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凝侧身,直至此刻,才把虞非晏的模样看在了眼里,只心下却腾地升起一股怒意。
“现在民风开放,民间二嫁三嫁的妇人不再少数,若是、若是……”虞非晏一脸欲言又止。
风乍起,红梅白雪簌簌而落,斐凝发间的一朵红梅随风落下,垂落在亭侧台阶上。
“还请虞郎君慎言,”斐凝的声音比方才更冷了,“斐凝如何抉择,还轮不到郎君来议论揣测。”
“老六,你快点,看前面有个凉亭!”梅林里有声音传来,是少年郎君特有的清亮的嗓音。
这个时候,能这般说的人,也就是陶允之和王犬韬了。
“允之,你等等、等等我,就是凉亭里不会四处透风吗?唉哟,太累了,呼——”
“早让你少食用少食用了,你就是不听,看,现在成这样了吧?”
虞非晏被两人的话语一惊,似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失礼的事似的,但脚下就似生了根,脑子里理智的让他快速离去,身体却站在原地不动。
斐凝干脆走到亭子的另一边,离得虞非晏更远了些。
陶允之和王犬韬的声音响亮,人却还没走近,反倒是一旁小道有青衣身影隐隐现现,不过几个瞬息间,一青衣身影就蹿上了上来。
“阿凝,我回来了。”傅瑜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带着他唤她名字时特有的缱绻温柔。
傅瑜手中握了几支白梅,白梅胜雪,在漫天遍野的白雪红梅中显得格外的孤清。
“你看,我折了几支白梅,等一会儿就把这个交给五娘子,这个寻梅会,我们就能夺魁了。”傅瑜把手中白梅递给她。
“踏雪寻梅,重的是诗赋,你不过就找到了几株白梅,怎的就能夺魁了?”斐凝哑然失笑地看着傅瑜,伸手很自然的接过了傅瑜递过来的几株白梅。
“咦?你头上的红梅不见了?没了就没了,我给你把白梅插上。”傅瑜看她的鬓发,随意笑笑,取了朵白梅,重新簪上,而后退后两步,目光灼灼地看她:“白梅和白玉簪,果然这样才更配你。”
斐凝侧脸故意不看他:“油嘴滑舌。”虽是责问的话,语气中却透出一股亲昵。
他们两人这样一问一答,兀自地聊起白梅来,倒像是把一旁的虞非晏给忘了似的。
傅瑜的身形恰好挡住了虞非晏看过来的目光。虞非晏一脸苦涩的看着他的背影。
“阿瑜你也在啊!”王犬韬大大咧咧的声音响起。
陶允之拉着他,一脸便秘色地看着亭中三人,支支吾吾的唤:“表、表哥,你怎的一个人来此?”
似乎又觉不妥,他忙看亭中傅瑜,脸上笑意乍现:“阿瑜和嫂夫人真是运气好,竟然在红梅林里找到了几株白梅?可否分小弟一株,刚好拿回去给九娘子插花,她向来喜欢这个。”
“既是九娘要的,七郎君自拿一株便是了。”斐凝轻笑。
“你们两个来的正好。”傅瑜搓搓手,昂首阔步向前走,行至虞非晏身前两步远的地方,伸出手臂,又搓了搓手。
他手劲大,把手指关节搓的噼啪响。
傅瑜在众人没缓过神来的时候,突然下台阶,一手揪起了虞非晏胸前的衣领,一下子就把他往下带了几步,随后手一滑,揪着衣领的手臂顺势揽住了虞非晏的肩,把他带的离凉亭更远了。
“虞非晏啊,你来得正好,我找你正好有事。”声音平淡,没有丝毫起伏,全然不似方才那个意气风发在心上人面前亲昵温柔的模样。
傅瑜拽着虞非晏,两人朝梅林深处走去。
王犬韬和陶允之一脸惊愕的看着这幅场景。
陶允之拔腿就追:“阿瑜、阿瑜!你千万悠着点,可别动手啊!”尔康手呼唤傅瑜。王犬韬在后面幽幽补刀:“怕什么。这冰天雪地的,就是摔地上了,摔得鼻青眼肿,那也是脚滑。”
陶允之猛然回身,看着王犬韬,一脸复杂,欲哭似笑,随后支支吾吾唤:“嫂、嫂夫人。”
斐凝对着两人笑笑,朝着傅瑜的方向走,两人对视一眼,只能追上去。
随意找了一个枝干挺拔的梅树,傅瑜一把将虞非晏甩过来,背靠在了树干上。他本就长得比虞非晏高一点,此时看他,浑身带了凛然气势,眉宇间充斥着煞气,猛然间竟然将虞非晏的气势压得一干二净。
傅瑜看他的眼神,像狼,又像蛇。
这般的傅瑜,全然不似一个京中的单纯的纨绔子弟。
毕竟是傅家的孩子,日日夜夜在一众喋血军汉手下摸爬滚打过的,比气势,比胆量,比武力,傅瑜比永安的绝大多数郎君都见过更多的血,受过更多的蹉跎。
虞非晏想起自己方才的话语,心下一顿,终于还是知晓是自己不占理,但到底是原书的男主,即便没有受过这般煞气,但多年来的教养和本身的自傲却还是让他瞬间就恢复了以往的姿态。
身姿挺拔,长身玉立,只方才温和的眉宇也隐隐显出一股凛然战意,双眸有力。
两人互相对视。
傅瑜突地松开他的衣领,后退一步,长叹一口气。
“虞非晏,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傅、傅二郎君……”虞非晏被他直呼其名的方式搞得愣了一愣。
“听闻,宁国公和范阳卢氏有意联姻。”傅瑜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来。
虞非晏面色变得很难看,一句“与你何干”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没说出去。他毕竟循规守矩二十多年,这辈子做的最出格的事情,也不过在斐凝未出阁的时候日日在斐府墙外听她弹琴,和方才心神荡漾下脱口而出的“阿凝”二字。
要他和傅瑜这般不讲礼节,直呼平辈人的名字,或者语气非常不好的怼人,他做不出来。
和他相比,傅瑜就要洒脱的多。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高兴,”傅瑜突地笑,“真是太——特么高兴了。”高兴到想就地打滚,想骂人。
虞非晏面色更苦,只双眸微转,想起父亲说过的那些话,脑中万千思绪闪过,只觉头疼的厉害,却仍旧不敌心间的刺痛。
“真正的爱一个人,不是要得到她,而是要让她幸福。”傅瑜对他说,眉宇间尽是少年意气:“我能让阿凝幸福,你还是回去,做你的……”男主吧。
虞非晏看他的神情有些发愣,不知道是不是被傅瑜的厚脸皮震惊了。
傅瑜拍了拍虞非晏的肩膀:“我本不想和你作对。”
和男主作对,想想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再不济,你也该尊重阿凝的意见。”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闸一样,方才斐凝的话语似洪水一般冲垮了虞非晏的心房,他的肩膀似乎向下颓了一点,抬眸目光复杂的看傅瑜。
傅瑜却是没看他,只快步走过去,拉起了走过来的斐凝的手,温言细语的和她说话,也和跟来的目光呆滞的王犬韬和陶允之说话。
王犬韬问的很直接:“傅二你怎么这么快,这就完事了?”
傅瑜总觉得他说话很有技巧,被噎的瞪了他一眼,吼他:“你脑瓜子里每天想什么呢。”
王犬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没打起来吧。”陶允之只扫描了几眼他的表哥虞非晏就得出了这个结论,虽说心下安定了很多,但莫名其妙的有些失落是怎么回事。
“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很失落。”傅瑜白他。
几人笑笑,你推我让的离开这片地方。
虞非晏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抬腿向刚才的亭中走去,他俯身捡起方才斐凝发上掉落的那朵红梅。触手微凉,细腻红艳,放在鼻尖,似有幽幽梅香。
“非晏。”
身后有人唤他,嗓音软软的,带了丝娇意,媚而不俗,不用转身他就知道是卢庭萱。
也只有卢庭萱会这样唤他,别的世家娘子,哪怕再年少慕艾,也会规规矩矩的喊他虞郎君。就像他喊斐凝,即便相思数载,也不过是当面的一声斐家娘子。
卢庭萱走近他,看他手心小心翼翼地拿着的那朵红梅,即便方才那场闹剧她在暗处看的清清楚楚,但她却分毫未露,只从自己手中抽出一株开得正艳的红梅,塞进他手里。
她对他笑,娇艳的容颜映衬着手中的红梅,在皑皑白雪中似一团火焰,燃烧着虞非晏。
“虞郎君,我觉得我手中的红梅比白梅更好看。”她说。
晚间,傅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房屋紧闭,屋内燃了安神静气的香薰,屋内暖融融的,傅瑜缩在被子里将脚边的汤婆子踢远了点,又将手边的汤婆子挪过来挪过去。
两个多月了,除了成亲那日,傅瑜这段时间以来虽然和斐凝睡在一张床上,却盖了两床被子。
现在天冷,变成了一人盖两床被子。
傅瑜睡在外侧,斐凝睡在里侧。他面对斐凝躺着,在昏暗的光线中凝神看她:她闭了双眼,鼻头圆润微挺,柔顺的发铺在床榻上,睡姿祥和。
傅瑜甚至听不太清她的呼吸声,只伸手撑了脸颊,微侧着脸,一笔一笔的在心中勾勒她的模样。
“你又不睡,看我作甚?”斐凝闭着眸子问他。傅瑜嘿嘿一笑:“阿凝,你没睡啊?”
“你这么盯着我看,怎么睡得着?”斐凝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侧脸看他,双眸睁开,在微暗的屋内似闪着亮光。
“可是,你长得好看啊,”傅瑜呆愣愣的回,“就是睡不着,心里烦闷的时候,这么静静的看着你,就什么都舒服了。”
“看了两个多月了,还没看够吗?”斐凝幽幽回。
“看不够,一辈子都看不够。”傅瑜笑,突地凑上前去,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屋内本是寂静的很,傅瑜突地这般动作,还狠狠地咂了一口,声音很是响亮。
成亲这么久,傅瑜偷偷抱抱,牵牵小手这种事情做得不少,但这般明目张胆的亲她还是头一次,斐凝一时也愣住了。倒是傅瑜,偷腥成功,心下一时更是高兴,直接把头颅埋在她肩窝处嘿嘿的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凉意,熏香醉人,这让傅瑜笑起来的呼气声,和他口鼻里喷出来的热气,愈发明显起来。
斐凝觉得肩窝处和脸庞都像放了一个大大的火盆似的,烤得她脸颊微烫,忙伸手去推攘他。
傅瑜很轻易就被推开。
他回身问:“阿凝,你听,外面下雪了,你冷吗?”
“你怎么就知道外面下雪了?”
“我听见雪籽落在房顶上沙沙的声音,听见雪落在树上和土地上的声音,还听见我的心砰砰的跳声,在说,‘阿凝’,‘阿凝’……”
斐凝方才好奇的神色一下子收敛了,只习惯性的又回了句:“说你油嘴滑舌,当真是不冤枉了你。”
傅瑜正色问她:“阿凝,你冷吗?”
斐凝以为他又要故伎重演,罕见的翻了个身,背对了傅瑜。
“我白天牵你的手,那么凉,我就想着你晚上是不是更冷了。”斐凝心里熨帖很多,但随即——
“要是冷的话,我们睡一个被窝里吧,这样我们就可以盖四床被子,用四个汤婆子了!”傅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方才心中升起的一丝欣慰瞬间消失无踪,甚至斐凝心下还感慨了一句:果然如此。
斐凝背对着他,不理他。
傅瑜在背后呵呵直笑:“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斐凝忙又翻身回来,没好声气的对傅瑜道了一句:“都三更天了,你还不睡?”
傅瑜伸出手臂去,连着被子一起搂住了她,自己也凑上前去,两人隔得近了许多,傅瑜问她:“我今天听莺莺说起大哥的时候,你好像有些不对劲,是不是想回去看看岳父大人?”
“你看的倒是仔细。”
“那可不是,我当时只顾看着你了。”
斐凝被他这般厚颜无耻的行径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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