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放下拉门的手朝前拉开副驾驶门,坐进。
“张叔呢?怎么是你开车?”他问。
任克明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漆黑的眼睫,看向他的眼睛,问: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黎昌一滞:“什么事?”
他似乎思考了一秒,眼神转动,旋即像是明了:“哦,确实有一件事。”
任克明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
“……什么?”他艰涩出声。
黎昌转了下身子,面对他,还没开口,却被任克明忽然出声打断——
“你刚和谁打电话去了。”
黎昌:“……啊?”
“我问你,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他的语气不带问号,冷得像把剑,冰在黎昌的额上。
黎昌看着他,迟疑地说:“和王导,我刚拍完那部戏的导演。”
任克明闻言却猛然松开方向盘,一声轻笑:
“拍完?恐怕没拍完吧。”
他靠在座位上,扭头看向黎昌,眼神中仿佛藏着霜。
“不是还有后半部吗,不是要去外省拍吗?”
黎昌怔了下,不知道他提这事做什么,只能下意识说:“是有,但……”
任克明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提前了是吧,你很想去是吧?”
一双漆黑的眼紧紧把他看着:“你答应他了?你答应他了。”
黎昌已经来不及思考任克明怎么会知道这安排了,只觉得特不对劲,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没,你等等……”
任克明一把甩开他:“没?黎昌,我能不知道你吗?”
“你就是巴不得快点离开我吧。
“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就能名正言顺和我离婚,这时候再挑两个月去外地拍戏,你真是会打算啊。
“最后一个月你还会回来吗,到时候就直接订张机票飞法国去拍你那破电影是吧?和你的戏比,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菲薄的嘴唇不住颤抖,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变得猩红:
“……好,你去,你有本事就去,离开我,看你下半辈子还能有戏拍吗?!”
他的话像连珠炮。
又如同一道雷殛,直生生响彻车内。
黎昌的目光本还在气息不稳的他眉眼间转动,然而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一直紧紧蹙着的眉却忽然懈开了。
他的眼神逐渐木然,微微摇着头松下攥着任克明袖口的手。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
“你把你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
任克明皱眉睨着他,与他锋利外表毫不相符的泪水从眼角毫无控制地朝外奔涌,但面部神情却冰得像尊雕塑。
除却泪水与红色眼眶,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正在流泪。
他平缓颤抖的声线,朝上覆上几分刻意而为的冰冷,看着黎昌一字一句:
“……我说,离开我,你下半辈子别想拍戏了。”
黎昌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很久,忽然垂下眼睑,平直的唇勾了勾。
那是一声轻笑,一声令任克明混乱不堪的大脑陡然一清明的轻笑。
“好,不拍就不拍。”他抬眸,对上任克明的眼睛:“任克明,十年前我没拍戏,没遇见你,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的话依旧平静,就像在阐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双眸间泛出的疼痛却又那般真实。
离开你,我就别想拍戏。
我是因为想拍戏才不离开你的吗?
任克明,你这话真他妈混蛋啊。
黎昌说完这话就转身去开车门,任克明猛然回神拽住他的小臂。
那手劲儿,隔着一层厚厚大衣都给黎昌锢得皮肉生疼。
“放手。”他说。
任克明的手劲丝毫没有减弱,硬生生说:“……不放,你不准走。”
黎昌这下火了:“我他妈叫你放手!”
他转过身来,声线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一双特漂亮的眼睛把任克明看着,眸底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
“任克明,你他妈以为你谁啊。有两个臭钱就觉得能买到一切是吗?
“你以为我坐在这儿就为了你那钱呐?
“我黎昌出生的时候没钱,长到十八岁没钱,还不是他妈活下去了。
“我不缺你的钱,你呢?
“究竟是我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我?”
黎昌说头两句的时候拔高了些音量,越说却越觉得毫无必要了。
除了声线有些轻微颤抖,他的声音又恢复到了平静。
就像在跟任克明聊天,聊昨晚上吃了什么,聊今晚又要吃什么。
总之都是抛给任克明一个问题,一个他已想清,而任克明似乎没有想清的问题。
可任克明真的没有想清吗?
任克明和他纠结这个话题,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想得太清了吗?
他早就知道,在他与黎昌的这段关系里,他看似明火执仗,实则处于下风。
从来没有他玩腻黎昌屁股这一说,有的只是黎昌某一天不再需要他了,转眼就能将他弃之如敝履。
所以要他怎么不担心?
任何人成为一只随时可捐弃的敝履,都会担心的。
他锢着黎昌小臂的手渐渐收力了,手指一点一点,轻轻地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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