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有几个模样不善的男人从中迈出死盯着她之际,温泠月捏着伞柄的手忽地被一个温热而干燥的手包裹,将那支伞接过。
伞骨较之方才举得更高了些,因为忽然加进来的人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缘故,温泠月的循着影子望去时抬了抬头。
登时怔住,男人的眼睛干净透亮,看遍满街雾蒙蒙景色的温泠月一下跌进那个澄澈的眸子里,不知为何心里溢出的是感动。
原来在满是雨雾的玉京,还能有一道绝对明净之地。
可这竟是来自于傅沉砚。
他的手略带薄茧,是经年累月持刀拿剑造就的。而眉宇挥之不去的凌厉并不会因出现的人是温和有趣的傅小白而被夺走。
施施然一个目光,那几个藏匿着不怀好意的男人看见他腰间系着的白玉龙纹佩大抵也猜出是个什么人物,便识趣地走开。
温泠月对着那个熟悉的目光怔愣了一瞬,而后是疑惑:“你怎么在这里?“
傅沉砚不语,献宝似的扬了扬手中抱着的油皮纸包,里面裹着的酥饼相互摩擦时诱人的酥脆声在耳边乍响,他笑眼生动:“我听闻青鱼巷那家铺子新出的酥饼好吃,想着你会喜欢。要不要趁热尝尝?”
旋即将纸袋子豁开一个口,金灿灿的饼捏在手里传递着温热,将她发白的手好不容易捂热,咬上一口酥软的壳子里,细腻香甜的栗子泥一下爆开,充斥她的口腔。
当着男人期待的眉眼,她笑道:“很好吃。”
傅沉砚举着伞,望向灰蒙蒙的天幕,清淡开口:“阿泠呢,又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他同她并肩缓慢在街边散步,方向兴许是回东宫的路,但温泠月素来是不认路的。
只管乖巧地跟在他身边安心吃饼,含糊着:“唔,我以为你没带伞。”
他眸子瞬间变得亮亮的,欣喜:“我没带的我没带的。”
这才发现阿泠怀里掐着的另一把伞,兴冲冲地接过来,但也没有打开,只是换在自己手里夹着。
温泠月咽下最后一口饼,疑惑地看着他虔诚为他们两人举伞的动作,指了指那把伞:“你怎么不打开?”
他垂下头,“我想和阿泠同撑一把。”
她闷闷地应声,不由得想起那个眼神,想起方才的思量,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啊,傅沉砚是太子,他的选择可以有那么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择她了呢?
高官重臣朝中从来不缺,又为何独独是她们家呢?
哪怕是死阎王成婚那一日所说,需要丞相鼎力相助,但是裴丞相似乎比她爹爹更属意于他,她虽不觉得自己比裴晚差,却也实在没有哪里特别好的不是吗?
其实她从来没想过这些。
只觉得快乐着是一日,不快乐也是一日,为何要为自己找不痛快呢。
可心生欢喜时,就难得生出贪念来。
望着身边散发着酥饼香气的男人,她默默用一块接着一块的酥饼堵住自己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始的嘴,直到油纸包都见了底,他们也没走回东宫。
“吃饱了吗?听嵇白说,今儿还要把守岁那夜宫里的糕点定下来,若是没……”
他的话忽然停了,温泠月讶然,回过去看他时才发现小白停下来是在看着她。
“怎、怎么了?”
小白一脸和缓,没有往日开玩笑时的戏谑,没有引诱她时的挑逗,更不存在死阎王常挂在脸上的淡漠疏离。
轻轻开口询问:“阿泠有心事吗?”
他一定看出她的异常,正如太子皮囊下无论是他们二人中的哪个都可轻易堪颇她拙劣的伪装。
于是沉默半晌,温泠月在雨具下的身子能十分清晰的听到雨水砸到雨花石砖地上的声音。
似乎在未察觉的时候下大了些。
她终于问了那个想问了很久的问题:“傅沉砚。”
她很少当着小白的面唤出这个称谓,她自觉足够郑重。
“你,我是说你们,你和他。为何决定娶我?”
只因为温丞相吗?
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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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颗杏仁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被雨水冲刷明净的石阶上幽幽冒出青苔。
他的眸子在掠过青苔时自然幽暗几分。
“阿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姑娘的眉心可见的蹙起,“都行,你说便是。”
傅小白浮现出一个笑,“因为你是阿泠。”
“这算什么答案?”
温泠月显然觉得莫名。
“于我而言,这就是答案。这个问题,也只有这一个答案。”小白的声线在轻轻浅浅的雨声里掷地有声。
他们周遭不时有人从旁经过,而他的眸光只看向一个人。
温泠月垂下头,双手指尖轻盈触碰,相交再缠绕,道不出郁结从何而来,可是小白从不是会说谎的人。
如果说太子选妃是婚书送达温府前十日左右,她一个从未见过太子的小小贵女,又凭借什么获得他的青睐。
不要说他早就对他暗生情愫。
大婚那一日,剪断龙凤花烛前,他还对她冷漠至极,公事公办的语气交代了那么多,分明只当她是个新到东宫的漂亮摆件。
而且并不认得她。
虽说那是死阎王的行迹,可小白与他,她都没见过,所以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所以她当下对小白的回答又怎么能释怀。
“雨下大了,快些回去吧。不必想便可知,嵇白他们定然又在紫宸殿急地团团转了。”小白狡黠一笑,牵着她的手向东宫的方向走去,幸好并不远。
东宫别的不说,小厨房做的糕饼在温泠月活了十七年,品糕无数的生涯中绝对位列前排。
彼时她和小白对坐在温扇阁,一碟碟的糕点如流水般送上来,小白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口口对着每一种都吃得香甜。
明明不久前才吃了整整一袋子的酥,现在居然又能吃下近乎十盘的甜腻糕点。
就连送了两趟碟子的婢女都有些惊诧,而对坐着不时挖一勺的太子殿下却依旧看得颇是开心。
“如何,哪几样更喜欢些?”
温泠月犹豫着,捧起送上的清茶,浅啜一口清清口,对着摆满了的一张桌子犹豫不决。
“都喜欢……”她放下茶具嘿嘿一笑,又道吃撑了想先回去歇息。
小白没有阻拦,只命嵇白将太子妃护送回福瑜宫。
她没有多说什么,拿起那把浅黄色的伞便离开了。
出门时抬头望天,此时灰蒙蒙的色泽已然被一片浓稠墨色掩去,其实无论是哪一日,什么样的天气,一入夜都会被夜色调和的无迹可寻。
只是雨云挂在天际,存在过的芥蒂不会被轻易抹去。
温泠月鲜少有这样别扭的时刻,让一向觉得她温和的嵇白都有些无所适从。
他跟在她身后无声地撑着伞,此时雨声渐小。
在心里做了良久的心理建设,直到能看见远处的福瑜宫时,嵇白才终于试探着开口:“娘娘今儿可是吃多了不舒服?”
温泠月诧异:“并没有啊。”
又小声:“其实吃得也不是很多吧……”
被这句话噎住的嵇白一时将方才想问的话全都忘了,大脑一片空白,尴尬地动了动唇也没吐出半个字。
“是、是。”嵇白顿了顿,正色道:“娘娘不开心吗?”
温泠月沉默须臾,笑着摇摇头,“就是下雨了,衣裳都湿湿的不大舒服罢了。”
嵇白知道没说实话,他见着的娘娘都是会在雨后初霁时拉着南玉跑出来玩水的程度。
“请娘娘恕属下多嘴,但属下实在不知还该问谁,问后任凭娘娘降罪处罚。”嵇白忽而驻足,在福瑜宫外的小道上沉默着向这东宫唯一一个可以问出那声困惑的人,吐露一二。
温泠月惊讶,却也静静听着。
“你说就是。”
他说:“不知为何,属下总觉得殿下近来有些……不寻常。”
那根弦在温泠月心中被拽出一个颤音。
她不是没想过,只是曾经问小白时,他总是含糊着说自己极会伪装,从未叫旁人看出差错。
她不知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如此的,只是当下嵇白明确问出来,她该如何回答。
“是吗?”
“是,总觉得近来殿下怠于政务,还时不时消失不见,最关键是,殿下他竟然对着属下笑了!”嵇白越说越激动,似乎后半句才是主旨。
温泠月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探头询问:“他平时连笑都不对你们笑啊?”
像是难得能开启这个话匣子,嵇白点头如捣蒜,意识到这样不好后又凝住,掂量后从唇齿间艰难地挤出一丝:“极少,有而非无。”
她忍不住笑出声,还是她今儿第一回 笑,“倒也是。”
想到什么,蓦地收回笑靥,体恤且惋惜地拍拍他的肩:“你受苦了。”
“但是这几日,殿下笑着的时间多了好多,有时候他自个儿坐着,没人搭理都能笑出来。娘娘您说……”
“但也兴许是属下多虑。”他极快的收束了语句,觉得实在荒谬。
“想说就说。”温泠月含笑着继续往前走,他也在后边老老实实跟着。
得了准许,他才敢开口道:“属下自知不该这样说,但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嗯。”她下意识,“嗯?”
“要么说就是……像那种,喜欢上谁的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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