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所犯下的罪是人的欲,那欲望好似蛛网,网罗的皆为虚空。
就像他此刻指缝间流过的风,就像她此刻在镜中映出的假象,就像他此刻触摸的空洞皮囊。
幽光粼粼的大海隐匿在黑夜里,孤独的人唯有黯淡月色相伴,寂然不动坐于礁石上。他正低头翻看捏在手中的照片,当美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嘴角不自觉扬起淡淡的弧度。
清冷湿润的海风撩动发丝吹拂脸庞,闭上眼睛仿佛是温柔的亲吻、是魂牵梦萦的轻抚,他在用曾经的欢愉记忆感受远方那触不可及的人,感受那玉软粉香。
若风有形便是纤纤素手,海浪潮涌拍打沙滩的声音是情欲的律动,这份柔荑温存的念想沿着他侧脸的轮廓流淌,渗进肌肤深入骨髓妙不可言。
他的喉结微动,脑海里是她深情凝视的羞红容颜,是落在他耳边的柔软青丝。清风亦如白嫩细指般描绘出他的身形,若是仔细听,就能听到熟悉的轻声在呼唤他的名字。
然而睁开眼睛的那刻回到现实,一切早已是过去,还有不可收回的话,眼前只有定格在相片的明朗笑容。
梦魂交汇的情动消弭,他发出一声空虚的低沉叹息,眼神也从温情变成冷漠。他狠下心来,把照片揉成一团稍微握力捏碎成粉末,然后摊开手心随风散去。
穿透玻璃窗投射进空旷房间的月夜幽色,将镜前人映在半明半暗里,冰姿玉体边缘泛着朦胧幽蓝,从嘴角到胸前染了点淡淡红痕。
黑暗衬出她月霜般的肤貌,轻柔指尖触碰被吻过的嘴唇,眯起双眼于迷蒙之际看向镜中的自己,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身后注视着她,仿佛有一双男人的手从腰间缓缓伸来。
那远方幻梦中的臂膀轻轻将她揽入幽暗的黑影里,温柔的拥抱、醉悦的抚慰,直到蜘蛛的纹路深深印刻在她的身心。
沉溺虚幻的思情之事不过是苦涩的慰藉,醒来后终会发现,或许对他的爱只是浮于表面的冲动,只是欲望发酵的泡沫,是自我感动、自欺欺人的把戏。醒悟后意识到,爱情是这个世界最虚无缥缈的东西,对他或者她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甚至是桎梏。
因为他们相似的特质,可以对任何事物运筹帷幄、唯独无法控制爱情的发生,只有依靠理智去战胜消磨它。这个世界上唯有一个人能自由地操控爱情,那伸缩自如随心所欲的爱,只玩转于他的手里。
他是爱情世界里的国王,主宰所有人的浪漫命运,懂得爱情的真谛皆是花言巧语的鬼话,是华彩如虹触不到的虚云,是红色的熊熊火焰却终究会燃烧殆尽。
“嗯哼哼……”魅惑人心的轻声哼笑伴随着小调,迈出优雅又怪异的舞步,碎发红丝跟着摇曳,嘴里叼着的光点闪烁,吐出烟圈萦绕慢摇的身姿,然后缓慢解开衣扣。
仰起头,回味那甜美红唇和怀中娇软,迷离的金色瞳孔里皆是陶醉。饮完一杯鸡尾酒后,将脚边脱掉的衣物鞋袜踢到一边,手里捏着的是床上女子递来的口红。
他需要有人排解这寂寞兴奋的夜晚,摆弄不了心仪的玩具那就找个替代品,用衣带蒙住对方的脸再画上那相同的娇嫩红色,趁着微醺品尝也算解渴。
在月夜清风下与她的灵魂贴合,通过那真切的躯体去拥吻她的渴望,而她的美丽幻象重合交织在二人梦寐的爱意里。思恋相系有所感应,就像影子缠绕不离,那镜花水月让她的身心一时难以平静。
直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响铃,切断了他们的魂合牵系。
“您好,林恩·希顿小姐,我是泷美耳将军的警卫瓦迦,很抱歉这么晚打扰到您休息,只是因为我有将军的信笺要亲自交到您手上,另外还有一些重要的信息需要当面告知。白天人多嘈杂还有人一直跟踪我,现在凌晨几乎无人比较安全,不知道您是否方便,我们找个地方见个面?”接通后,对方不疾不徐地说明了来电事由。
林恩想了想,说:“好,我在天空竞技场的24小时餐厅最后面的两人座位等您,这里都是格斗者估计很少有政客人士,而且现在夜深了餐厅人也不会多,您看行不行?”
对方同意了林恩提出的约见地点:“可以,我这就过来。”
“嗯,深夜路上小心,一会儿见。”林恩礼貌地回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林恩面对镜子整理了下低胸黑裙,用卸妆棉仔细擦去散落肌肤的红晕点点,重新补过妆梳好头发。她探头望了一眼卧室内沉睡的可爱叁妹,低眉垂眼发出一声轻微嗟叹后,便悄然转身再次离开了房间。
明明牵挂却不愿承认,明明在意又藏掖着不肯表露,不忍看到她伤心的模样但一直在做让她痛苦的事。为了证实自己是理智的不爱的,库洛洛准许派克诺坦读取他近期的记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或许能做出最清晰的判断,也好帮助他尽快逃离这不该有的情感噩梦。
用第叁人称视角仔细洞察团长的回忆,因为对库洛洛既尊敬又爱慕,当触及到他脑海中的信息时,派克诺坦的眼眸有些闪烁,她谨慎地作出解读:“团长,您的这份执念和情感,可能是受她身体内强大的念力和欲望影响。不过……也有可能真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毕竟我也曾献身于您。您和她在一起时,有我从没感知到的情绪,所以我也不敢妄下断言。对不起团长,我无法看清,这个谜团只能靠您自己解开。”
波澜不惊的外表下,这份思念如汩汩泉涌从心底溢出,库洛洛感到焦躁不已,尤其刚才一番鬼使神差地心神契合过后,她就像真真切切站在面前一般。这些虚幻的欲、曾经相处的记忆折磨得他要发疯。
看不见摸不着听不到,已经几天没和她通话联系,竟然有一日叁秋的感觉。库洛洛迫切地想要听到她的声音、紧紧拥抱她不放手,渴盼感受她的温度和气息,望尽那深情清丽的模样。
想见她的强烈心愿不断地驱使自己去反复翻看手机通讯录,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停留在有她名字的那一处,理智与情感在内心交错挣扎,终于还是没忍住摁下了去电键。
远方的城市,高耸塔楼里的渺小身影,眺望窗外同样渺小的世界。
摆在桌面的手机铃声振动引她回头,看清楚来电显示后,心中踌躇片刻才拿起来接听。
“怎么了?”林恩没有基本的寒暄,语气更没有太多情绪。
“我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库洛洛伤了她的心,打电话的时候就做了被挂断的心理准备。
林恩冷笑一声:“我不会因为感情因素耽误办正事,你可小看了我。我们之间有重要合作和交易,有事的话我始终会与你保持联系。”
“嗯,那就好。”库洛洛顿了顿,想要解释几天前与西索的那段通话。
“林恩,我打电话来,是想说清楚那天和西索说的关于你那些话……”
“噢噢。”接下来的还没等说出口,林恩就直接打断了他:“没关系,你不必解释的,如果你想说只是出于敷衍哄骗他的鬼话,我明白。当然这也都是你的心里话,因为你早就对我说过相同的话,不是吗?”
“你不爱我,你说得很清楚。本来就是我单向的执着,这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我不怪你。”林恩嘴角微翘,说得坦然:“我几天想了很多,回想那段和你相处的时光,我真的很开心,对你喜欢也是发自内心的。当然我也在想,我到底喜欢你什么,被你的外在吸引?还是你虚假的手段,思来想去只是短暂的冲动是一时的迷恋,不会长久。”
“你放心好了,我以后不会再说些让你感到困扰的话了。我们还和当初约定的一样,是单纯的合作伙伴关系,你在暗我在明,为了共同的目标,为了完成杀人的交易。”林恩稍作停顿,轻笑道:“我还要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理想,让我有继续走下去的动力和干劲呢,不然在这世界中我还真不知道要做什么,浑浑噩噩地活着也挺无趣的。”
一股脑地说完这一大通话,林恩如释重负,库洛洛却愈发困惑了。
这不就是他最想要的结果么,放下对他而言无意义又充满负担的爱,他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听完她的诉说后竟会感到一阵心痛?心口就像是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心里好像有一处地方被挖空了,血流不止。
难道真的爱上她了?不,这是绝不可能的,库洛洛不会爱上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一定是因为她的念本身带来的致命诱惑,让自己一时处在迷雾中看不清罢了。一定是这样……
“既然你明白,我就不做多余的解释了。”库洛洛语气淡然依旧,外在平静如初。
“嗯,你还有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挂电话咯,下次要是没什么太重要的事我们短信联系就好。”
“还有点事……”库洛洛想再听听她的声音,于是找了点无关紧要的小话题,与她多聊一会。
“你说。”林恩等的人还没来,一个人呆着也挺无聊,有人说话排解空闲也好。
“这几天没和你联系,也不知道你那边的事情做得如何,想问问情况。”
“唔,怎么说呢……”林恩食指弯曲轻抵下巴,略作思考:“我以赫拉夫人的名义,安排人交钱保释了那群游行的劳工。理事会那边暂时没有消息,不过等一会儿我要和将军的警卫见面,他好像有重要信息传达给我,一切都在计划中很顺利。我明天……不对不对,应该是过几个小时后,我要和琪薇一起回趟家,毕竟我家族属于议会,去理事会这件事意义重大我还是有必要当面和父亲说明情况的。”
“听你说来,目前似乎没什么需要太担心的地方。”库洛洛亦如相信自己一般相信她的能力,他露出浅笑:“虽然这条道路充满崎岖与未知,但你也不要让自己太辛苦了。”
林恩轻笑着摇摇头:“不会辛苦啊,相反我觉得挺有趣的,若能让这个国家甚至是世界变得更好一点,也算是很有意义的事。即便我们之间叁观不一致,说到底是你有你的立场,我有我的方式,矛盾但不冲突。”
“林恩……”库洛洛仔细聆听她说话的声音,欲言又止。想要诉说自己的思念,想要把梦中故事告诉她,只是他认为多说无用,便选择了沉默。
“嗯?怎么了?你想说什么?”林恩觉得对方语气不似以往那样冷淡,反而轻声细语得异常,所以有点在意。
“没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关。”库洛洛捏了几下鼻梁,无声叹息:“天色很晚了,你处理完事情尽快休息,就这样我先挂电话了,有事我会再和你联系。”
“好,晚安。”林恩道完晚安后,在疑惑中结束了通话。
就在此时,一位西装革履英姿挺拔的男人径直走了过来,那是林恩要等的人,是将军的警卫之一瓦迦。避免军装太扎眼他这次来见面换了黑西装,餐厅很大只有零星几个人,一眼就能望到头,林恩在最后的窗口位置很好找。
瓦迦坐下后,林恩将点好的一杯热红茶推到他面前,微笑开口:“这么晚还要麻烦您跑一趟,真是辛苦了。”
“我的职责而已。”瓦迦不说多余的废话,直接伸手进外套内掏出一封信笺,捏于双手交给对方,说道:“林恩小姐,将军嘱托我这封信一定要亲手交给你,并且当面看完后,由我销毁。所以请您务必认真仔细地读完信里的内容,最重要的是要牢记于心。”
“好,我明白了。”林恩点点头,即刻拆开信笺开始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看。
理事会的重要人物关系、各个部门的职责所在、审议选举等诸多内容、以及一些需要特别注意的事项,都在里面了,可以说是考虑得面面俱到。不过看到最后单独附注的一条,林恩却有点不懂了,将军难道是不放心我吗?是对我心存怀疑吗?
林恩稍稍抬眼偷瞄了一下瓦迦,随后将信纸折好塞回信封中,递给对方。
林恩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他:“瓦迦警卫,我不明白这最后一条的含义,将军说您是他最信任的部下之一,他指名道姓把您安排在我身边当保镖护我周全,是不是因为不信任我?实际上是想监视我?”
瓦迦冷酷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他喝了一口茶说:“不,将军重情重义他十分信任你,是我……不相信你。实话告诉你,这条事项是我主动要求将军加上的,我不相信你,我更不相信你们希顿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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