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少女细如蚊蝇的低喃被他冷不防听了去:
“你还亲我,你别再亲我了……傅小白。”
一句话宛若在他寸草不生的心底信手洒下一颗种子。
那点疑惑疯长,傅沉砚不知温泠月何时与他变得这样亲昵。
他细细瞧着双颊绯红,溶在日光温和地不像话的姑娘。
试图用看刺客的方式,落败。
试图以看素来投帖之人的方式,落败。
当朝皇太子,第一次不明白该如何看待一个女子。
兴许不该怪他,因自母妃离世后,傅沉砚再无特意留意某个女子。
为平复心里疑惑,同时为了压住那丝诡异的情绪,他下了一个极大胆的决定。
傅沉砚选择离她远一点。
她照旧是个醒来不认账的性子。
现下温泠月将昨日之事全然忘记,直到天光大亮,细碎日光洒在她卷翘的鸦睫之上才醒来。
对自己滴酒不能沾的不解,一如她不明白为何每次偷溜出来总会被傅沉砚抓包。
甚至还是当场抓获。
“娘娘,您有无不适?”
南玉早已侍奉在旁,料定她该哪个时辰醒来般,候在一侧。
“阿颂昨日怎样了?”记得昨日阿颂上了一辆很熟悉的马车。
“元姑娘同您喝得醉醺醺的,殿下昨日赶到,您死活不肯上车,愣是看殿下将元姑娘以娘娘的马车送回元府去才罢休。”
温泠月闻声,清水从蓦地怔住的手上落下,眸子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
傅沉砚,将阿颂送回去了?
不,是傅沉砚还是……小白呢。
一个答案猝然跃上心头,其实她并非全然不记得。
那些零碎的片段一顿一顿地浮现,言语能骗人,可眼睛骗不了人。
何况她昨日盯了他那样久。
不是他。
觉出温泠月的迟缓,南玉自顾自道:“待会娘娘莫要乱跑,南边来的几位刚调任玉京的大人今日来东宫拜访殿下呢,定有要事,咱们还是不便打搅的好。”
这句话彻底唤醒了她羞耻的记忆。
昨日在花楼,她好像遇见了个人。
那人颇是眼熟的。
彼时温泠月乖巧地靠在凉亭上,照旧抱着那本曾惹得傅沉砚勃然大怒的画册,手中捏着毛笔,提笔却画不下任何。
紫宸殿处一片寂静,仿若南玉猜错了般,但傅沉砚也不是会同他觉得无关紧要之人开怀畅谈的性子。
记得她昨日在醉中依稀听见个词儿。
北山。
禹游北部有一偏远但风景秀丽之地,名唤北山,地名叫北山,实则只有一座小山,隔绝禹游以北与十四州以南。
虽非山也,但观其盛,雾霭缥缈足像远处有高山,连绵不绝直达天际。
她去过的地方太少了。
二哥哥打仗去北疆、戎西,却从不肯带她,说那边寒苦又凶险。爹爹和大哥更是连她胡跑都要叮嘱半日。
可是她早有听闻北山有不绝的雪,白茫茫的山峦,秀丽的风光。
都是她只在画轴上才见过的。
父亲曾得友人赠一《千雪瑞鹤图》,素色便是极美。
墨笔不禁在宣纸上舞动,奈何良久只画了两座歪歪扭扭的……山。
像山,若说是枯树也未尝不可。
但她仍是落了笔,思索着那幅难得一见的图,抱着画了雪山的画册像极自己也要去了。
可惜玉京只有光秃秃的一片。
“泠泠?“
一声清冽的嗓音,带有男人沉稳的声调调和其中,倏尔出现在她身后。
温泠月下意识回望去,竟是那个……阔别许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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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颗杏仁
眸光潋滟随雾袅袅,她揣着的画册的手紧了紧,却反而一不当心将之漏出怀抱,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被那逐渐放大的人牢牢拖住。
“阿钰哥哥?”她呆愣愣脱口而出,仔细辨别着眼前人与记忆中的不同,很快取而代之的是不久前在花楼称不上美好的回忆。
男人立如云端鹤,笑意俨然,与她见过的男子都不同,是透入骨髓的儒雅随和,和温昼书明里暗里潜藏的顽劣也有异。
很难想象,是裴晚的兄长。
温泠月目光只顿了一瞬,迅速地将他手中的画册抽出,垂首,身后的南玉却适时提点:“娘娘,这位是方调任至玉京的裴大人,您昨儿在花楼见过的。”
话指温泠月,可视线却不住的提醒着言笑晏晏的裴钰。
他飞快闪过一丝黯然,笑意凝固在唇角,说不上好看,却还是道:“是裴某失礼,见过……”
“见过……太子妃娘娘。”
随目光一闪而过的还有话音里转瞬即逝的落寞。
温泠月一时不太习惯他这番言语,毕竟他们已有七年不见,纵先前关系再好,两地分隔也多有生疏。
何况他们以前也……没什么吧?
于是连连摆手,她柔和笑笑,“昨、昨日是我的不是,还请裴大人见谅……”
“泠泠,果然还在怪我吗?”
她蓦地抬眸,眉眼晕开的光因惊诧微颤,反复思索着他话里的含义。
莫非,他觉得昨日在花楼他没有制止醉酒的她,以为她生气了?
“不不,那时候其实是我的不对,本来就不常饮酒,还……还认错了人。”
可裴钰的脸色却随着她说的话愈发失望,叫她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她甚至感觉自己仿佛是个十恶不赦的小人。
“只是这样吗?”
他所言越来越轻,轻到对面的女子不知这话是说与她听的,还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低喃。
对于裴钰,她捏紧怀里的画本却寻不到半分当年的心情,只是眉眼无法从他脸上挪开半分。
他是裴晚的兄长,一母所出,却和那惹人厌的小女娃不同。
“阿钰哥哥是个顶好的人。”
小时候她总这样和哥哥说,以至于后来裴钰每每造访温府,那句话都已成了个笑谈。
“泠泠,你的阿钰哥哥来了。”
“泠泠怎的成了裴家小公子的跟班儿了?”
她倒是不曾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甚至于小阿泠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觉得裴钰是个极好的玩伴。
奈何再好的玩伴也要长大,挂在嘴边想要的星星也不会永远留在天幕的某一处。
后来,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晌午,约定带她玩小糖人的阿钰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眼前。听爹爹说,他去了江南的书院里读书,是要考功名当大官的。
其实只是一个玩伴,与他是裴公子还是李公子,并不相关。
“当年我并不是故意不与你道别的,只是走得太过匆忙,实在是……”
“我知道呀。”她笑弯了眼。
直白的答案让裴钰几乎难以相信,甚至他早已准备好措辞,因他对当年不辞而别之事在意许旧。
但她的反应,和记忆里那个单纯明媚拽着糖人的姑娘,又如出一辙。
“只是没想到,小泠儿如今已经……”
“参见太子妃娘娘。”
嵇白毕恭毕敬立于亭口处,束袖状若无意却恰到好处的行礼,叫温泠月骤然想起那个人,故而下意识将画册收回背后。
裴钰越过小侍卫微弓的肩,遥遥看见亭子远处坡上立着的那个幽黑矜贵的影子。
于是微弯的拳攥紧又松开。
没想到,小泠儿如今竟嫁给了太子。
可只是七年而已。
澎湃有力的声线将裴钰未出口的话悉数堵回嘴边,“太子妃”三个字更是格外字正腔圆,像是刻意为之。
“冬天风寒,裴侍郎怎有雅兴来孤这园子里闲逛?可是宫人懒怠,竟未亲自带侍郎去休憩的小院儿不成?”
傅沉砚的声质透着微薄的慵懒,一字一调是惯常的不羁,视线没有落在温泠月身上半分,而是换上一副看似关切的模样,询问清朗的裴钰。
“多谢殿下关心,是下官一不打紧被园中春色吸引,刚巧碰见娘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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