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宫出来后,沈玉耀没有回永康殿,而是脚下一转,往凤仪宫而去。
凤仪宫位于皇帝所居住的紫微宫之后,距离很近,与东宫相距也不远,但这个距离是说直线距离。
实际上,如果从紫微宫出来,顺着弯弯绕绕的甬道往前,到曲贵妃所在的永康殿用时更短。
可见这皇帝的心思,或许也是一种平衡,给了郑皇后尊贵的地位,又给了曲贵妃一份独有的恩宠。
但是在沈玉耀看来,这份心思简直就是有病。
皇帝身强体健,等他年老走不动,自然有帝撵效劳,可就是苦了她这个身量还没长齐的公主,小短腿嗖嗖的走,累的不行。
“公主,不如唤轿撵过来吧?”
梅香见沈玉耀走的皱了眉头,还越走越快,就知道她不耐烦了,非常贴心的提议道。
公主和皇子有自己的马匹轿撵,可以骑马也可以坐轿子,谁让皇宫实在太大了,真要是靠走的,有时候走上大半天不到地方。
但是小马在皇宫中不能骑太快,也就比人跑起来快一点,轿撵更不用说了,为了追求平稳,不把贵人们摔着,比人自己走可能还慢。
不是没有大轿撵,但那都是皇帝皇后以及高位的妃嫔才有的,还不是时时刻刻能用,之前的家宴属于大场面,曲贵妃才能坐大轿子,平时都是小轿子。
大轿撵可以在上面打滚,坐个人都不会挤得慌,小轿子就不行了,人坐在上面晃晃悠悠不稳当不说,还很窄,想躺一会儿都做不到。
沈玉耀想一想就摇头了,她不要坐那么一点点大的小轿子!
“快到了,就是时间有些不巧,估计要在凤仪宫吃母后的一顿午膳。”
大中午上门去做客,沈玉耀还是第一次选这个时间,但她比较着急,不想等合适的时间。
她可以等,有人等不及。
梅香轻笑,“皇后娘娘往常总说想让公主多在她那里吃吃饭,陪她说说话,今日若是见到公主,必定是极为欢喜的。”
原主受宠这事儿,沈玉耀非常清楚,但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太子对原主好到愿意摒弃母族之间的矛盾,将原主放在极为信任的人中,皇后还愿意对原主好,恨不得将原主视作亲生女儿。
好离谱,这种情形也就小说敢写吧。
什么万人迷团宠剧本,总觉得怪怪的。
沈玉耀似笑非笑的摇摇头,“希望母后见到我会一直很高兴。”
尤其是听到她送过去的消息后。
得知沈玉耀从东宫出来后就直奔凤仪宫,在凤仪宫中因头疼而躺着歇息的皇后撑着病体起来了。
她是昨天被逆子给气的头疼,其实没什么大毛病。
好在宫中贵贤淑德四妃都能帮她分担宫务,她偶尔偷偷懒休息一天,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娘娘,七公主从东宫出来后,便马不停蹄的往咱们这儿来,想必是太子殿下有话要同娘娘说明,陛下的圣旨传下,殿下肯定知道了厉害,明白昨夜行事有些不妥了。”
跟在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汀兰同皇后轻声说着,温言细语宽慰着皇后焦急的心。
但郑婉婉并不觉得有被安慰到,反倒是想起了昨夜的荒唐事,气的心口都疼起来了。
“他明白个屁!他就是个榆木疙瘩脑袋,真以为生下来是太子,便可以稳坐太子之位,高枕无忧了!”郑婉婉开口骂了一句儿子,皇帝这次只是禁足太子,那是给太子面子,也是给她郑家面子。“蠢货,为了个宫女要死要活,叫后宫众人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汀兰一边帮郑婉婉穿戴好衣衫,一边听着耳边质朴的母亲骂儿子的话,心中长叹,这么多年了,郑婉婉的性格还是与在闺中时一样,口直心快,对人对己要求甚严。
这样的性子放在宫中,那真的是吃亏都不知道怎么吃的。
“娘娘,七公主到了。”
外面过来一个宫女,低声同皇后说道。
正好汀兰将珠钗插入皇后发间,满头珠翠在光芒中相互辉映,当真是迷乱人眼的富贵。
简单上了一层胭脂,确保自己的病容不会显露人前后,郑婉婉才起身去往正殿与沈玉耀见面。
沈玉耀已经等了将近一刻钟,她倒是不无聊,正饶有兴趣的盯着摆放在正殿架子上的珍宝。
其中最引人注意的当是玉如意一柄,那浑身通绿的颜色,无愧帝王绿的美誉,边缘处圆滑的很,瞧着似乎是人经常把玩。
原主的记忆中,这玉如意是今年皇后千秋宴后才出现的,应该是谁送给皇后的生辰贺礼,自古以来玉器便是贵族们身份的象征,价格更是不菲,古有连城璧价比一国,不知道这块玉如意又是价格几何。
要什么样的出身,才有能力将它送入皇后寝殿,让皇后爱不释手。
“皇后娘娘到!”
随着太监一声通传,有人穿着朱紫二色常服从外面进来,裙面上绣的凤凰昂首长鸣,华美异常。
“玉阳喜欢那玉如意?若是喜欢,大可拿去,能得你青睐,是它的荣幸。”
明明是很喜欢的摆件,却可以随意送出,言语间毫不在乎,这就是富婆的底气吗?
沈玉耀转过身,同郑皇后见礼,同时摇了摇头,“书上说,君子不夺人所好,父母喜爱之物,儿女更是不能与父母相争,叫父母伤心。母后喜欢的东西,女儿怎能随意要去?岂不是不孝。”
她说话办事极为得体,与往日咋咋呼呼完全不同,郑婉婉有些惊讶,她伸手戳了下沈玉耀的额头,动作亲昵,态度更是同曲烟月对沈玉耀一样,带着浓浓的母爱。
“你这孩子,才读了几日书,便学的满口大道理了?什么不孝,你不过是想要个物件,母后能不给你吗?”皇后摆摆手,让身后的汀兰上前去,“拿走拿走,本宫叫人送到你母妃殿内。”
沈玉耀震惊了,太豪了吧!
没人不爱钱,不爱宝物,沈玉耀是个俗人,她超爱这些的!
于是她对皇后的印象瞬间从“有问题”到“没有任何问题,她要是有问题,那一定是我的问题”,发生了巨大转变。
郑婉婉感觉到了沈玉耀态度上的变化,但她以为是玉如意哄得沈玉耀高兴了,没多想。
“今日膳房做了你爱吃的饭菜,中午便留在母后这儿用膳吧,可派人同你母妃说过了?”
郑婉婉牵着沈玉耀的手,坐到了上位。
“承蒙母后厚爱,女儿不敢不从。女儿从东宫出来后便直接来了凤仪宫,还未曾叫人去同母妃说一声。”
“好,汀兰,你亲自去一趟永康殿,告知曲贵妃一声,莫要叫她心急。”郑婉婉开口说道,汀兰应了一声,随着送玉如意的宫人一同走了。
她带了一波人离开,殿内空了大半,皇后又叫人去侧殿传膳,偌大宫殿直接被清空。
这一幕真的眼熟极了,沈玉耀明白,对方和秦良娣一样,有些外人不能听的秘密要与她说。
她今天在宫里转了三个地方,就听了三个人不能与外人说的秘密,沈玉耀心想,这难道就是受宠公主的特殊待遇吗?未免有点儿夸张了吧!
沈玉耀还是直觉里面有问题。
命运赋予的一切,都不是白来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不同寻常的偏爱,必定是有一个逻辑通顺的理由。
“母后,皇兄有件事,想要请女儿转达给母后,还请母后听了后,别生气。”
沈玉耀先开口,算是抢占了这场对话的先机,掌控了一部分节奏。
听前面那一段,郑婉婉还觉得没什么,等沈玉耀吐出最后三个字,让她别生气的时候,她心里已经窜出火来了。
往往别人说事的时候,叮嘱对方别生气,就已经先设想了,听到这件事的人会生气。
并且会气得不轻。
而事实与设想的并无太大差别。
沈玉耀也不看郑婉婉明显已经变了的神色,张嘴就说了一大串话,基本将太子的表现都描述了一遍,还将太子离宫私会的计划也全数告诉了郑婉婉。
为什么要说呢?当然是为了甩锅啊。
以后出了事可不能光怪我一个,也别迁怒我,我就是个小小的公主,我什么都不能左右。
沈玉耀并不担心郑婉婉会阻止沈濯琮,让她看不了这场大戏。
郑婉婉身为皇后,在宫中其实是个外强中干的主,看昨日家宴最后她被皇帝撵走,就知道郑婉婉在那对天家父子心中没什么话语权。
按理说不应如此,郑婉婉与皇帝沈崇少年夫妻,一路相互扶持,几十年来琴瑟和鸣,从未有过大矛盾,是相敬如宾的标准夫妻。而太子是郑婉婉唯一一个儿子,郑婉婉自小对他寄予厚望,不遗余力的培养儿子,母子感情也不错。天家父子应该很敬重郑婉婉才对。
但坏就坏在,郑婉婉出身的郑家,实在是如日中天,一个郑家已经出了三个皇后了!
虽然有一个皇后是前朝的,但这更能说明郑家不凡,从前朝到本朝,郑家一直屹立不倒。
原主记忆中,小时候宫里宫外有一段话广为流传。
天子掌江山,郑氏立半边。
沈玉耀其实有想过,秦良娣出身极高,与太子青梅竹马却只能为太子良娣,太子妃之位空悬未决三年,这件事会不会和郑氏有关?
沈玉耀不清楚答案,现在她手头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少了,少的根本没办法依靠目前已有的情报,去推断出真相为何。
好在皇后的态度让沈玉耀确定了一部分她的答案。
沈玉耀在说完太子提出的离宫要求后,郑婉婉已经被气的脸都红了,胭脂都掩不住她的愤怒,甚至比之前头疼的病恹恹躺在床上时看着更加精神了点儿。
“这个混账东西!他竟然敢违背皇命!他难道不知道,现在他是被陛下禁足了吗!”
郑婉婉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时候出馊主意要出宫的,是她引以为傲的太子儿子。
她记忆中的太子可不是这副模样的,到底是谁换了她儿子!
快把她儿子还回来啊!!
沈玉耀看着郑婉婉满是愤怒的眼神,在脑海中给郑婉婉配了一段心声,可能在郑婉婉看来,她宁愿相信太子是被人下了降头,或者是换了个人,得了什么脑残一类的疾病。
反正她不愿意相信自己优秀的儿子,现在为爱痴狂,叛逆期姗姗来迟,为了一个宫女和还没有出生的孩子,跟她与皇帝对着干。
可能说的更伟大一些,是跟这个充满了门第之见的封建社会对着干?跟这是世间根深蒂固的规则对着干。
沈玉耀想到这儿,有点儿想要拍拍手,太子可真是了不得啊,她非常赞同太子一意孤行下去,做一个孤勇者!
这样她才能有更大的好戏看。
因为沈玉耀提前说不许生气,皇后骂了两句,就平静了下来。
“其实昨晚在宴席上,他突然站出来与你父皇吐露主意,我就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他自小便是如此,倔的不行,九头牛都拉不住啊。”
郑婉婉说着,拉住了沈玉耀的手,“玉阳,你一定要帮帮母后,劝一劝你兄长,不要让他再这样下去了,若是此事闹大,朝堂上那群口舌如箭的言官,是不可能饶过他的!”
“母后莫急,女儿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皇兄他不听女儿的话啊。良娣说,那宫女已经怀有身孕,马上就要生产了,皇家子嗣总不好流落在外,若是传出去,那不成了皇家的笑话了?”
沈玉耀说的话让郑婉婉冷静许多,她是皇后,在一个母亲的身份之前,是皇后的身份。
就好像身为帝皇,为了治理国家,为了前朝后宫的平静,不可以意气用事,必要时候,一人的悲喜好恶都要放在国家之后般,皇后也是如此。
国母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做的,为了稳固这个位子,也为了后宫的安宁,皇家的脸面,郑婉婉曾经牺牲了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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