上,和怀夏的臂膀不同的触感让兰洛更加不自在,他甚至怀疑,自己真的伤得厉害,不然,以一个人类的力量,怎么可以让他这么狼狈?
兰洛陷入自我怀疑,不再挣扎,落在怀夏眼里就是乖顺,他奖励般摸了摸龙崽的脑袋,龙崽没有毛绒绒的毛发,密集的鳞片却不扎手,摸着异常光滑,怀夏喜欢这触感,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兰洛:“……”
兰洛身体轻颤,几次想发怒,看到怀夏弯起的双眼,忍了忍,终究没有将狠话说出口。
闭上眼睛,打算来个眼不看为净。
西亚在旁看得眼馋,不知不觉将狼脑袋凑过来,顶了下怀夏的小臂,将怀夏的掌心和兰洛的脑袋强行分开,狼脑袋一凑,蹭上怀夏的掌心,舌头一伸,哈了几口气,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别只顾着摸兰洛,也摸摸我呀。
怀夏轻笑出声,西亚正想再卖卖乖,问怀夏讨要摸摸,陡然与兰洛对视,被兰洛用眼神警告了一番,他浑身一震,狼脑袋重新缩回了圆滚滚的身体里,怂得继续装起了球。
怀夏没注意到两只崽崽的互动,只以为西亚是不想被他摸了,他也不执着于这个,目前最重要的是兰洛的伤势。他从背包里翻出一个手电筒,打开开关放置在地上。
山洞被灯光照亮,怀夏总算看清了洞内的样子,地面坑坑洼洼,聚着不少水,洞顶裂开不少缝隙,山顶的水流经洞顶时,水会顺着缝隙滴落,兰洛躺的草垫就是被水滴给打湿的。
这个山洞除了洞口,其余地方根本找不到阳光,洞内长满了青苔与不知名的植物,草叶之间还有不少虫子在扭动身躯。或许是碍于龙崽的威压,龙崽半径一米的地方都没有虫子的身影,即使这样,这种环境也不适合养伤。
怀夏也终于看清了龙崽的伤,兰洛多次说只是小伤而已,这伤在怀夏看来极其严重。
伤口从龙崽右背的翅膀开始,绕过肩膀,延长到了右手肘处,看样子像是被利器划伤的,伤口处理过,上面还沾着被血打湿凝固了的草叶,伤口结痂过,又因为援救西亚再次崩裂,新伤混合着旧伤,只觉触目惊心。
将这两只还没成年的崽崽放入大自然中,他们或许能靠自己成长,但他们显然还没学会如何处理伤口,如果龙崽没有自愈能力,换做是其他崽崽,怕是早就死了。
怀夏有些心疼,小心翼翼碰上龙崽的手臂,他特意避开伤口,问道:“疼吗?”
兰洛抬起脑袋,在看到怀夏不掺假意的表情时,又蓦地低下头,银白的眼睫扑簌簌颤动,闷声道:“一点都不疼。”
怀夏没将兰洛的谎话听进去,龙崽不停颤动的身体已经暴露了他的谎言。
地面不平整,手电筒滚了一圈,落进了一个小水坑里,这个手电筒并不防水,怀夏环视四周,都没找到一个好位置放置手电筒。他的视线落到右侧的狼球身上,立马有了一个主意。
怀夏看向自己时,西亚就注意到了,四目相接,西亚翻译出了怀夏眼里的意思:想摸。
西亚别别扭扭地想:就那么想摸我的脑袋吗?好吧,看在你那么渴望的份上,就给你摸一下吧。
西亚不情不愿探出狼脑袋,还没凑到怀夏手边,怀夏突然对他说:“西亚,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西亚心想:哼,你想摸我的脑袋,还不肯叫我一句宝宝,我不给你摸了。
嘴里却道:“什么呀?”
怀夏晃了晃手电筒,不好意思道:“这里没地方放手电筒,我要给兰洛处理伤口,可以麻烦你帮我打灯吗?”
西亚:“……”
西亚鼓起腮帮子,狼脑袋一扭,气呼呼道:“哦!”
怀夏:“……”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呀?
兰洛瞪了西亚一眼,西亚立马转回脑袋,主动凑过来,叼住了手电筒,委委屈屈道:“好了吧。”
怀夏一笑,摸了摸狼脑袋:“辛苦宝宝了。”
西亚:“……”可恶,人类真的好狡诈哦!
兰洛抬起眼睫,眸光在怀夏的右手上流转,直到怀夏将手放置到他手臂上,他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怀夏梦想的工作就是能与毛茸茸们接触,从全国知名的农业大学毕业,在某宠物医院做了两年,后来才成为一名动物园的饲养员,干了还没两年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但积累的经验足够让他处理这种伤。
他熟练地帮龙崽清理伤口,小心翼翼将凝固的烂草叶和藏在伤口里的碎石子挑开,这期间,龙崽都一声不吭,镊子尖端刺入皮肉里,也不见他眨一下眉头,小小年纪忍耐力就极强。
怀夏佩服之余,不禁想到一个问题,这只龙崽到底多大?
如果按照蛋龄算的话,他现在应该有301岁?
转念又想到,哪吒在娘胎里待了三年,出生后也是按照出生时的年纪来算,看龙崽这不足西亚大的体型,怎么看都还是一只未成年的小崽子。
思考渐深,镊子戳进了皮肉里,西亚看得一阵肉疼,吸气声拽回了怀夏的注意,他赶紧拔出了镊子,血顺势流了下来。怀夏赶紧用棉球堵住伤口,满脸自责:“对不起。”
这点伤,比起后背的伤只能算是皮毛,兰洛丝毫感觉不到疼,可看着怀夏的担忧,他竟莫名感觉到疼痛,到口的“不疼”被他强行咽了回去,垂眼,静静思考自己奇怪的反应。
怀夏见他不答,确定龙崽是疼得说不出话,他低下头,在被他扎出一个血洞的位置轻轻吹了口气。
那块地方的鳞片因为受伤早就剥落,温热的风毫无阻碍地吹在皮肉上,刺激得龙崽打了一个又一个寒颤。
“你……你在干嘛?”遇到怀夏后,兰洛觉得自己似乎就只会说这一句话了。
怀夏眉眼一弯,愧疚没被笑意压下去,声音温柔似水:“吹吹呀,我们人类小孩受伤的时候,大人总爱这样做,吹吹就不疼了。”
两人第一次平视,这个角度,兰洛能清楚看到怀夏眸中慌乱无措的自己。
或许怀夏看不到,但他看得仔细,怀夏眼里那只龙崽的脸红得不可思议。
这一定不是他!
【呜呜呜我看到了天使,我小时候受伤求我妈安慰,我妈总是给我来个大嘴巴子,让我滚出去自己舔伤口,呜呜呜为什么我的童年没有这样的老师!】
【老师我也受伤了,你也来帮我吹吹吧!(羡慕的眼泪从嘴里流出来了!)】
【小树班还招生吗?还收30岁的崽崽吗?】
【30岁还叫崽崽?你是巨婴吧?】
怀夏背着光,加上注意力都在龙崽的伤上,压根没看到龙崽爆红的脸,还在解释:“不过这是心理作用,不能治疗伤口的,你就当做是我给你的心里安慰吧。”
说出这话,怀夏自己都觉得很不好意思,给人家扎出了一个洞,只给口头的安慰补偿,这要是被他的大学老师知道,非得将他抓回去再上几年实践课。
谁料,沉默寡言的龙崽忽然说:“不疼了。”
“啊?”怀夏一时没反应过来。
龙崽别开脑袋,抬起受伤的手臂,离怀夏的嘴唇只有一指距离时停下,声若蚊呐:“吹一吹,不会疼。”
怀夏从迟钝中回神,不觉笑了起来,害怕惹怒眼前别扭的龙崽,笑声蔓延前及时停住,嘟起嘴,往龙崽的手臂上又吹了好几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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