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的模样在背光处一团漆黑,看不清表情,气场格外漠然,只攥着手中哭唧唧的金丝雀,丝毫没分给地上的她半个眼神。
这种感觉又来了,和站在戏台边缘含笑的他完全不同,像极另一个傅沉砚。可她不明白同一个人怎么能连气场语气都完全不同。
而这却能意外叫她极易分辨他每时每刻的情绪。
譬如此刻她万分确定眼前人是那个夜里拿刀抵着她,在桂园里、马车上威胁她对她恶语相向的傅沉砚。
可是为什么?
明明上次见她还在委屈巴巴地让她叫夫君,还故意捉弄她带她去玩。
温泠月讨厌仰视的视角,只在地上坐了一瞬,本也不打算傅沉砚会好心扶她,颇是从容地拍拍尘土从地上起来,却在那一刻瞥到一个让她骤然心悸之物。
她的画册!
将才她跌倒时不小心碰翻了那本册子,此时它正不听话地仰躺在地上,赤裸裸地敞开着最开头见不得人的那几页。
完了完了。
温泠月这么想,随之而来的又是嵇白匆匆拎着笼子过来的脚步声。
一切发生的极快,当她意识到应当以飞速去捡起来捂住时,已有一双冷白的手抢先去将之拾起,站在日光下捧着画满她糟心事的画册……细细翻阅起来。
“……”
“……”
空气凝固后又被重重击碎,温泠月似乎听见
她没胆量去看傅沉砚此时的表情,默默后退并用手捂住双眼,食指与中指间忍不住空出一个小缝,可刚分开对准傅沉砚时,却刚好和他晦暗不明的复杂眸光撞个刚好。
男人面容阴沉,手里掂量着那本薄薄的画册,一步步向她迈来,视线比青云还要锋利,让她有一种是他那把宝剑青云对准她射来了的错觉。
“太子妃。”
她听他说话,又不是在听他说话,是听她灵魂灰飞烟灭的大序章,曲名就叫碎碎平安地府再见。
而乐曲的弹奏者正宛若底下那真正的阎王一样向她走来,然后对她说一句……
“你暗恋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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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稀世奇作/泠月
傅/不明所以/沉砚
死阎王:不好看吗?(疑惑脸)
第十三颗杏仁
她怀疑她听错了。
秋风绾起散落的发丝,轻飘飘扬在耳后,她把那人怒时的话听错也情有可原。但——
看他复杂的神情似乎并不是她听错了啊!
“啊?”
傅沉砚全身戾气总是不会褪的,疑惑不解也只是暂时遮蔽住戾气罢了。
正如此时他站在她面前,手中画册大敞着,旁的下人不经意望去都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轻咳起来。
温泠月疑惑他为什么是这副神态,紧张地向下望去,同样是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偏偏是这一页!
偶然翻开的第二页正好是孤零零的两个人。
只是姿势异常怪异。
一个人半伏倒在地上,似卑微的示好求饶,委屈至弯曲的眼角淌下不争气的泪水。
而另一人则风光满面地站在一旁,左脚踩在地上之人脊背上,右手高举修长宝剑,耀武扬威般高高弯起的嘴角因画者过于激动变成了龙飞凤舞的一笔,嘴勾的都超出了脸的范围。
这是她的鸳鸯灯和鸟哨都被那人以一个不可理喻的姿态全部处理掉的那夜,她风寒烧糊涂时忍不住愤愤之心而绘制的佳作。
当然这完全出自她混沌时才敢动的大逆不道之心,是醒来后回想起那幅画便能谴责自己一番的状态。
因为那站着的胜者是她,而被打倒在地流泪的是……太子本人。
嘿嘿。
犹记那一夜,她梦中的自己已然站在东宫的中心,脚踩万千只残破鸟哨,而那始作俑者卑微地伏在地上亲手粘好一只又一只鸟哨给她赔罪。
在场的旁人一言难尽地看着温泠月,对峙的两人皆是她们不可忤逆之人,因此不敢多言,这场奇妙的战争便只是她与他之间纠缠的纷争。
可傅沉砚怎么添油加醋到……她那什么他上。
只要目光移到画纸上便了然。
温泠月的画技是连训练有素的先生都忍不住笑出声的水平。
五官是线条,服装是几笔勾勒出的颇是诡异的线团,傅沉砚散着头发,她也散着头发,故……画中两位潦草小人雌雄难辨。
然而画中少女身上特有的发簪是唯一可辨识之物,但手执画册之人好像……并未看出来。
“殿下,呃……金丝雀已找回,不若我们就先……”被定在原地良久的嵇白终于开口,笼中金丝雀似乎察觉到异样,蹦蹦跳跳至笼边,眨眨圆溜溜的小圆眼,好奇地看着这二人。
傅沉砚眉心微蹙,他紧紧盯着温泠月,“你说,平白无故临摹孤,还藏着掖着画的如此赏心悦目,岂非心怀歹意?”
“孤在大婚之夜告知过你的事,莫不是都忘了?”
温泠月当然没忘,那夜他对她挥之不去的厌恶仿佛还在昨夜。
大婚那夜,他曾在离去前用只可他们二人能听去的话低声说过:“孤的最后一个要求极简单,做孤的太子妃绝不准对孤动任何心思,无关好坏。”
她曾反问:“那殿下呢?”
当时傅沉砚嗤笑后是眼中永夜难明的冰凉:“在孤身上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傅沉砚对她提出的条件,她没有驳回的资格。
这一切在场之人自然不知悉,他们被狠狠钉在原处,不为别的,只是太子殿下说这画上的他……赏心悦目?
南玉忍不住又瞥了几眼白纸上的潦草小人……抱歉娘娘,若要责备,就事后尽情责备奴婢吧,现在忍住不笑好难。
温泠月的重点则与旁人不同,她怔愣在原地,猜测着这人的想法从何而来。
他说她暗恋他,总得有证据,可画上不是她踩在他身上么。
莫非他不仅是个施虐癖,还是个受虐狂?
但即便他是个变态,有一点她不得不承认。
傅沉砚他……
真的是非常有眼光啊!
温泠月海浪般的猜测没有一滴渗进傅沉砚心里,他眼中复杂变为狠戾,再呈一种规则底线被打破的阴森。
傅沉砚平生最厌恶这一点,分明答应他,又为何违背允诺之事。
有什么旧时忆将要破土而出,他眼中暗潮翻涌,用尽全部戾气压下将要重见天日的某些记忆,仿佛重复过无数遍,熟稔到成为习惯。
为何要有情?为何要对他动情?为何要将百无一用的情感施加在他身上?
他视线渐渐不再只是单纯的错杂,犹如刺猬在感知到伤害将要来袭前率先竖起浑身的尖刺。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浪潮翻涌呼啸,他也变成了那只竖起全部利刺的刺猬。
全身戾气都对准她一人。
“说话!”
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一下将心中思绪搅乱,温泠月惊慌失措地摇摇头,第一次真正感知到傅沉砚的可怖。
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她却第一次被吓得有些想哭。
分明……不是这样的。
“我、臣、臣妾不该这样画殿下,也没有过多余的想法。”她咬紧下唇,对上傅沉砚的瞳孔后慌忙离开,不成想无意中竟加深了她的刻意。
但温泠月向来不会辩驳,关键时刻所有情绪都压在心底,嘴上愣是伶俐不出半点。
虽然她根本不知是什么触怒了他,但她知道现在不能惹他。
傅沉砚心底难以分说的情愫升起,看着眼前女子却忽然垂下头闭上眼,似乎想将什么从脑中甩脱。
恰时,嵇白觉出不妙,及时开口制止了这场闹剧,“殿下,方才使臣遣人送来了答复书,来人还在紫宸殿外恭候,实在不能叫那边人等候太久。”
“他是等不到便要去死吗,连孤寻雀的时辰都等不了?”傅沉砚怒意未消,嵇白仍旧垂首,不卑不亢候在一处。
傅沉砚仔细盯着温泠月的表情,想要看出分毫不对劲,最终脱口而出的反而是:“走吧。”
临走前,他再次像大婚之夜一般,双唇贴近她耳畔,极具警告意味地用仅可他们二人能听到的音调说:“不要动任何心思,因为无论是什么,孤都会将之扼杀在萌芽时。”
分明是极近暧昧的距离,可每个字都不带情意。
傅沉砚平生最不擅长接触女子,或许应该说是抵触。
温泠月没有哭,看着傅沉砚离开,她心里只有一遍遍重复着的:他的意思难道是说我不该把他画的这么好看?
世间见过温泠月绘画不笑之人寥寥,难得今日遇见一个,还是个精神不大正常的。
她没有被吓到,可他凭什么吼自己?她承认自己有错不该对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敬,但他凭什么说……说什么喜不喜欢的,她才不要喜欢他,总是那么凶!
谁也不曾猜到这二人歪到远山沟里的奇怪心思。
一如嵇白跟在傅沉砚身后拎着笨笨金丝雀笼子,本以为殿下对太子妃总是与旁人不同的,没想到连温泠月都攻不破殿下的设防。
他从小跟在傅沉砚身边,清楚知道他变成如今这样是因为什么,但那是个绝对不能说的秘密。
而当他为了平复太子殿下险些爆发的逆鳞而斗胆问起傅沉砚对那幅画的感想时,傅沉砚神色淡淡,不假思索轻蔑道:“画得那么像,以为谁看不出了?”
嵇白一怔,又问他觉得哪个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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