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是,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之后,并没有失去现在的记忆。
曹瑞眼波流转, 扫了周围的人一圈, 似乎是看出众人为自己诊断告一段落, 朱唇轻启:“能让我和赵舒权单独谈谈么?”
张方又是立刻扭头看赵舒权, 这次的表情更明显地传递出不解和疑问。赵舒权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张方,如果情况良好的话, 请医护人员先去休息吧。大家跟着从昨晚忙到现在,都辛苦了。”
张方看看赵舒权又看看曹瑞,满怀不安地叮嘱两人,有什么事就叫自己,自己还是会在门外等候。赵舒权低声对损友道了声谢。
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他知道自己再不可能逃避了。
曹瑞已经恢复了记忆。他的卫景帝回来了。
病房中只剩下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无声地对视。自始至终,曹瑞都非常安静地看着赵舒权,但一句话都没有正面跟他说过。
赵舒权终于忍不住开口,低声唤了句“元仲”,被对方陡然打断。
“唱首曲子给朕听吧。”曹瑞清晰地吩咐他,口吻是他非常熟悉的,属于上位者的不容拒绝和不怒自威。
赵舒权霎时间愣了神,本能地反问:“唱……什么?”
曹瑞轻轻嗤笑一声:“你知道朕想听什么。”
赵舒权闭了嘴,定了定神,开口唱起了他知道曹瑞想听的曲子。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注】
君不知。
没有伴奏,纯粹清唱的《越人歌》低沉古朴,婉转悠扬,道出了藏于心中难以开口的苦涩情意。
最后一个音符落地,赵舒权已是泪流满面。
他泪眼模糊地看着曹瑞深深地闭了闭眼睛,良久,再度睁眼看向自己时,目光深沉而复杂,语调平淡而克制。
“告诉朕,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夏侯成。你又为何会是这幅模样。”
赵舒权沉默着抹了抹脸,沉声开始诉说:“你记不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我在十八岁那年大病一场之后,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并且有了能够预见未来的能力?那其实……是我骗你的。”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失去记忆,而是我与原来的夏侯成,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我本来就是生活在现今这个时代的人,是距离你一千八百年后的人。我的灵魂因为无法解释的原因穿越时空回到夏侯成体内,用他的身体、他的名字度过了你所知道的那段人生。而我原本的名字,叫做赵乐。”
曹瑞看起来并不十分惊讶,只是表情稍稍有些波动,冷淡地笑了一声:“原来如此。难怪,你一直化名‘赵乐’。原来那不是化名,而是你真正的名字。”
说着,忽然又瞪了一眼赵舒权:“你竟瞒了朕一辈子。为何不据实相告?”
赵舒权苦笑:“要我如何对你说明?我说了,你难道会信么?灵魂穿越时空,这种事若不是亲身经历,我自己也不会相信。”
曹瑞沉默片刻,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转而询问:“那朕又为何会与你在此?朕记得朕明明已经……”
赵舒权的心脏狂跳起来,盯着曹瑞脸上一掠而过的痛苦神色,抢在对方开口前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我早就知道你的寿数不长,所以我一直在拼命抢时间。我想早些完成我的使命,然后一门心思守在你身边,为你调理身体,说不定能改变既定的历史、让你长命百岁……”
曹瑞瞥了他一眼,脸上挂上了自嘲的笑:“可惜,朕这身子还是不争气,辜负你的一片苦心了,大司马。”
赵舒权痛苦得难以自持,脑子里像是有把电钻在持续地钻着他的神经,让他头疼欲裂。
“我没有……没有谋反的意图,瑞儿。我那么跟你解释过了,你为何始终不肯相信……”
曹瑞深吸一口气,神情淡漠:“是么?那么是谁在朕弥留之际发动宫变,把朕从病榻上挟持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又是谁暗中隔绝了朕身边所有的亲信,纵容那个来历不明的方士对朕胡作非为?又是谁,亲手杀了朕!?你给朕一个解释、夏侯成!”
少年的语调从起初的平静无波逐渐激烈起来,最后已是惊涛骇浪的暴喝,字字句句都像尖锐的凿子敲击在赵舒权的心尖,句句令他无法反驳。
他终是无法承受,“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伏在曹瑞的病床前。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逼宫谋反吗?”曹瑞怒斥,“你就这么等不及吗?朕死了,江山天下还不是交给你?是辅政之位满足不了你的胃口吗!”
赵舒权涕泗横流,摇头不已:“不是的。你不在了,我要你的江山做什么?我要辅政之位做什么?我早跟你说过,我要的只是你,不是你的江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曹瑞,笑得凄苦:“你根本就不信。你从来就不信。”
眼中的泪将曹瑞的身影冲刷得一片模糊。赵舒权完全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只觉得流进嘴里的泪水是苦的。很苦很苦。
他哽咽着,近乎哀求:“好不容易见了面,你就不能听我好好解释一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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