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是个晴天,片场和酒店周围的人眼瞧着多了起来,剧组额外加了一组安保在摄影棚外巡场,避免狗仔和粉丝鱼目混珠。出入口前的小广场上停着流动式的咖啡应援车和奶茶应援车,左右各摆开八个以上的易拉宝,上面都印着粉丝精心挑选的万宇晴的精修杂志照。不远处的两根灯柱之间拉着大大的横幅,写着“祝演员万宇晴女士生日快乐”。
尽管后援会送生日蛋糕的事宜被拒绝了是多少能够预料到的,但到场忙前忙后的粉丝没想到万宇晴竟然同意了合照的请求,甚至没有带上那两尊“门神”保镖。
端走了一杯冰美式后,万宇晴坐在片场的休息椅上准备今天的最后两场戏,全是和男主演搭的。一想到这个,她就翻了个白眼,这男的经常搞得莫名其妙ng,半小时能拍完的东西拖一两个小时,还在旁边嬉皮笑脸。要不是想着他爸和自己爸妈是好友,上次家庭聚会时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喝多了拖着自己父亲的手眼泪汪汪地说真的拜托帮衬自己儿子,万宇晴早就找人把他换掉了。不过想想看,随手帮一个脓包能赚到知名大导折价帮她的话剧团导戏,她是一点也不亏。当然,要是这男的多点自觉,知道该消失的时候自动消失就更好了。
“诶,万姐,你这么早就来了啊。我就说,说起准时,我是一次都比不过咱万姐的。”
说曹操,曹操到。真的很像乡下来的穷亲戚。
万宇晴翻着剧本,只是抬头瞟他一眼,稍微颔首打了招呼。男主演身边的捧哏们仍旧和往常一样,不遗余力地附和。
“哦对了,还得谢谢你粉丝的咖啡。真的蛮有排场哦。”
我粉丝的咖啡你配吗?无语。早知道给粉丝写一个“男主演和狗不得招待”。
又瞥了他一眼,万宇晴面上还是淡淡的,对于捧哏们口里哼哼的“对呀对呀”“人气就是高”之类的话无动于衷。
“我是不会忘记今天是咱姐生日的,礼物都准备好了。晚上杀青宴的时候送给你。”
话说到这里,万宇晴终于好好地抬起头看向他,脸上带了点笑容,她说道:“我生日是明天。”
周遭的气氛瞬时凝固住,除了万宇晴的那两个冰块脸保镖以外,每个人脸上都多少浮现了几丝尴尬。男主演结巴起来:“那……那剧组,怎么,粉丝也……”
“因为我今天杀青,明天要离开,导演和制片想要提前帮我庆祝一下。”
她淡然地欣赏着面前人窘迫的表情,看着他生生拧过僵硬的嘴角,哈哈地干笑两声,笑完后急忙找补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我怎么可能记不得万姐生日啊,咱们还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嘛。”
被这个词膈应到,万宇晴皱了眉头,忍着心里的恶心,冷冷地开口:“那就麻烦你好好琢磨一下剧本,好歹顺利了结,就算是你替我这个青梅竹马着想。”
等到男主演总算滚远,万宇晴扫视了一下棚内四下忙碌的身影。说实话,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明明知道b组的棚在另一头,不可能瞧见。自从收到林乐芒说杀青当天会比较忙、不一定会到宴会现场的消息后,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这个人了。她没刻意去b组的摄影棚是一回事,但一次都没碰见是另一回事。照理说剧组来来回回的地方并不算大,偶遇不发生的概率真的太低。
于是她把这事归结于林乐芒在故意躲她,没想到自己都送过宵夜了,对方还能是这个态度。但这实在怪不得林乐芒,概率低不代表为0,她这俩天按部就班地遵循日程表拍戏和休息,最多是闲暇时呆在酒店房间里看新戏剧本和听歌的时候多了点。
万宇晴听闻林乐芒下个月会开始录制一个音乐类综艺,她是很看不上的,在她眼里演员拍戏就算再烂也比接综艺好。不过她倒是有专门找来看过林乐芒参加的那两期选秀节目,前段时间被告知节目里出道的小爱豆要和自己搭档电影后,她又把那个节目翻出来重看了一遍。她对于林乐芒的红发,印象很深刻。认识以来,万宇晴没有亲眼见过她染发的样子,那人总是一头黑色长发,配上不深不浅的微笑,像是幽谧的林间。但节目剪辑里的林乐芒,带着在舞台灯光骤然亮起后瞬间攫取镜头的目光,微微卷曲的红发随着舞步荡开,切割开四散的干冰烟雾,笑容随着曲调肆意张扬,好似层林的枝叶被揭开,阳光大朵大朵地降落。对她来说,那是陌生的。初看时甚至以为找错了选手片段,直到视频里的人开口唱歌,她才终于能够辨认。
倒不是说她对于不能见到那样的林乐芒有多遗憾,万宇晴只是从那以后对这人产生了更多好奇,演员的天性促使她想要探究对方不同的一面。人是复杂组成的主体,但她遇见的大部分人都太浅薄,唯独林乐芒既不展现自己的内心,又剖白得直接,她记得对方不止一次说过重要的是当下快乐。只是对方的“当下快乐”并不单纯只以快乐为唯一坐标,她有些原则、有些分寸、有些动容,而当亲密接触吻到难分难解、泪眼婆娑时,欲望也毫不掩饰。
远远看着比一笔画还简单,稍微走近些又觉得复杂到比魔方难拼凑,等到距离为零时刻,万宇晴分明看过她的瞳仁里倒映的全是自己。
听到不远处导演招呼演职人员就位,万宇晴放下手里捏皱了些许的剧本,按揉着太阳穴缓缓走去。
她是不是有四五年没有过稳定的恋爱关系了?
杀青时刻在下午四点左右来临,捧着导演送上的花束,万宇晴说了几句例行感谢的话。她总算在簇拥过来的演职人员中看到了几天没见的林乐芒,那人穿着戏服,脸上化着伤痕妆,道具血浆还挂在下颌上没擦干净,她忍了忍才没走过去伸手帮她擦掉。等到她讲完,把手里的花交给助理再回头时,林乐芒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现况没留给万宇晴时间追究,总制片走过来和她聊天,助理提醒她需要抓紧时间换装准备待会儿的宴会。
原来按照b组的拍摄进程是真的不一定会有时间。
万宇晴一边换衣服,一边思考着,在想通自己并没有被刻意避开时,轻轻笑出了声,心里的天平往“明天临走前去找她”这个决定又倾斜了一分。这导致她从摄影棚出来的时候,对等在外面的粉丝笑得比早上合照时更温暖,惹得粉丝们躁动不已,多少有了点流量偶像的氛围。
这次的杀青宴由于遭遇万宇晴生日,制片方举办得有些隆重,就连布置会场的花都是专程运来的鲜花。演员助理及以下级别的工作人员统统在隔壁的小厅用自助餐点,宴会厅门口除了万宇晴的保镖外还额外有安保检查。
宴会开始后,总导演、总制片、总发行和平台方总负责人一个接一个地废话了很久,久到请来的现场乐队已经悄悄地在座位上划手机。尽管万宇晴事先拒绝了讲两句的邀约,但最后一个讲话的人还是把她请上了台,然后从幕后推出了五层的生日蛋糕和香槟塔。她看着生日蛋糕上喷着焰火的新式蜡烛,有些无语,虽然是同意制片那边随意做,但这未免些许正式了。
等她倒完香槟塔走下来的时候,几乎两步遭逢一个“拦路虎”,手里大大小小的礼物盒都想塞给她,幸好万宇晴的经纪人雁姐久经沙场,看了一眼万宇晴的脸色后,急忙揽了过去。所幸等到现场乐队重新奏响乐曲,在场人们的心思纷纷转换到寻找下一个投契的合作对象上。
“万老师,辛苦了。”
一个头发剃了一侧鬓角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叫做关嘉桐,是a组的副导演,也是这次剧组里唯一的女导演。虽然作为从业人员来说还年轻,但之前和万宇晴的剧团合作过几次,这回是万宇晴将她塞进电视剧剧组里来的,毕竟这个工作相比剧团来说轻松很多,报酬也高出许多。关嘉桐端着酒杯和万宇晴碰了碰,“生日快乐。”
“谢谢。你也辛苦了。”
万宇晴小小地喝了一口,关嘉桐是组里为数不多她愿意聊上两句的人,“你接下来有什么工作安排?”
“目前还没有。先回去休息几天吧。听说,万老师是要立刻投入下一份工作了。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可别累倒了。”
“你这话听着不太真心啊。”
万宇晴又喝了一口杯里的酒,轻轻笑起来,“你也知道拍这种戏,耗费不了我多少精力的。”
寒暄到这里本该结束,可她突然想起,面前的人之前在剧团里帮忙修改过剧本,对台词和戏剧冲突的把控很有一套,她也很喜欢这个年轻导演的风格。如果对方还没有确定下一份工作,或许她能提供一个选项。
打量了几眼四周来来往往的人,万宇晴思索了两秒后,示意关嘉桐跟自己走到会场边侧人少的柱子旁。站定后,她迎着对方疑问的目光,开口问道:“嘉桐,如果现在有个工作机会是关于剧本的,你考虑吗?”
“剧本?”
“是的。不完全是创作,主要是把控一下剧本质量和走向。到时候给你挂一个剧本监制的头衔。”
听到“监制”两个字,关嘉桐有些惊讶,她沉默了两秒问道:“可以问问是什么项目吗?”
会追问就代表有兴趣,万宇晴把握十足地笑着回答:“你可能听说过,是下下个季度和北视合作的电影,会打同性的旗号,写一些女性之间的情感关系。目前剧本正在创作中,主要是北视那头在负责,定稿后会交给我们确定是否通过。可是,我想了想,我们最好在创作过程中也能提出一些建议、把握一些方向,否则要是定稿后发现有大篇幅不合意,会耽误项目进度。你觉得是吗?”
“确实如此。”
这个描述下对应的显然不是一个小项目,北视的名头再加上万宇晴,绝对是一个大制作,这样的机会对于还没能打响名号的年轻人来说,可遇不可求。再者说,听万宇晴的说法,相当于这个剧本监制完全代表着万宇晴团队的意见,相对她以前参加过的工作来说拥有很大的自主空间,会说“不”的只有傻子吧。
正当关嘉桐要回应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打扰了两人的对话,又是今上午的那个男主演。
“万姐,你在这儿呢,我找你好一会儿了。都说了要送生日礼物给你的。”
他没和关嘉桐打招呼,手一伸就绕过她,嘭地一下和万宇晴碰了杯,撞击的声响听上去力道不小,惹得她杯里不多的酒液差点洒出来。万宇晴正要发作,关嘉桐却礼貌地向来人问了声好,然后对她说:“万老师,你先忙吧。”
万宇晴本想留住她,但看着没有眼力见的男人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自己又不是很想当着外人的面聊这事,只好点点头说:“行。你先考虑,决定了就和kris联系。”
女人刚刚走开,男主演就张着他那张嘴,开始叭叭起来:“我一早听人说万姐总是在帮忙发掘有潜力的年轻人,为咱们行业发展尽职尽力的。我爸也总说让我多和你学学。我哪儿学得来啊,是吧。我说圈子里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
她真的没遇到过嘴这么碎的人,脑仁被吵得嗡嗡地疼。万宇晴一口喝下杯里剩余的酒,正想要打断他,却听到男人的嘴里吐出了她今天始终惦记着的那个名字。万宇晴从没想过自己这么容易被激怒,尽管连她的粉丝都觉得她脾气暴,她心里却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什么。可是身旁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笑嘻嘻的声音令人作呕,“……不是我夸张,万姐,那个林乐芒是真的差你太远了,同一个镜头里可以说是吊打。谁知道她是不是攀上了什么总,虽说小红靠捧,但这捧得太过了吧,难不成是她在床上……”
扬起手掌再挥下去的速度很快,那“啪”地一声即使在嘈杂的会场里也异常清脆,整个大厅安静了下来,每一个人都齐刷刷地转头,然后像是凝固的蜡像雕塑,定定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痛感立刻从万宇晴的掌心传来,但她心头爆燃的怒火让她无从感知,她噙着轻蔑的笑意,看着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的男人说:“我一直想问,孙总是因为嗑你的cp,还是因为你爸才捧你的,总不能是因为你的演技吧。还是说,你有点什么别的特长,比如在床上……”
她的音量虽然不大,会场里的每个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场上有世故的商人、能说会道的演员、八面玲珑的艺人经纪,但没有一个人知道该怎么应付这样的变故。
只有万宇晴知道。
她转身将手里的空酒杯搁到一旁的桌上,在所有人的目送下昂首走出宴会厅,一如既往,高傲得像只丹顶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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