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羽头一回看宋家班的戏,是在擢进士第的第二年,熙庆三年的初春。
宋家班是俪朝出名的一个戏班子,班主宋杰本是江南一小城——阮城生人。他三岁便学昆曲,又是个会做生意、会教学徒的聪慧儿,把宋家班从地方的小班子,养成俪朝上下无人不知的名戏班。
宋杰有一女,名唤宋宛然,如今正是宋家班的主心骨。看过宋家班戏的无一不称其美艳,赞其灵动,她台上一颦一笑,勾人魂魄,摄人心神。
她漂亮,唱的也好,贺羽也是阮城生人,一直有所耳闻,但从未见过。
或者说,他也从未想到去看戏——贺羽其人,自少时性子就略刻板,不曾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下意识觉得这是下九流的爱好,看多了或许会影响神智。于是便一直都不愿去,有亲朋好友邀他一起,他总要推拒。
这次去纯属意外——他考了进士后就被封礼部郎中,一年后成礼部侍郎位。
而他上司,礼部尚书陈琦大人喜欢看戏。
某日下朝后,他正要回自己的住处,陈大人拉住他,一脸神神秘秘的样子:“贺大人,去不去华春园?”
华春园是京城有名的茶楼,说书的、唱戏的行当,几乎都要去那里演一场,才能算上得了台面。相较于其他戏班,宋家班倒是这舞台的常客,常在这里演戏。
贺羽:“……臣……”
他正欲推拒,陈大人又急急忙忙补了话:“我是妻管严,贺大人也是知道的吧,家中那位若是知道我一人去茶楼听戏,怕是要气的撒泼。你就行行好……”
贺羽:“……”
陈大人:“你平日里埋头文书,天长日久不歇一歇,岂不太辛苦。我这里正好抢到了两张宋家班的戏票,无人陪我去,只有贺大人您了。”
于是贺羽最后还是答应了。毕竟宋家班的戏票虽称不上千金难求,但至少也值十两银子,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且他倒也想去看看这戏班子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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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一过,宋家班上台,今天唱的这一出是负有盛名的《牡丹亭》,为首的那位朝着台下观众福了一福,眼神柔媚天真,温软开嗓。
“梦回莺啭——”她唱道。
“唱杜丽娘的这位,就是宋宛然。”陈大人指着台上穿着华丽的戏子低声道,“不知你可曾听说过她?”
贺羽忙不迭点头:“京城里唯一一个女伶,看过她戏的无一不夸她灵动。”
陈大人笑道,“你只知其这表面的名声,不知旁的事。”紧接着靠过来压低声说,“这宋宛然啊,可是傲得很。”
贺羽一愣:“哦?”
在俪朝,伶人是顶卑贱的职位。
“且听我细说。”陈大人看着勾起了贺羽的好奇心,立刻变得不疾不徐起来:“你可记得京兆尹徐大人有一子,今年二十有五却还未娶?”
贺羽见过那位徐公子,虽说不上相貌出众,也长得还算板正,他惊讶道,“他还未娶?”
“他幼时便爱听戏,宋家班五年前来京城,宋宛然只唱这一出,他便动心,恨不得跪倒在戏服边。说是……向众人立了誓,要娶她回家。”
“但这宋宛然呢,生性是个高傲的,直接拒绝了徐家的婚帖。据说是嫁入徐家,伶人位低,只得做妾。她不愿意。”
贺羽缩回头去,“哦”了一声,“依我之见,倒觉得高嫁只一时风光,如此独立的女儿家,又是家中的明珠,怎可心甘情愿做妾。也是情有可原。”
“你这是什么话?”陈大人皱眉,“这分明是她不识抬举。一介伶人,还是女伶,不知自己地位,这样的女子没规矩,必定会坏了夫家的事体。”
贺羽心里听的不舒服,忙转移话题:“哎哟,这是唱到哪一出了,您听得多,给我讲讲呗。”
陈大人看到他神情略尴尬,立刻醒过神来,忙顺着台阶下:“这是丽娘梦中初遇梦梅的那出,我且给你讲讲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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