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人马身穿黑袍轻骑简装向南而行,蹄铁敲在路上发出轻快声响。
时五月初,纵是大齐最北的地界也吹起温暖的风。山野中生机b0b0、绿植昂然,为首的汉子阔肩厚背,腰配长刀。队伍整齐地排成两列,移动时前後间隔一致,马匹与骑手都严格且默契地跟随前一个人,分毫不差。
穿过蛇尾山後抵达玄州地界,北原地势平坦宽阔,遥遥便依稀能见到郡城的影子。
李元贵上次回城还是一年前,趁着春暖草丰,塞外胡族忙於放牧牛羊才得以歇一口气。他向身後招手,两人催马上前,一左一右并行两侧。
李乐行於右侧,抬眼看向左侧的李义山,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谨慎与疑惑来。
自关口到北原,快马加鞭只需三日。这三日以来,李元贵从出发时的神采飞扬,到现在整天蹙眉沉目,似是心事重重。若是关口动向有异,以李元贵的x子早就杀回去镇守了,她怎麽猜都猜不出来李元贵在担心些甚麽。
看着李元贵时不时摇头,李乐心底便高高地悬起。
「李乐。」李元贵声音浑厚。她立刻催马靠近一点,垂首以示自己正在听。却见他抚着下巴道,「你跟玉儿向来亲近。你说,她收到京城的香脂会不会喜欢?不是普通香脂,此次我托人捎了衔蝉阁专贡进g0ng里的货,京畿道以北可是见不着的。」
李乐双目微睁,一时答不出来。
李义山松了口气,「阿耶放心,您送的她一定喜欢。」
「臭小子,你又备了甚麽?」
「还没呢,等进了城我去一趟西市。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好东西都给她买下来不就完了吗?」
李乐动了动嘴唇yu言又止。这两人又不是不知道,西市里有一半的商铺都由小奴管,而小奴最大的金主便是桂玉,她喜欢什麽可轮不到他们买。
说起来最根本的问题,还是桂玉根本就瞧不上这些寻常小娘子喜欢的玩意。
桂玉刚来北原时,可是个温婉静好的小公主,整天待在书阁里,看看话本、练练字。不知是否被将军府里好武之风感染了,打从李元贵为了让她强身而教她军拳开始,她便愈发坐不住——七岁开始学拳、八岁开始练刀、九岁就敢打西市的地痞。十一岁便试着混进玄武军的队伍,想跟李元贵去关口见识金戈铁马、大雪封关。
李元贵虽然放纵她想学甚麽就学甚麽,这麽多年来也没放弃试着将她凹回刚来北原时那个喜静的小公主。这不,每逢生辰又要从京城买来那些世家仕nv喜ai的衣裙胭脂,一面坚持要送、一面又忧心被外甥nv嫌弃。堂堂四品忠义将军,面对胡族万骑也不曾皱过眉,却在此唉声叹气。
李乐踌躇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说词,又怕嘴笨惹李元贵烦恼,最後只垂首道,「义父心意,殿下定能感受到。」
李元贵摇头,「把你带走半年,那孩子不知该生多大的气。」
「是仆自愿前往,殿下必不会迁怒。」
李元贵觑了她一眼,「你这孩子。」
没多久李元贵摆手让他们退回去,李乐策马到李义山身边,小声道,「义父总是如此?」
李义山以手掩嘴,「年年如此,老麻烦了。」
他清了清喉咙,稍微放大声音,「话说你又备了什麽?」
「狐皮。」
「喔?就你那半两箭法也猎得到狐狸?」李义山笑了笑,「真好啊,你就是进门前摘朵花拿去交差,她也会高高兴兴的。可省事罗。」
就是好不容易打到的,才显得珍贵。李乐忍不住伸手去探马鞍旁的行囊,0到柔软的狐毛还好好待在里面後才松了口气。北原冬日苦寒,多备几件皮草保暖总是没错。狐毛不分男nv,送这个义父也不会怪她带坏公主……何况桂玉披着毛茸茸的狐裘实在好看。她嘴角微扬,心里突然地就充满期待。
半年不见,不知她是不是瘦了?还是又高些许了?
一行人轻蹄快马不过一时辰便奔到城下,仗着玄武军的身分顺利入城,直奔城北的长乐坊。将军府内仆从们正到处忙活,热闹非凡,李家主母梅二娘听说郎君抵达了,小跑着出门上前相迎。
「这是怎麽了?」李元贵看着自己府邸显得有些困惑。
李乐也正奇着,将军向来疼桂玉,可过生辰倒也不致於这麽大费周章。梅二娘眉飞se舞道,「李郎尚不知,昨日圣旨亲临,赐了玉儿上好的云州绸、龙口香,甚至有一套金银首饰。」
「当真?」李元贵双眼一亮。
後头两人刚下马,李义山听了阿娘这话凑到李乐耳旁低语,「稀奇,天上那位竟然记得北原还有个公主,一来就赏这麽多。」
李乐垂首默而不语。
桂玉今年二八,差不多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圣上此时突然想起她,做的是甚麽打算,连李乐都能看出来——毕竟这些赏赐看起来更适合当嫁妆。
她心底沉了沉,李义山还在碎念不知道桂玉做了什麽好事。此时李元贵唤她去找桂玉出来,她马上应道,「是。」
李乐低头垂肩走过庭院,怀中抱着狐皮,手掌在绒毛上轻抚,很快地将心情调回平静。将军府西面有座的小院,本来是李元贵的书阁和憩所,如今就她和桂玉住着。
桂玉能被她阿耶重视是件好事,她总不能一辈子缩在北原这种地方。
李乐停在门外吐了口气,又0了0手里的狐毛,这才推开那扇原木se的门板,迎面却见桂玉的屋子房门敞开、地面凌乱,李乐愣过後冲上前查看。满屋子都被翻了个遍,门窗大开凉风飕飕,几案掀了过来好似被洗劫一番,人当然不见踪影。
瞬间李乐脑中闪过无数桂玉在这间屋子里被绑走的画面,她心底一凉,而後怒由心起——是谁做的?他怎麽敢?
她大声呼叫来人,此时突然注意到书案上有张完整的纸。拾起来一看,笔墨已乾,字迹熟悉温婉——离家两日,勿念。
属名为润,是只有几人知道的桂玉的r名。
李乐眨了眨眼抬头看一圈,发现桂玉惯用的物件都被拿走了。又仔细想想,桂玉真是能做出这些事的人,心里的火一下消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强压着古怪的表情。
李义山闻声而至,看到一室狼藉先是怒骂,「c,玉儿呢?」
然後他看到李乐手里的纸,马上明白了状况。那表情分明是想笑又不敢笑,张大嘴努力压低声音,「我c,玉儿出走啦!」
入夜,北原城内宵禁已经开始。坊间街道上寂静黑暗,惟有武侯提着一盏微灯巡夜。
屋内一双眼睛看着光点缓缓走过转角,烛火摇曳的光线映在桌案,笔尖沾墨在竹片上留下一行小字。
北原公主离城,良机勿失。
竹片被放进信筒中封上蜡,以棉绳牢牢绑在信鸽爪上。那人扬手将信鸽抛入空中,灰黑的羽翼振翅融入夜se向远方飞去。
自北原道往南,过了峡中、京畿两道,便能抵达繁荣富庶的云州。
南方夏日炎热难耐,李义山单穿着一件葱绿半臂。李乐倒是穿得住袍子,靛青se领口翻开,底下的白中衣整整齐齐,一头乌丝高高扎起,露出後颈些微的曲线。马背上的身子挺直犹如劲竹,就是有些削瘦,好似轻易便能击落。
他们一行共五个人,各骑着马走在官道边上,蹄声悠哉散漫。道上商队、镖队来往频繁,各个打着大旗队伍整齐划一,步行者亦众。
「接着。」李义山将剥好的栗仁扔给她,「前边就要进云州郡城了,几千里的路都不歇一天,玉儿到底要去哪?要我说,嫁便嫁呗。她是咱们家的人,那位可不会亏待她,总b孤苦伶仃一辈子强。」
李乐捏着绵软栗仁,直视前方,「这些话,她听到该气你。」
「反正她又不在。」李义山故意放大声叹气还往後看了看,「唉,她只管跑,累了我这阿兄还得如此c劳。」
李乐觑他一眼,只怕李义山是巴不得桂玉跑遍大齐八道五十七州,好让他藉此由头跟着玩遍天下。
在拖沓追回桂玉的进程上李乐当然尽心尽力、贡献良多。
她吃顿饭能花一个时辰,早上贪睡能拖一个时辰,看到好吃好玩的事物就和阿兄一起拖上大半日,本来刻苦勤奋的将军义nv名声逐渐下滑,成了好吃懒做的拖油瓶。余下三人都是将军府里的护卫,以为他们离了将军的视线便变了个样,看过来的眼神是愈来愈不齿。
她的名声如何没有关系,桂玉喜欢就让她在外面多玩几天才重要。李乐将栗子一把扔进嘴里,官道有武侯巡逻,他们又总压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随,要是有意外随时能驰援,两人都十分放心。
一行人途经食肆,李义山做主决定要在此小歇,进了店便揪着小二问有没有看到骑着三se马的小娘子经过。
小二拿了十几文钱,喜笑颜开,「有有有,仆记得清楚,那匹大马还撞坏了咱的廐廊呢,巳正时那位小娘子在这吃了碗面。郎君可还想知道什麽?」
「没事了,先给爷们上几道招牌菜吧。」桂玉就近在眼前李义山仍不为所动,转头对其他三人道,「吃饱饭好g活,先吃再说。」
说完手肘顶了下李乐的手臂,意思大概是:这顿饭,再拖久一点。
懂了,李乐耸肩垂头,听话地拿起筷子开始夹花生米。
几人一边吃着饭,眼神自然地将周遭打量一圈。这小小食肆生意兴隆,半数客桌都被占满,好几人鞋不染尘,步履稳而紮实,一看便是习武之人。
李义山疵了下牙,压低声音,「我还道南方人都只会读书呢。」
「郎君这麽说可就不对了。」店小二笑咪咪地将片面端上桌,「咱们云州不就有清泉山庄麽?据说他们马上便要往北打了呢。」
「啊?」李义山张嘴,都是大齐人,怎麽还要打来打去的?也不曾听闻有贼子要za0f啊?
隔壁一汉子嗤了声,「瞎说个啥?人山庄这是要剿匪,找大夥一起把金峰那窝鼠贼踹了。懂不?」
「是是,小的嘴笨哈。」
此时又有人朗声道,「我怎麽听人说这次刀剑会友,是楚庄主给千金挑nv婿来了?」
食肆内一阵哄笑,一行人听得一头雾水。李义山问,「可是有什麽大事举行麽?」
有人对李义山戏谑道,「小郎君也想当清泉山庄的上门nv婿?啧啧,你这相好如此貌美,怎舍得负了她?」
李义山尚未来得及解释,李乐忽然将筷子拍在桌上猛然站起,他连忙去拦,「欸?别冲动!」
李乐却不是要找人家的麻烦,只见她径直往食肆窗边的位子走去。那儿坐着一位头戴幕篱的nv子,半透明的白纱垄罩全身,隐约能见到她一身水se。她只安静地坐着吃茶,神秘中带着脱俗的仙气。
一旁还有位上了年纪的男子,并不坐着而是站在nv子身边,言词激动地说些什麽,双手在空中挥舞,口水都喷到幕篱上了。男子发丝凌乱油腻,袍子上沾着乾泥脏w,与那nv子相较之下可真是云泥之别。
李义山打量那两人的片刻,李乐已经提起腰间刀。手腕翻转破空呼啸,下个瞬间刀鞘抵在男子後颈上,若不是她收了力,这一记就能把人敲晕过去。
「你认识她麽?」李乐沉声喝道,霎时间食肆里无人说话。
男子吓了一跳,忙转过身来,「哦豁,大侠……」
「纠缠小娘子,真是不知廉耻。」李乐嗤道,「滚。」
他家妹子好激动啊,莫非那nv子是玉儿?李义山仔细瞧了瞧,但那身形打扮和桂玉完全不同,他们三人可是青梅竹马,不会隔层纱就认不出来的。
正当李义山嚼着花生打算看场巾帼救美的好戏时,那nv子却将茶杯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白纱下双臂握着拐子,飘飘仙nv立时变成战仙,一支木拐凌厉袭向李乐耳畔,李乐反应极快,刀鞘格下这拐。
李乐退後几步拉开距离,呆呆地张嘴又眨了眨眼後问,「原来你们认识?」
那nv子声音清冷,「不认识。」
「他不是在纠缠你?」
「他是在纠缠我。」
李乐又张了张嘴,「那你为何对我出手?」
「我可有求你替我解围?」
「并无。」
「我看起来像是手无缚j之力的弱nv子?」
「确实。」李乐老实答。
nv子啧了声,甩动的拐子再次被李乐挡下。
「区区一个男人而已,我自会解决。」nv子扬手摘下幕篱,一张清秀疏离的眉眼破雾而出,彷佛有云气绕身,「你莫非是瞧不起我?」
李乐脑中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低下头抱拳,「是仆失礼了,对不住。」
行走江湖见识不浅,倒是少见这麽没脾气的人。nv子顿了顿却更进一步,打定主意要过上几招,「无妨,今日你我分出胜负後,孰是孰非,立见真章。」
nv子将手中木拐甩了个圈欺近她身前,这位娘子仙气飘飘,练的居然是近身功夫,拳拐并用。李乐根本无心应战,挡下两记连连後退。
眼见妹子莫名其妙和人打上架了,李义山连忙上前劝阻。他一个七尺少年挡在两名小娘子中间,提刀压下往李乐脸上招呼的拐子,「住手,都住手。有话好好……呃啊!」
可惜,他架住了一边却没档下另一拐,他的脸便毫不保留地替李乐挨了这一拐,疼得眼冒泪花。
眼看阿兄被揍,李乐顿时起了火气,ch0u刀便朝nv子劈下。刀背砍在了刀鞘上。李义山一只手摀着伤脸,另只手档下李乐的攻击。他运气喝斥,声如洪钟,「别打,都住手!」
食肆里顿时静了下来,他接着转头,一脸悲愤对那nv子道,「我哪儿招你惹你了?爷是无辜的啊。」
nv子淡然道,「你站在我拳路上。」
「都看到了就不能收手麽?」
nv子轻哼一声,以作否认。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油腻男子早就跑没影了,同行三人起身握着刀柄严阵以待。余下客人闪人的闪,看戏的看。打杂小二缩回後厨避难——这些武人可真是爆脾气,三天两头在店里大闹一场,他们小百姓可吃不消一拳半腿。
「行了,这事本就是误会,我妹子也给你道过歉,你看我还吃了一拐子。我们不想惹事,便到此为止吧。」
nv子蹙起眉各看两人一眼,却也没有再出手。
旁有一人嫌戏还没看够似的,戏谑道,「好一个顶天立地的郎君,被nv子揍了都不敢吭声,求着人不要打他呢。」
食肆的客人纷纷窃笑起来,很快又在李乐寒酷的眼神中渐渐消下去。
毕竟是行走江湖的武林人,见过si人的不在少数,见过战场的却没几个。将士与他们不同,士兵眼中没有胜负、侠义,只有生si。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时,地面突然传来轻微震动,伴随着达达声,一个庞然大物闯进客栈里,犹如天降神兵般冲破局面。
原来是匹大得不像话的马,牠得低下头才能挤进门,壮硕的身躯更直接将门框撞歪。毛发是亮丽的棕se,背上有着大块白毛与黑毛斑块,四只脚至蹄部粗阔黝黑——长得这麽不l不类,一看便不是什麽名贵宝马。
「谁的马,怎麽不栓好?」混乱中不知是谁嚷了一句。
马儿挤进店里,直直撞开沿途桌椅来到李乐面前,鼻子亲昵地直往她脸上凑。
李乐和李义山对视一眼——这不是玉儿的踏墨吗?
踏墨在这,马鞍也在,那麽人呢?
两人同时作出了最坏的设想,立时就要追,李义山扔下铜钱、李乐牵着马便往外走。食肆众人见他们瞬息间变了态度,神情不善,气场肃杀,一时间没人再说什麽。
使拐nv子追出来,「请问阁下姓名?他日我再上门讨教。」
李乐翻身上马,只回头看了一眼便扬长而去。她现在满心惦记着那位殿下的安危,哪有空搭里旁的?五人各骑自己的马,很快便将食肆甩在身後,踏墨沿途奔驰,沉重的蹄步也能生起风来。牠从官道奔至岔路,又进了小道,沿途道路愈来愈狭窄破旧,最後一头紮进树林中,五人看了看彼此,各自拔刀、上弦。
云州多灌木,林野间郁郁葱葱,最适合埋伏。
还没见到人影,踏墨却慢慢停下脚步,甚至低下头开始吃起野草来。
「喂,你倒是继续走啊。」李义山抬腿碰了下踏墨的背,反被马尾甩了一下。
几人都觉古怪,李乐下马去看地上有没有其他印子。此时草木响动,数人纵马自林间窜出,顿时将他们包围。
那些人身穿布衣、手提银刀,打量他们的眼神里透着贪婪之se,明摆着不怀好意。李乐打量他们的骑姿和架式,连握刀手势都没几个正确,这种货se就算只有她一人迎敌也不足为惧。几人毫无惧se,冷静地看他们排成破碎的阵形。
领头男子留着浓密的胡须,将五人各自看了眼後咧嘴道,「康庄大道不走,偏闯进深山老林里。此处虎豹横行,兄弟向诸位讨些平安钱,保你一路平安,不过分罢。」
是贼寇,踏墨领他们来此,怕不是桂玉遇上这群人惹了麻烦?
「才听闻附近贼寇猖狂,转头便撞上了。」李义山冷笑道,「一群瞎了眼的耗子,你们可知今日惹上的是谁?」
为首的马贼啐了声,「莫搁爷面前摆架子,没有平安钱便不能平安。管你是哪家小孩儿,老子揍完了都得哭着喊爹,一样是我乖儿子。」
「好一张臭嘴,满口p话。小爷便来为民除害!」
李义山竖眉怒目,面对盗贼他可没有在食肆时的耐x,提刀就要上。李乐攒紧缰绳,交锋前刻马贼群里突然传出一道朗声。
「中上乙卷,五三十二。」
李乐本已打算将这群人揍翻再一个一个b供桂玉的下落,这句乍听之下不明所以的话却让她垂下刀尖,刚显锋芒的眼神再度平复,指头在刀柄环首内划圈的同时寻声望去。
「书阁暗语?」李义山愕然。虽然听不懂,但这格式分明就是三人小时候为了逃避大人耳目约定的暗语。反应过来的他把你弄出来嘛?既甩开了碍事的,又有理由不让舅舅责怪你,我这一计是不是很聪明?」
李乐滚了滚喉咙,一时间不知道该赞同还是否定。
树林里传来纷杂的蹄声,那些马贼摆脱了李义山等人来到这里跟桂玉会合。桂玉掏出一锭银子,远远扔向马贼头头,「诸位有劳了,有缘再合作。」
「等等。」头头接了银锭喊住桂玉,同时一批手下从另个方向缓缓围住她们,「价码不对。」
事态有异,桂玉仍是从容,「有何不妥?」
「仔细想想,这笔生意赚得少了。」
马贼们纷纷露出窃笑,匪气尽显——怎麽会有这麽笨的人,竟想和贼做买卖?方才那些汉子看起来不好对付,可眼前这两人,一人文弱、一人可是小娘子,一手就能拍扁,这种软柿子不捏岂不可惜?
「说,你要多少。」
「谈钱嘛,太俗了。」那头头的眼神在李乐身上滞留,手指0着下巴发出啧啧声。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接着说下去,桂玉伸手将李乐挡在怀里,声音里的笑意依旧,只是眼神冰冷,「yu令智昏,不识好歹。」
还说着,她自怀中拿出几颗蜡丸,摔在地上砸碎後冒出滚滚浓烟。几个呼x1间众人的视野便被遮蔽,这烟里也不知道是什麽,稍微闻到一点便呛得人连连咳嗽。头头反应快了些,屏住呼x1还不甘心想追,浓烟中几支箭准确地朝他s来,他心下一凉,想闪却没闪过,箭杆狠狠地击中脑壳,他疼得大叫後仰落马,才後知後觉那箭上无簇。
兵荒马乱後浓烟缓缓散去,慌乱中马贼摔的摔、跑的跑,而那两人早已不见踪影。
桂玉在林间一路奔驰,约莫两刻後终於回到像样的小道上。李乐全身绷直,桂玉仍握着缰绳,手臂将她圈在身前没有半点要放她走的意思。
这下终於只剩她们俩了,桂玉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李乐却仍是一张冰冷的脸。
桂玉偏头看了看她,「许久未见,你怎麽不是很高兴?」
李乐回过神,「仆并未不高兴。」
「是不是埋怨我没先告诉你?」桂玉将双臂收拢些许,几乎要搂上腰,「没办法嘛,要是舅舅回府想走便没那麽容易了。我惦记着你的,这不就来接你了麽?」
桂玉的胳膊随着马背摇晃若有似无地碰到她,下巴轻轻搁在她肩上,李乐绷着肩膀,双腕一翻挣开麻绳,猫儿般俐落地自空隙间钻下马。
回头看时桂玉脸上的遗憾一闪而过,她摘下蒙面麻布露出乾净脸蛋,唇角g着薄薄的笑,眼中柔光闪烁,居高临下看着她。粗旷的布衣短打遮掩了她圆润的气质,却添上一笔疏朗。眉头被画了几笔刚y,难怪马贼会将她认作稚气未脱的小郎君。
「仆未曾埋怨过殿下。」李乐低着头,「仆是下人,殿下想去哪自然无需告知。」
桂玉闻言叹了口气不想答话,脚尖碰碰马腹让牠缓步前行。李乐跟随身侧,始终将手放在刀柄上埋头走路。桂玉自马上只能看到李乐乌黑的头发和後颈,愤恨地瞪了好几眼李乐都毫无所觉。
她家亲卫哪里都好,就是这颗脑袋又直又蠢,半年不见也不知道热切一点。对李义山就会亲切地叫阿兄,对李元贵好歹会称义父,对自己呢?明明小时候还会润儿润儿地叫,现在只知道她们是主仆了,一天天生份疏离,往後岂不是要形同陌路?
桂玉暗自腹诽着,李乐又开口,声音还是那麽平淡,「殿下何时回北原?」
「不回。」桂玉懒洋洋地说,「你要拿我怎麽办?」
「仆不敢冒犯。」李乐道,「只是……殿下早晚得回去。」
「你看到那车嫁妆了吧?」
「殿下,那是圣上的赏赐。」
桂玉的声音低了下去,喃喃道,「总有一天得是。」
每每想到此处她心底又是空落落地不安。幼时圣上一句话就将她赶出皇城,当她的手足在京城享受繁华时,她却要千里迢迢独自到陌生的北原生活。
进城前她掀开马车的帘子,风霜打在她脸上疼得睁不开眼。含泪缩回马车里,又想起来已经没有阿娘会温柔的手会帮她擦去泪痕。圣上将她扔出家门、阿娘也永远离开她。彷佛全天下都厌恶、嫌弃她的存在,那时她只觉得被抛弃了,惶惶不可终日。
当她对圣上而言开始有价值後,那个人又打算一句话决定她的终生麽?这次要将她赶去哪?要把她当成筹码送给谁?
如今她哪都不想去,只想跟自己的小亲卫和舅舅一家待在北原。
寒苦偏僻,盛产霜雪的北原。
她仰起头来看着湛蓝的天空,身子随马背摇晃,由不得己。待她出嫁後还能这般恣意骑马漫游吗?还是会像阿娘那般,在华美的g0ng殿中抑郁而终?她只知道她无法左右自己的人生,无法再习武、骑猎,还要为他人生孩子……思及至此她感到一阵恶寒,恶心的本能隐约抓住胃。
低下头时李乐仍看着前方,她动了动嘴唇,但未能发出声音。咽了下喉咙,再开口时有什麽要满溢出来似的,声音苦涩虚弱。
「乐乐,我不甘心。」
李乐猛然回头,眸子里终於透出一点温度。她小心地看着桂玉,像狗崽般用晶亮的眼睛仔细辨别她的情绪。她则坦然迎上李乐的视线,那怕这样会将柔软暴露出来。
李乐伸手拉住马儿,站在她膝前抬头仰望。桂玉知道她要开口了,却倏然有些不安,抢先道,「你难道甘心麽?」
她是有那麽点畏惧,就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李乐依旧时而单纯、时而深沉似海。似乎只要有一点反应不在她预料中,这个人便会完全脱出她的控制,变成全然陌生的另一个人。
李乐抬着下巴,缓缓道,「只要您不愿,仆当从您的意思。」
桂玉抿了下唇,不知为何明明顺了自己的意,心里依然觉得不满。
罕见的凝滞冻结了她们之间的空气,李乐观察殿下的神情不见任何好转——不过,桂玉问她甘不甘心是什麽意思?说到底她的身分又能有什麽意见?李乐不敢探究,只一心想着怎麽让她开朗起来。
「殿下若想在外游历,仆自当陪同。」
「这一趟,并非只有游历。」桂玉肃然道。
她毫不犹豫,「无论殿下要去何方,仆都会跟随。」
那双杏眼里蓦然盈满笑意,桂玉的情绪灵活生动,总能感染李乐那薄冰似的眸子映上不同的se彩。
她是北原公主的亲卫,桂玉去哪她便去哪,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在履行职责而已就让她这麽高兴麽?罢了,只要她高兴就好。李乐这麽想着,嘴角稍稍扬起。
桂玉稍微俯身,「哪里都去?」
李乐用肯定的眼神望着她。
「那便随我回寨子当押寨夫人。」桂玉笑得露出半口白牙。
被戏弄的李乐默默转身,继续埋头前行。
此处离云州郡城不过十里,两人走回官道上时已经能看见城池,桂玉站在道旁对空长啸三声。不过一刻时间,踏墨便踏着沉重的蹄子奔来。趁着李义山等人还不知所踪,两人各乘一骑进城。
一路走来李乐见过的城池不少,论繁华却没有能与云州一较高下者。北原西市不过是条街,此处则庞大了数倍不止,纵横好几条道都是市集。摊贩商家紧邻而聚,贩售琅yan青瓷、离州海货、关外胡香等,李乐听过的、没听过的南北特产一应俱全。城中主水渠与道路同宽,弯弯绕绕地流经家家户户,小筏往返迅速,亦有人在竹筏上摆蔬菜瓜果兜卖。
李乐东看西看,只觉得什麽都新奇。尽管她努力收敛眼神,身旁桂玉依旧jg准捕捉到任何一点渴望的念头,并把她多看两眼的点心全买了遍。云州茶点以jg致着称,就连街边卖的j仔su都像真的般小巧生动,害她捧了一路都舍不得下嘴。
夜晚投宿於城中,问了两间客栈才找到空房住。
桂玉换去布衣,穿上新置办的圆领袍,荷花白的袍子上绣着银灰对鸟纹,周身华白如月,乌丝浓黑如墨。她背直肩挺,尽管总说自己被皇室抛弃,站立姿态仍带着天生傲气,当她看向李乐时眉眼却温和润泽。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李乐在心中翻开了无数诗篇,阅遍千卷後才想到这句诗来形容眼前的人——象牙般细致、玉器般润泽。桂玉的阿娘真会取名字。
「好看麽?」桂玉笑问,李乐才恍然回神,放下咬了一口的荷花su,点点头。
「来帮我盘个郎君的发髻看看。」桂玉坐在床榻旁等着。
李乐仔细将手擦乾净後才上前,小心托起长发,她清楚要怎麽梳才不会扯痛头皮,拿着木梳一点点梳开,鼻尖嗅到一点点薰香气息。
「殿下要扮男装麽?」
「嗯,有个郎君在侧,旁人b较不会起歹意。」桂玉稍稍往後抬头,笑看着她,「你这脸蛋太yan,就算身披战甲也盖不住半分,我是不能指望你了。」
李乐眉头轻蹙,「若是有人敢犯,仆便会让他尝到苦头,殿下无须委屈自己。」
「算得上什麽委屈,你不也说了我好看?」桂玉道,「再说了,扮成男子也能混淆视听,教李大郎找不到咱们。」
「阿兄……」
「别管了,让他自个玩去,我有你就够啦。」桂玉道,「反正要在云州待一阵子,丢不了。」
「殿下留在云州,是做何打算?」
「你猜猜?」
李乐动作缓了缓,认真地思考起来,她一想事情就会变得沉默,桂玉则习以为常地享受宁静。
她还没将头发盘起来,桂玉却突然转过身打断了她的思绪,那双杏眼微眯地笑着,抬头时脆弱的颈子完全暴露在她手边。李乐身子本能僵y,桂玉握着她的手道,「对了,你还要帮我画眉毛,可要画得英武一些才有男子气。」
李乐看着近在咫尺的脸蛋,墨玉般的眸子在沉默中凝视桂玉。
桂玉有些迟疑,「乐乐?」
突然间李乐抬起头,眼神从温顺到锐利的转变不过一瞬,她盯着屋梁,屏息倾听。
瓦片间发出几乎不可闻的轻碰声,对方非常小心地移动,李乐知道那绝不是猫,猫无须刻意隐匿自己的行踪。
有人,而且脚步单纯,只有一个。李乐伸指b了b屋顶示意,桂玉很快就明白状况,放开李乐後退到墙边拿起她的匣弩。语气如常地发出声音让上面的人听,「你小心点梳,别扯痛我了。」
李乐ch0u刀出鞘走到窗边,全程迅速而专注,不曾发出任何声响。
正好窗子正开着透风,李乐跳上窗沿,停在这听清了敌人方位後足尖一蹬快速翻上屋顶,一个穿着黑衣的人影正伏低身子贴在正上方。
夜se中银光乍现,李乐手中刀刃攻向黑衣人,势如雷电。
李乐杀得突然,可惜对方身子一翻避开刀尖,反应奇快。李乐一刀不中立刻再出一刀,攻势直袭敌人腹部。她完全不过问对方的来历及目的,反正先下手为强。
刀尖传来些微的阻力,约是划破对方皮r0u,有什麽y物从对方怀中掉出来,掉在屋瓦上後滑下去。另一道银芒隐约闪烁,黑衣人ch0u出一柄短刀向她脸上攻来。李乐夜视不差,看得分明,却完全置之不理,反手将锋刃往敌人咽喉抹。
生si只在瞬息之间,谁快一步谁就活下来。在桂玉视线外她浑身都变了个样,散发着冰冷浓郁的气场。
黑衣人怯了,他急忙调转武器回防,两人的兵器在黑暗中擦出闪光。金石相抵时李乐运起碎断诀,一刀「断」字将气力集於锋刃的线上,庞大内力瞬间传过去砍进刀身,对方马上意识到这gu气劲难以抵挡,机灵地向後摔泄力。
他直接沿着屋瓦的斜角往下滚,直直坠到地面,落地後闪进巷弄间隐匿了身影。李乐下意识提足要追,又想起桂玉还在屋里,便只能放敌人离去。
李乐跳下屋顶,轻盈落地。在黑衣人掉下来的地方看到一些血迹、断开的刀尖,她又四处搜索,终於在墙角发现黑衣人掉落的物件。
那是块约两指宽、一指长的黑se木牌,上头刻着条弯曲的蛇,在月光照s下隐约能见到蛇身上有四道极深却无b细致的鳞片刻痕,另一面平整光滑。系着木牌的绳头已经被斩断了,李乐垂首看了几眼便将它收入怀中。
她攀上外墙施展轻功,三两下便从同一个窗户翻回二楼房内,桂玉立刻拉着她的手将她前後左右都看了个遍,「没受伤吧?」
「没有。」紧绷的肩膀缓缓垂下来,李乐又变回那副安静收敛的模样,垂着头耸背,「是个会点武功的小贼,无须忧心。」
「哪来的小贼竟然能从你手底下溜走?」
「听闻云州近日有武林聚会,兴许是高手。」李乐的语气和表情都极为平淡,刀尖血se却无声诉说着搏斗的激烈。
「高手竟也要做贼,这世道可真是乱了。」桂玉道,「你刚才下去找什麽?」
李乐摊开手掌,断掉的刀尖碎片躺在掌心。桂玉拿起来看了看,没能看出甚麽,随即扔到一旁。
莫名遇袭让两人都沉默下来,各自陷入思绪中。桂玉也没那个闲心再缠李乐梳头,将外袍脱了,又在枕边放好匣弩以备不时之需,要熄灯前李乐却抱着被褥回来。
下榻时桂玉便要了两间房——一是桂玉不缺钱,二是两人都习惯彼此待在附近的同时有自己的空间,如同她们在将军府里的小院。
「冒昧了。」李乐垂着头,语气透着明显的困窘,「仆担心,殿下的安全,请允仆待在同房……」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桂玉侧卧在榻上,笑道,「想陪我睡便直说,位子挺大,快快上来。」
李乐却退了一步,「仆睡地上足矣。」
「别啊,地凉,病了怎麽办?」
「在关口时更寒、更冷,也未曾病过。」李乐将被子摊在房门附近,虽说是在同间房,两人的距离却远得很,中间还隔着小几。
「那你何必去呢?」桂玉脱口而出。见李乐将脸撇过去,又放软了语气,「看来舅舅还是让你吃苦了。」
「仆吃苦,理所应当。」
桂玉g了g笑,翻身下地来,不分由说抱起李乐带来的被襦,回头铺在紧临床榻的地方。
「你不靠我近一些,若是有意外又该怎麽保护我?」
李乐被这正当的理由说服了,再说也不是同睡一榻,於礼而言不算毫无分寸,於是她捻熄灯芯後顺从躺下。
刚到将军府时,两人曾有过一段同床而眠的时光。
那时桂玉只有六岁,还是个沉静内敛的小公主,她们几乎时刻待在一起,只要分开太久桂玉就会慌慌不安。谁来哄都没用,非得找到她後才肯安分下来。
就寝时也是如此,总是红着眼眶静静地看着她,分明一句话都没说,年幼的李乐却能从中读出无尽的委屈害怕。
她需要我。於是小李乐屈服了,y撑着和桂玉睡同一榻。
晚上她缩手缩脚抱成一团浅浅地入眠,桂玉翻个身动动胳膊她就会惊醒,桂玉本人睡得倒好,抓着她的衣角一觉到天明,ga0得她白天都恹恹的提不起劲。
月余後她实在受不了,试着翻墙逃出将军府时被桂玉逮到。尊贵的小公主不闹不吵,就在墙脚抬头看着她安静地掉眼泪,豆大的泪珠不断从圆滚滚的脸蛋滑落。她心慌意乱,只好从墙头跳回来拿袖口在对方脸上一顿乱抹,好好一张脸被她抹得通红,人都弄蒙了,眼泪也停了。
为了将她留下来桂玉才终於退让,慢慢地让她搬到隔壁屋去。
夏夜有些燥热,李乐抱紧冰凉的刀鞘,睁着眼躺在地上。她想像自己仍在玄武关,一个人待在小帐中,外头是风沙与冰霜,还有雁啼与马鸣。慢慢地,心头烦躁才被北方寒风吹熄。
隔日桂玉带着李乐出了城,打马往西北走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名为清泉的小镇。此镇坐落於清泉山庄脚下,故此得名。
小镇内外热闹非凡,尤其镇外郊处,搭着宽敞的擂台,上头红旗飘扬,金线绣着人头大的「刀剑会友」四字,随风飘扬。周围人有些抱剑、有些佩刀,亦有人赤手空拳,站在人群里看擂台上的人b武过招。
这刀剑会友,乃是由清泉山庄举办的武林盛会,号召南武林群雄一聚,可不是随便哪个力气大的莽夫便能参加。名门正派、英雄豪杰,清泉山庄自然奉上请帖相邀,无门派、无名头的散人想一争头筹,必须手执邀帖方能踏进山门。
若想争得邀帖踏入山庄,只需在清泉镇擂台上连胜三场即可。
两人挤在人群里,连看了几场b武,此时台上使刀的汉子正追着另一人打,胜负已分,没什麽好看的。李乐看了几眼便回头看向桂玉,她疏起男子发髻戴着幞头,上了些妆遮掩柔气,又换一副炯亮眼神,确确是个清秀少年郎。
李乐听她说起刀剑会友时知之甚详,似乎早有计画要来此。可她还是不懂,桂玉莫不是要和武林人一争虚名?争到了又如何?这和她们有什麽g系?她疑惑时不会多问,只是默默想在心里,往往沉思半日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台上局势已明,桂玉仍兴致盎然地看着,「乐乐看,那小郎君也是个用弩的。」
李乐望去,看了好一会才找到被扔在地上的臂张弩。被追的人是个瘦弱少年,看起来b她们还小几岁,左滚右闪,狼狈不堪,当众哭求道,「师父让我下去吧,再这样我就要被砍si啦!」
台下众人都被这幕逗乐,连作主判的山庄门生亦背过去窃笑,原本刺激热血的气氛顿时欢快起来。
「弩箭杀伤力极高,在战场上大有用处。」李乐道,「可臂张弩上弦耗时,擂台狭小无处施展。切磋讲究技巧,而非杀伐,以弩应战,难胜。」
「小郎君拿的可不是普通的弩。」桂玉笑道,「那钩心的型制不同,弩机宽厚,必有玄机。小郎君若是沉着应敌,胜负或许难说。」
李乐闻言多看了几眼,要是让她看刀,她一下就能分出刀身几尺几寸长,却分不出那柄弩有什麽区别。
那小郎君在台上0滚打爬,台下师父终於允他下场,骂骂咧咧地训他不争气。这对师徒就这麽众目睽睽下一骂一挨,也不嫌丢人。
桂玉拉着她的袖子,眼神闪亮,「走。」
两人钻过人群往那小郎君的方向挤过去。那位师父看上去约莫不惑,下巴留着小须,x前配戴一副黑黝黝的铁锁,发丝油腻,衣着脏w不堪,十足落魄。他指着徒弟一顿碎念,中间几乎不带歇息,好像有一套数落人的文章存於心底捻来即用。他念到一半抬眼和李乐对上视线,立时气得吹胡瞪眼。
「是你!」
李乐想起来了,这不是在食肆纠缠使拐小娘子的登徒子吗?她下意识将手握上刀柄,对方见了马上後退,换上慌张的表情只差没跪下来,「nv侠且慢!在下弱不经风细如蒲柳望秋而落望冬而枯,万万经不起您碰一碰,您要什麽好好说,不劳您动武累了胳膊。」
李乐被他这串话说的一愣一愣,差点以为自己才是坏人。
「你认识?」桂玉奇道,李乐便将在食肆里的事全数告知。
听到李乐说他是登徒子时他挥舞胳膊道,「你放p——」
李乐一个眼神转过去,他又低下声音,「我、我是说,在下并非那样的无耻之徒。
「在下师承围地千机楼,受楚庄主相邀来此参加会友,yu重振我千机楼技压武夫的威名。话说我师父建门立派之时曾发下豪语——十载滚木尘,千机压武夫。尔等可知,他老人家当年威震江湖,甚麽南泉北风都还不存在……」
「咳嗯。」瘦弱徒弟清了清喉咙,他才恍然道,「喔,先不提此事。总之我们师徒可是拿着请帖的客人,谁知在道上遇见点水会那帮粗人,仗着会几两功夫把咱的请帖和盘缠都给抢了,在下拉着脸皮好说歹说,那小娘子就是不理。我不过是讨回自己的东西,你这瓜娃子还说我是登徒子?」
一旁人群里有个少年在听他们谈话,闻言道,「郎君所言,会几两功夫的粗人,莫不是点水会周大武?」
「是不是我可不晓得,反正那帮匪类就仗着他们人多,欺凌我师徒俩身无武功!」
少年甩手张扇,轻搧掩面,「据晚辈所知,点水会此次派来的,可是掏江派堂主周大武,人称伫河石。此人人如其号,是个魁武如石柱的大汉,可不是郎君所言的小娘子。」
「我自然晓得!那小娘子不与匪类同道,可也是点水会的人物,总归是一家子。那帮粗人又不讲理,我还能找谁说去?」
这些江湖人的关系好复杂,李乐蹙眉想道,那周大武抢人钱财,使拐小娘子又好斗得很,这点水会感觉不像名门正派,倒更像匪类。
执扇少年不再答话,掩面露出一双笑眼。桂玉听完来龙去脉,抱拳赔礼,「看来此事是舍妹一时冲动,未明事理惹祸,还请狄楼主莫怪。」
李乐顿了下才想起桂玉说过要和她扮成兄妹。她低头拱手,诚心诚意道,「对不住。」
却见他狐疑地看向桂玉,「小郎君知道我?」
「那是自然,围地千机楼狄楼主,晚辈久仰。」说着她拱手一拜。
「居然有人知道我。」狄墨心脸se狂喜,连连拍手,「好哇!不枉我千里迢迢出围地,千机楼大名誉满天下,指日可待。」
他眼神扫过李乐时却是一顿,又沉下脸来,「非也,你俩是一块的,请帖的事还没算完呢,要不是这瓜娃子搅局,我们师徒就不用在此和人争什麽高下。可怜我徒儿,身无武功还要上台挨人打,这笔帐你们要怎麽赔?」
桂玉问,「狄楼主既是山庄请来的贵客,何不将事情始末告知?山庄可不至於怠慢了才是。」
「说是说过了,可那山庄弟子孤陋寡闻,居然没听过我千机楼的名号,w蔑我们师徒是骗子,我呸!他才是瓜娃子,打胡乱说。」
桂玉看着狄墨心x口的锁笑了笑,「有眼无珠,这七巧玲珑锁可是世间珍奇,佩者绝无俗辈,敢问是否为穆前辈所做?」
狄墨心双眼几乎要放出光来,这枚锁可是穆南辰得意之作,老人家仙去前便留话要传下来,让千机楼主代代做为信物。他握住桂玉的手道,「正是先师所铸,他乡遇知音啊!小郎君可是同行?」
「不敢当,不过是兴趣所在。」桂玉笑yy地拨开狄墨心,免得这双巧匠的手要被李乐糟蹋了,「晚辈对机关术略懂毫末,未曾想竟能在此遇见狄楼主,不知晚辈是否有幸讨教一二?」
未等狄墨心答,她又接着道,「请帖的事狄楼主无须烦心,此事好办。舍妹正好会些拳脚功夫,我们去替狄楼主讨个公道便是。」
「这……」狄墨心已然忘记自己才跟李乐讨饶过,瞧着那纤细的身版皱眉。
桂玉笑了笑道,「舍妹虽未投入大家门下,但自小习武,刀有所成。在老家,整个州府内无人能与其敌手。就算是这个刀剑会友嘛……罢了,不好说。」
李乐听着桂玉的话,头垂得愈来愈低,已经没脸皮去迎上周围视线。在场可都是心高气傲的武人,千里迢迢来云州一试身手,各个都觉得会友头筹非自己莫属,此时听一个小郎君大放阙词,纷纷打量李乐後嗤之以鼻。
桂玉却是昂着首微笑,狄墨心见她这般气定神闲,连连道好。而後又挠头道,「可会友明日便开始,现下也不知那帮匪类於何处?」
「此事好办。」桂玉往镇上走去,到了热闹的小集市後在街边寻个小乞儿,仔细吩咐了要找的人後小孩儿便快手快脚地跑了,不到一刻时间又带着点水会的消息回来。
「原来这些小乞丐还有这等用途?」
「狄楼主日後若想托他们办事可要当心点。」桂玉微笑道,「市井中龙蛇混杂,不可全信。」
她掏出好几个子递给小乞儿,那孩子眼睛一亮,本以为只能拿一两枚钱,没想到这几人大方得很,小手抓着铜钱就要溜。忽然严厉的一声「回来」将他身子定住,动也不敢动。
李乐自腰後小囊中抓了一串钱塞进他手里,没再说任何话。
清泉山庄对待贵客可是尽心尽力,镇上几家客栈都被包了下来,提供给手执请帖的门派弟子投宿。一行人踏进客栈便看到十数人正围着方桌掷骰子,桌上摆着酒盏、铜钱、r0u乾等,墙边靠着一排棍bang,那些人c着不同的口音笑喝b大小。其中五六人脱了上半身,袖子盘在腰间,露出粗糙丑陋的赤膊。
李乐这半年在关口已经看得麻木,可桂玉在场就不一样了,她恨不得马上变出椎帽给桂玉戴上,好教那双眸子别被这些臭皮囊w染。她暗自啧一声,握刀的手紧了紧。
狄墨心连续清了几下喉咙,那帮粗人正玩到兴头上,丝毫没有理会他们。
「这就是点水会?」桂玉问。得到狄墨心肯定的答覆後她g了g嘴角,大步走向方桌。
她跃上桌面,一脚踩在铜钱上。此举效果惊为天人,满桌糙汉立刻沉默下来,瞪圆了眼睛看向她,有几人已经将手伸向棍bang。李乐往前一踏,跟着将单脚跨在桌上,刀举起来随时要出鞘,威吓意味十足。
「打搅了。」桂玉在桌上踏了个圈,微笑拱手,「请诸位听某一言,某友丢失了一件极为重要的物件。希望诸位能助某寻回,某必感激不尽。」
「东西丢了便丢了,阁下这般盛气凌人寻我兄弟麻烦,又是何意?」
一名男子自二楼徐徐走下来,交领宽袖,衣袂翩翩。汉子们立刻起身相迎,「孙参谋。」
不过是个江湖帮派,居然也有参谋?李乐上下打量几眼,见他一派儒雅行风,心里便没那麽厌恶。
「郎君的麻烦,可不只有这点。」
姓孙的看了看千机楼师徒,转回来看了桂玉後视线落在李乐身上徘徊,「阁下所言何意?」
桂玉伸掌b了b狄墨心,「某友奉令行於河内道,勘查民情、巡察政绩,不料半途遭劫,钱财事小,丢失符牌事重。」
勘查民情、巡察政绩,都是道巡察使的工作。桂玉一字一句暗指点水会抢了官符,狄墨心慌得连连摆手,桂玉却无视於他,转头问向李乐。
「乐乐,盗符者,当何罚?」
李乐以食指在刀柄环首内快速画了几圈後答,「《永正律》卷十九,盗传符者,流二千里。另窃盗得一尺,徙三年;伤人者,绞。」
桂玉点头道,「某友不愿上报将事闹大,若是诸位能配合,某自感激不尽。」
这麽个落魄大叔,怎麽可能是道巡察使?江湖事自有道上规矩解决,这些人放肆惯了,官字一听便刺耳得很,最容不得有人用律法胁之。
一个汉子顿时就坐不住了,大掌往桌上一拍,「放p!这乌gui全身上下就值两个子,兄弟们拿去买酒都还不够喝一口。最值钱的也只请帖的那张纸,根本就没有什麽传符!」
「对,请帖当然要还,还请郎君快交出来吧。」桂玉瞧着他笑,微微扬起的嘴角里尽是狡诘。
「住嘴。」孙参谋对自己人拂袖道,转而看向桂玉,「既然阁下熟知律法,可知诈称官者,当何罚?」
李乐差点脱口说出杖八十,被桂玉悄悄踩一脚阻止了。桂玉挑眉道,「何人诈称官?诈称何官?」
那糙汉瞠目结舌,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你娘的——」
「我让你住嘴。」孙参谋叹了口气,「我等行事光明磊落,阁下不必如此捉弄我兄弟。」
「郎君既承认盗了某友请帖,原封不动还来便好,某确实不愿徒惹是非。」
孙参谋走向方桌将物件拂开,从袖里拿出请帖放上来,竹片与纸张厚厚一叠堆在桌上,看来除了千机楼亦有不少门派受害。
桂玉笑了声,「诸位本就是山庄贵客,要这麽多帖子又有何用?」
孙参谋亦是笑了笑,瞟了眼李乐後道,
「世人熙来攘往,名声、神兵……美人,有谁不向往?说起来,刀剑会友本便是为一较武艺而设,阁下与阁下之友,既然不会武功,又何必去自讨苦吃?一份请帖,便是两个会友的名额,不如将这机会分给兄弟们,匠籍回围地打铁,小娘子回闺房……呵,人各得其所,阁下莫要强求。」
桂玉懒得回他,蹲下身来便要拿走请帖。
「且慢。」孙参谋伸手压住,「尚不知二位姓名?敢问又是出自何门何派?」
「某姓穆,字知雨。这是舍妹,平乐。」二人毕竟不可能用真名招摇过市,便在桂玉的安排下取了两个假名。她抱了抱拳,唇角g了下,「无门无派,家传武学。」
孙惜寒眼底亮了亮,似豺狼见到肥r0u。千机楼虽有个门派的头衔,说到底不过是做工的。而这对姓穆的兄妹,只有妹妹佩刀,又一副瘦弱身板,就算只有他也能轻易制服。背後没有大门派当靠山更是好欺负,待会门板一关,就算发生什麽事也好掩饰。
孙惜寒眼神一直在李乐脸上徘徊,见她年岁约莫二八,已是半开的花。她的脸庞轮廓深刻,尤其鼻梁、眉骨及下颔,锐利分明,若是笑一笑,定然yan人。可这小娘子偏偏板着脸,冷冰冰的模样反而叫人心痒难耐。
孙惜寒被冷眼回瞪,心里却有些愉悦,「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穆小郎君拿甚麽来换?」
桂玉见他谈话间一直盯着李乐瞧,忍不住将人挡在身後,「换诸位平安无事,好手好脚地上山。」
「阁下口气可真不小,除去千机楼那两个做工的。阁下一位小郎君,再加上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只怕今天这门,都不一定能出得去呢。」
李乐纳闷,他哪只眼睛见到自己娇滴滴了?桂玉却附和道,「我家小娘子娇归娇、neng归neng,打几只野狗倒是绰绰有余。」
那边点水会众人气得大呼小叫,孙参谋摆了摆手使众人安静些,将嘴角扭出笑来,「不若这样吧。阁下做我的小舅子,你我成了亲戚,一道上山好好培养感情。」
李乐一双眉立刻沉下来,还不等她发作,桂玉摆出嫌弃的表情,「哇,此人好不要脸。」
随即无视点水会众人,转而对李乐轻语,「乐乐不怕,谁来求亲我都不会允的,好不好?」
她说後半句时声调放软,听起来就像在撒娇,好似有只手自脊椎往上拂过後颈。不悦顿时被抛诸脑後,李乐僵着肩颈动弹不得。
「小舅子一时没想清楚的话,怕是要吃些苦头了。」孙参谋直直看着李乐,手稍微一摆,点水会众人立刻散开将他们包围起来。千机楼师徒本来都溜到门外了,又被人推回屋内,苦着两张脸可怜地看着她们。孙参谋往後退一步,笑道,「兄弟们可要记得怜香惜玉。」
几人舞着棍bang就往两人身上招呼。银刀出鞘,削泥似地断了木bang。李乐抬足踢退另一人,刀锋回ch0u,银芒直指姓孙的。
正要砍断他的手腕时,一柄收拢的摺扇撞在刀身上,浑厚的内力打进刀里,激得她下意识运功反击。两gu气劲相碰,感觉犹如与巨岩对击。李乐的内功刚y,生生将摺扇弹飞,不过刀路也歪了,没砍中人。
那柄扇弹至空中,被一跃而起的少年接住,展开扇面是幅蛟龙戏水图。他摆在x前轻摇着,身子飘飘然落地。李乐认出了是在擂台旁跟狄墨心搭过话的少年,她银芒调转指向对方x口,出势终是收敛了些。那少年转动手腕,扇骨撞在刀背上,收拢的同时又是一gu浑厚内力将她打歪。
此人内功极深,说不定还胜过义父。李乐警戒心顿时紧绷,不敢松懈。
正是剑拔弩张时,一道尖锐的怪声大喊:「打起来!打起来!」
众人皆是一蒙——哪来的好事之徒?
随着扑腾拍翅声,雪白的小身影降落在少年头顶,柔软腹部窝在发丝上,将他的发冠当作鸟巢。牠小小的墨黑眼睛打量着四周,黑se的喙一张一合,对着孙参谋怪叫:「gui孙子!gui孙子!」
桂玉噗哧一笑,连狄墨心也忍不住扭了扭嘴角。然而孙参谋此刻冷汗直流,半点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只想着若不是少年介入,他早就断了手——一个小娘子而已,怎会有如此武功?莫非这对兄妹骗了他,其实是名门大家之後?
点水会一汉子按耐不住,「你这臭鸟,胡说八道的骂谁呢?」
那鹦鹉大叫,「就是你!就是你!」
「好只聪明伶俐的小鹦鹉。」桂玉抚掌笑着。点水会众人躁怒不已,挥舞着胳膊拳头的,马上又要冲上来教训这只鹦鹉。
「行了行了。」少年将内力入声,虽不宏亮却穿透了在场所有人的身躯,震得众人耳内嗡嗡作响。他一手抓住鹦鹉,将牠扣在指缝间拿捏。鹦鹉顿时服服贴贴,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畜生冥顽,还请郎君莫要往心里去。小生在此替牠向您赔个不是了。」
「你又是哪来的浑小子?养这畜生四处泼脏水?」
「失礼了,小生姓张,字慎尔。算得上是清泉山庄门人。」少年一报上姓名,点水会众人脸se皆是一惊。他视若无睹,举起手里的鹦鹉,「这是雪花娘。虽然调皮,但若是以礼相待,牠自会乖顺。」
雪花娘好似能通人语,对答道,「是我!」
他将雪花娘收进宽袖中。先转向千机楼师徒,拱手一拜,「晚辈拜见围地千机狄楼主,未及早相迎,还请莫责。」
狄墨心连忙回礼,口中说着「少侠客气了」之类的话。接着张慎尔看向点水会众人,「足下当是掏江智囊孙惜寒,小生拜见。」
孙惜寒回过神来,一双鼠目在他身上打转,「白鹦鹉,戏水扇。久仰武学满腹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俊朗非凡。」
「不敢当。」张慎尔礼貌微笑,「不知周堂主何在?於礼小生当拜见。」
周堂主想必是他刚才提到的伫河石周大武了。孙惜寒缓缓道,「堂主身负要事,先行上山。某些宵小之辈误以为有机可趁,惊扰了山庄,还请莫怪。」
「孙郎君莫要担心,在山庄的地里,定不会让贵客受委屈。」张慎尔陪笑道,桂玉却听得出来他并未说明贵客指的是哪一方。最後他转向她们,抱拳道,「方才事态紧急,小生失礼了。」
张慎尔抿着唇,露出有些促狭的笑看着桂玉,「二位勿着急,此事始末小生已明了,这便替清泉山庄将事情解决了。刀剑会友,互相交流是首要,头筹与名望,不过是身外之物,诸位远来是客,莫要伤了和气。」
孙惜寒既然知道张慎尔的名号,看来他身分不假。对双方的态度又有微妙不同。桂玉问,「郎君打算如何解决?」
「小生方才便在门外听着。孙郎君所言不无道理,既然会友需b较武艺,抢夺请帖,亦可算在其中。」张慎尔道,「若是穆小娘子有意抢夺掏江派请帖,小生本不该拦。可此处已是山庄脚下,离郡城不过二十里,若在此闹事,着实不妥。
「不如穆小娘子与小生切磋。若胜了,小生便将请帖奉上;若败了,意味着擂台对诸位过於危险,还是请打道回府吧。」
「不错,此法甚好。」孙惜寒立刻附和。桂玉望着他,看来张慎尔的武功确实不俗,才让他这麽着急抱大腿。
这方法於她们而言也是好的,点水会人多势众,不好对付。倒不如将事情摊上台面,让山庄主持公道,也不至於传出甚麽流言蜚语。
她看向李乐,对方稍微垂眸,她便读出了认同,向张慎尔道,「点到为止。」
「郎君放心,小生不喜见血,定不会伤了令妹。」
为了不砸损客栈财物,一行人互相堤防着来到山庄搭设的擂台边,张慎尔放飞雪花娘。他轻功姿态俊秀,飞身跃上台。李乐托付山庄门生看顾桂玉後,一手撑着台面翻上去。
「打起来!」雪花娘又开始大声怪叫引来周围视线。牠相当自然地落在桂玉肩上,被李乐瞪了好几眼。「揍他!揍他!」
桂玉曾放过李元贵养的鹰,对付一只小小鹦鹉不成问题。牠采在桂玉递过来的手指上,看起来就像在为主人的对手助威呐喊似的。张慎尔一点也不在意,以摺扇b了b地板,看着李乐的眼神闪烁着纯粹的兴味。
「穆小娘子,请。」
李乐将手指扣着环首ch0u刀,由於握柄被埋入鞘中,刀身全出时才能见到全貌。银锋在她手中显得笔直刚y,李乐反手握刀,抱了一拳後便算是打过招呼。
武功一如明镜,会映照出人的x子。
几乎是在松拳的刹那,银光如电,割裂破空,直朝张慎尔身躯砍来。李乐这击直快好猜,他步履轻盈,摇着扇子向後飞退躲过。
刀法使至老处,却卷起一gu刀风扑向门面,裹挟着无b刚y的内力令他x膛震了震。他赶紧运起内功护t,只受了阵风却觉得内海震荡,余波不消。
他以扇掩面,再次仔细审视眼前的小娘子。
李乐身子纤细,神态内敛安静。虽从步伐来看十分容易就能认出她是练家子,却难以想像她竟有如此刚y的内劲。
一般武人都会选择适合自己的功夫修练,身高t壮者练重兵,而nv子通常会选择剑、软鞭等轻巧灵活的武器,内功则是悠久绵长。就算y练强势的心法,x子若是不合适也难有所成。
有趣。张慎尔眼带笑意,靠着轻功不断闪避。李乐的刀路在他眼中单一好解,避开并非难事,一劈一砍被解析成银芒写成的刀法,犹如书册摊在面前般轻易便能读懂。
他不接招,也是惧了李乐的内力配合刀法威力强悍,会伤及自身。
李乐数击未中,攻势渐缓。张慎尔手中扇子以竹包铁为骨,丝绢为面,甩起来流畅又有分量。他以扇作剑向李乐刺来,剑姿潇洒如飞,一点也不在意短短的扇头难以近李乐的身。
她转刀往张慎尔的手腕削下——破字刀气聚一点,在锋刃弧线受力的瞬间便会凝聚贯通,就算是坚石也得被砍出一个洞,骨r0u更不必说。
却见张慎尔重心还在身前,脚尖一踢又偏向外侧,手臂虚画半圈避开刀尖,再次向她门面刺来。此时收刀不及,李乐不敢以身接招,抬起左手以掌为刀对着扇头劈下。
她以y碰y,利用刀法的寸劲弹开攻势,左手臂阵阵发麻,表情却一点也看不出破绽。
张慎尔的动作总是很简单,似乎会一些外家功夫,却并不融会贯通。令她忌惮的是对方的内功,他看起来b李乐大一点,但总归不过弱冠。若纯粹只论内海,却是她所知道第二深厚的人——到底是哪派心法,能使人积累如此神速?李乐初入江湖,除了手中一柄刀,其余一概不知,便不再做猜想。
李乐平时和将士对练用的都是无锋铁刀,没有伤残的顾虑。如今握的可是锋利无b的开刃刀,她一面想着要替桂玉赢下b试,一面又顾虑着不想害人受伤,心有所碍而只使了八成劲,连带着刀路也沉滞许多。
一刀一扇交手已逾五十招,都不见疲态。李乐看着张慎尔一副玩得正乐的模样,心道,这小郎君实力强劲,却似乎无心取胜,否则他若是蛮横攻击,我必得再使更多劲。如此一来不过十招我们之间必有人挂彩。
她心中困惑,刀势随之一缓。果然张慎尔势态亦放软,双眼微张好似想起什麽来,步履连退拉开距离,有些刻意地发出「啊」的一声,接着往後倒下,「哎呀,认输!我输啦!」
李乐提刀的手还扬在半空中,困惑地停下动作——这也能行?
「输得好!打得好!」雪花娘立刻飞上前,用翅膀连拍张慎尔的脸嘲讽,「输啦!输啦!」
「喂,这分明是打假吧?」台下观众喊着。作为主判的山庄门生仍宣布李乐获胜。
她收刀回鞘,对张慎尔抱拳,「承让。」
张慎尔抓住雪花娘,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笑着道,「不敢当,小娘子好俊的刀法,小生今日有幸了。」
李乐不善客套,又觉得彼此都没使甚麽真本事,说不上有什麽收获。好在张慎尔的善意她还是有感觉到的,拱手再行一礼便下擂台去找桂玉。
周围看热闹的武人眼神已经不同了,纷纷给她让出一条路,她看见桂玉时拉开步伐想快点走过去。却被狄墨心拉住手,他情绪激动道,「小娘子,非也,nv侠!是在下瞎了狗眼,竟然没看出你身手如此不凡。多谢nv侠为我千机楼赢回请帖,从今日开始nv侠便是千机楼的恩人——」
「不必。」李乐扯开手臂,马上缩到桂玉身边。
「打得真好。」桂玉笑着看她,又昂起头来迎上四周视线,眼里满满的都是炫耀。
李乐也朝周遭望了一圈,「点水会呢?」
「方才你开始稍占上风後他们便跑了,我也懒得去拦。」
张慎尔跟着李乐下擂台,听到桂玉这麽说便接着表示,「无妨,小生去知会守门弟子,明晚开武宴前诸位上山必不会有人拦阻。」
「多谢张小郎君!」狄墨心又去握着张慎尔的手,「小郎君明事理、见识广,面相清秀武功潇洒,当真是南武林新血之楷模。」
「笑si人也!」雪花娘叫道。张慎尔一点脾气也没有,只无奈地将鹦鹉塞回宽袖中,「前辈过誉了,此事本是山庄弟子做得不对,小生必会处理妥当。」
他转过来,眼神闪烁看着她们,「我观穆小郎君步履稳健,想来当同样身负绝学,不知小生是否有幸领教?」
「绝学没有,不过是身t好而已。」桂玉道,「某身无内息,与张小郎君一试,恐怕要负伤下场。某珍惜生命,还是罢了吧。」
张慎尔不信,得到允许後来探桂玉脉门。他的内力探寻进去,不到一寸便走进si路,怎麽试都不通畅。
「竟有这等t质?」他惊奇挑眉。就算是不曾习武的人,经脉也该有通道连向丹田内海,桂玉的身子却毫无轨迹可循。他惋惜叹道,「可惜了。说来惭愧,小生自诩见识过几两武功,便默认了这武学满腹的虚名。不料今日遇见二位——小郎君的t质前所未见,小娘子的刀法亦认不清门派,才知自己见识短浅。可否向小生透漏,小娘子师承何处?」
「论不上什麽师承,我兄妹二人自北原道来,这套刀是军中流传甚广的一套应敌刀法,乃是由一位军爷授予舍妹,上至将领、下至士卒,人人都会耍几招。张小郎君是南方人,未曾见过也正常。」
桂玉说得没错,李元贵接管玄武军後并不藏私,常将属於外家功夫的四字刀传与部下,因此士卒们或多或少都会一些刀路,只有内家心诀遵守祖训,唯传给李家後人。
「原来如此,小生冒昧了。」张慎尔抱了下拳,眼神中仍有藏不住的探究之心。
难怪他会被称为武学满腹,李乐心道,恐怕他是看见陌生的武功就要凑过去讨教,久而久之自然领略过无数武学。她们上山参与刀剑会友要好几日时间,只怕四字刀也要成他满腹武学中的一部分了。幸好李元贵本就会将四字刀传给将领,省去她们隐藏武功的麻烦。
清泉镇内客栈皆已住满,两人与千机楼师徒都是今日才来到此处,差点找不到地方落脚,最终一行人在镇边农家借宿,狄墨心去镇上提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乐呵呵地说要酬谢她们迎回请帖。
他不是被抢得一清二白了麽?李乐正纳闷着,便看到他将发簪拔下来,那木簪一转,从芯里ch0u出细条白银,掐了一小段付给酒家,再若无其事地将簪子cha回去。
「不愧是千机楼主。」桂玉赞道。
桂玉和狄墨心互相敬酒,李乐和千机楼徒弟方虎锛只饮茶水。狄墨心有些踌躇道,「小郎君,有一事我已疑惑许久,不知……是否能借你腰间挂的物件一看?」
「这个?」桂玉解下腰带上的长木匣放到桌上,「前辈不必客气,不过是某照书籍钻研出来的小玩意罢了,此物名为匣弩,保命防身用。」
「真的是匣弩。」狄墨心赞叹,将匣弩拿进掌中把玩,没多久便自行0出门路。拨开暗扣後旋转,光滑的长木匣内藏弩机,展开後弩弦顺势崩紧,在弩臂扣到正确位置上後立时可以发s。旋转时又借了机关的巧力,手劲沉而不重,轻松便能使上手。
狄墨心赞叹不止,桂玉趁势问道,「我见方小郎君使的弩机亦是奇特,可否也借我一看?」
「小事、小事,来,此乃连弩,上弦一次可s连四发。」狄墨心也不藏私,坐到桂玉身侧将连弩的形制细细讲解,两个人交流起来彷佛进到另个空间,李乐和方虎锛对视一眼後各自默默低头吃菜。
两人学尽彼此的机关後心满意足,狄墨心才恍然道,「匣弩轻便好使,先圣神武年间曾於军中流传,直至当今圣上继位後逐渐没落。正乾年间,放眼大齐会保养、制作匣弩之人,约只剩先师,不过我资质愚钝,未能在先师生前学起来。至今正安十年,能用的匣弩已是珍稀,小郎君竟有匣弩造方……莫非小郎君的穆姓,乃是先师之穆?」
「家族渊源,确实能连至同宗,不过家翁幼时便至北原紮根,远房亲戚不曾来往。」桂玉微笑着端起酒杯抿一口。李乐瞥过去一眼,果见桂玉拇指扣着腰带摩娑——她每次心虚便会做此动作,好猜得很。
「原来如此,那麽小郎君的造方,可是从先师所着《岐误志》来?」
桂玉坐直了身子,「正是,晚辈家里传下几页《岐误志》残篇,便自行钻研其中机关要术。此番与舍妹出门远游,便是为了收集其他残页而来,不知千机楼是否收藏了全篇?」
狄墨心砸了砸嘴,「这……实在惭愧,我千机楼里确实有《岐误志》全篇,但先师去前将其收藏至珍宝柜的暗格内。我技不如人,又舍不得破坏先师机关,因此从未拿出来研究过。」
桂玉松了口气,「只要书册还在便好,机关可破,技艺失传却是再也寻不回来了。」
「小郎君这番话说得极是!《岐误志》里不只有机关造法,更有先师游历天下所见真稀奇物。岐误之名,便取自奇特之物的谐音。前人鬼神奇匠已去,许多奇物至今失传,那都是无价珍宝,但只要《岐误志》能传下去,匠材投胎转世再现奇宝,亦不无可能。」
「这麽说来,狄楼主看过《岐误志》全篇?」
「先师将其收藏前,《岐误志》便摊在饭桌旁,抄本更是随处乱扔。我闲来无事便随手拿起一读,约也是读过成。」
桂玉的身子微微前倾,李乐虽然正低头吃菜,仍马上注意到这点,并随之放下筷子。
「我听传闻道,《岐误志》内记载着前朝奇物千面万容不知是否为真?」
「千面万容?」狄墨心用两指细捻胡须,「千面万容为前朝奇匠所制,据说能使人改变容貌,老人变作幼童、粗汉变作美妇,敷於面上表情生动毫无破绽。那位奇匠将其赠与挚友以保其行走平安,至此後便无人再见过那位友人,千面万容就此流落天下,销声匿迹。」
「先师年少时有缘见过千面万容,确实巧妙无b,名符其实,称其贼人得之必乱矣。歧误志中记载着一部分易容方子,不过时隔久远,我已记不得内容。」
「竟是真的。」桂玉喃喃道,嘴角藏不住地扬起来。
「不只千面万容,珍宝柜、玲珑锁、逍遥阵,天下奇物尽载於其中,可谓天下第一奇书。」狄墨心翘着嘴,高抬下巴,「虽然一时被锁起来,但并非无法再打开,珍宝柜的解锁之法,也是我师徒俩此行另一个目的。
「楚庄主为了号召南武林群雄抛砖引玉,承诺将赠予会友头筹名剑怀痛。而这怀痛剑,乃是先师约二十年前铸成,珍宝柜的钥匙便藏於其中。」
「原来怀痛也是穆前辈的作品。」桂玉道,「但……狄楼主与方小郎君身无武功,会友头筹只怕难得吧?」
「这有甚麽办法?本来此剑下落不明,也是因为这次会友才让怀痛现世,我来此好歹能赶在怀痛送人前求楚庄主让我瞧一瞧。否则错过了,兴许此生再也无望。」狄墨心摇着头道。
桂玉分神去看李乐,这才发现她没在吃菜了,本来要说的话咽回喉头,温声问道,「不好吃麽?多少吃点。」
李乐低着的头稍微摇了摇,双手放在膝上,「您若是想做便做,无须问我。」
分明没说出口却被读了心思。桂玉心里一甜,眯着眼笑起来,「这麽听话?」
李乐垂首不答,狄墨心茫然问道,「二位在说什麽?」
「狄楼主,晚辈对歧误志甚有兴趣,也想将奇书重现於天下。不如千机楼的会友名额,就由我兄妹一试如何?」
「哎呀,穆小娘子愿意为千机楼一战,我自然乐意得很啊!」狄墨心拍手道,「若是有幸得了头筹,二位便随我一道回围地。咱们解开珍宝柜,将歧误志多誊几份下来,教珍宝不致失传。我与穆小郎君也好多多交流,那可是美哉、美哉!」
桂玉闻言一笑,举起酒盏道,「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
江湖中人好武轻工,jg於此道的匠人稀少难逢,两人聊起机关术简直永无止尽,方虎锛作为徒弟多少能听懂一些,李乐听起来却觉得他们在讲另个语言,整晚只安静地坐在旁边吃菜,吃完一碟再叫一碟。
至暮se四合时回到借宿农舍歇息,踏墨就栓在院子里,将四个蹄子侧倒在地上睡。这匹马跑不快,唯有富灵x、听人话的强处,桂玉将牠当作凳子坐上去,让夜风把酒气吹散,抬头望着夜空时嘴角噙着笑。另外两人进了屋去,李乐一手握着刀,一手r0u着踏墨的耳朵,安静地注视着。
山脚下飞鸟走兽较多,四周充斥着啼鸣虫叫,偶尔一阵微寒夜风袭来,驱散白日炎热。
「您是为了千面万容而来。」
桂玉眼神向李乐投去,夜se里对方低垂的脸孔被黑暗垄罩。
「您想舍弃身分麽?」李乐看着踏墨的耳朵,一遍又一遍顺过马毛,偏偏不与桂玉对上眼。
「我说过了,乐乐。」桂玉的声音如这夏夜般温和,「我不甘心。」
半晌後李乐又问,「您想成为谁?」
「谁都好,反正当谁都b这有名无分的公主自由。」桂玉道,「一生漂泊,也b一生受困强,好歹能游历这五湖四海、八荒九垓……届时你随我一起,好不好?」
李乐没有动,也没有回答,只一直低着头做出沉思的样子。
夜风停了,桂玉却觉得愈来愈凉。沉默从心底结冻,慢慢冷透整个x膛。
她突然轻笑一声,强止了寂静,「算了吧,这千面万容都还没见到影子呢,现在说这些g什麽——」
「殿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您的身分,是一张面具能舍弃的麽?」
「莫唤我殿下。」桂玉稍微放重了语气,b起身分带来的束缚,更烦李乐这麽叫她。
正当她以为李乐会像往常般顺从时,对方却道,「君为尊,仆为卑,以礼区之,随意称呼会乱了分寸。」
「你!」桂玉瞪过去一眼,「舅母说得对,你还真是养不亲。」
「忠足矣,亲无用。」
「你还有理了?」桂玉随手抓起牧草朝李乐扔去,碎屑沾了对方一身。李乐又开始垂首不言,看得桂玉又气又无奈,「你不赞成,还帮我做什麽?乾脆把我绑回北原得了。」
「仆忠於殿下,为您提供助力是应当——」
「你帮我,就不能是为了别的理由麽?」桂玉紧紧握着匣弩,李乐抬起头来稍微歪向一旁,她知道这个笨护卫马上就要反问她还能为了什麽。便没甚麽好气地说,「像是因为你可怜我,不想我被赏给哪个愚笨的男子,在府院内受困一生。」
「李乐,你我相伴十年,你就只有一个忠字好说麽?」
李乐张口yu答,马上又被桂玉打断,「罢了,你别说,我也不指望你说出什麽好话来。」
她们都太了解彼此。因为了解,所以无须言语,所以在放心的表面下更加患得患失。
夜晚再度吵杂,虫鸟鸣叫声将她们包围。
「殿下。」
「我都说了——」
她一转头,李乐倏然凑近,夜se中只能看见人的轮廓就在眼前,将她的心跳吓得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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