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莫名想到了澜珊。
生贺那日,女童一袭白衣,拥鸾鸟踏月色而来,确如天上仙人般。可真要细究起来,又好像除了服白,再无其余相似之处。
澜珊自然没有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起来。且她虽人前不爱说话,可性子绝不沉闷,纵使偶有奇怪之语,亦不掩本性可爱。
如此细究之下,又好似哪里都不像了。
没等洛水琢磨太久,身旁就有同门低声招呼。
原是轮到了他们接引,要送数十海市来客去往炼霓阁的一处山涧洞天飞虹居。此处三面临瀑,依水山排楼,目尽虹霞跃溪之景,又因是炼霓阁所属,用来安置海阁、明月楼以及其他精擅炼器的门派最合适不过,既方便往来交易,亦适宜独居静修,乃至开炉炼器取水亦是便宜。
“好地方,好地方——确实香——”
说话的是个化了形的蟹妖,名为“居奇”,约莫凡人四五十的岁数,面白无须,眼黑如豆,悠悠点头间,唇上两缕一尺长须晃得颇为喜感。他自称是来自第一珍琅洞天的“巴尼”,类似明月楼的大掌柜,通晓本地言语,精擅寻珍鉴宝,常在明月楼与海市间走动。
居奇对天玄的安排十分满意,到了飞鸿居前就赞不绝口,待得赞完,他大约觉得一路聊得愉快,起了些结交的心思,便同几人道:“我去安顿片刻,仙师们稍候,有些小礼送于仙师。”
洛水与另外两人自然摆手说不必,但还是承情,主动将人送至下塌处。
一行有说有笑着上了楼。
行至檐廊间,洛水忽若有所感,抬眼朝主瀑望去——阁楼最高处朱扉半开,一抹高挑的紫影临窗而坐,正侧目瞧着他们这边。
洛水与那双绯红妙目一触,立刻记起澜珊提醒过不可多看,便主动垂眸避了开去。
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谁想诸人刚行至下塌处门口,就见檐廊尽头忽转出三道青色身影。
连原本还滔滔不绝的居奇瞬间没了声响。
洛水与同门不解,待瞧清来客后,俱是一怔。
来者着贴身碧青水靠,腰间系了两串花苞般的淡色紫贝,身形极尽妖娆;丰唇细眉,面上青鳞隐隐,极富南岛风情。领头一人尤其高挑,洛水几人在她面前约莫腰高,与孩童无异。
不过对方倒是体贴,停在了五步开外,双手交叉在胸,先冲洛水行了一礼方才开口,其吐音极美,同海沫浮歌一般,正是南岛定波语。
洛水等人在接引前学过些,却也学得有限。
不过一晃神,对方就已说完,笑吟吟地瞧着他们。
洛水大概听明白了什么“打搅”“麻烦”之类的词,瞧那领头师兄亦是面色茫然,估摸着同自己也差不多。
对方没有解释或者多等的意思,只换了个礼节,又瞥了旁边恨不能缩成一团的蟹商一眼,同他们福了福身子就翩然远去了。
洛水等人面面相觑,下意识便朝居奇看去。
也不知怎么,这位方才还滔滔不绝的白面蟹商忽就面颈皆红,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说了声“稍等”便闪身进屋。
过了大约数十息,他重新闪出,将三只巴掌大的玉红万宝螺塞到他们手里,匆匆道了句“失礼”便一头钻进屋中,再无半点动静。
领头师兄见场面有些僵硬,就主动笑道:“这海阁的客人脾性倒是奇特。”
余下两人都不接话。
同行的师姐眉心紧蹙:“她们方才说的,你们听懂了多少?”
领头师兄问她:“你都听懂了?”
师姐摇头:“十之四五……我总觉着有些不对,但亦不确定。”
洛水捻着宝螺拨弄了会儿,道:“我记得这万宝螺确为海市特产,有留声转音之效。”说着在螺口注入一点灵力,又敲了三下,果然听到其中传来一点欢乐笛音。
三人立即凑到一起细听。
乐音消停,转而变为一稚童声音。
“阁主吩咐,此地清净,景色秀美,然不堪喧闹盈耳,浊物污眼,还望几位天玄弟子谨言慎行,速速离去。”
洛水愣住,旁边师姐蹭地抬头,就要朝几人离去的方向瞪去。
领头师兄面色发白,也顾不得失礼,立刻扯了两位师妹转身,不让她们再看。
两人虽有气愤不甘,可还是抿唇跟上。
直到出了炼霓阁地界,他才松手道了声歉。
“我知师妹们委屈,”他说,“且不说那位,这来者身份也十分特殊。你们可还记得跟在流霞君之后的车辇——青色的那辆。”
见师妹们点头,他又压低了些声音:“是灵戮台。”
闻言,洛水两人也白了脸。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皆在流霞君驾上,并未留意其后跟着一只不起眼的青色砗磲。现在想来,那车驾确有几分异样:周遭并无护卫,且那砗磲侧边有淡紫花苞般的装饰丛生。因为好看,洛水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故而还有些印象。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什么花苞?分明是一簇又一簇的藤壶,与方才美人腰上的装饰实为一种,正是灵戮台特有的“往生莲”。
灵戮台的地位在海阁中颇为特殊,正如定钧之于山派一般,乃是杀性极重的一支,与离宫一道镇守南岛明渊,轻易不离驻地。
洛水确有见着灵戮台同蜃楼、海市、迷津渡、长乐宫等一道列册,只是人数稀少,并未在意。
眼下不仅注意了,还打了个照面,洛水却宁愿自己根本没注意到。
领头师兄苦笑道:“虽然他们在天玄地界不至于动手……咳,但总归来者是客,就当我们倒霉,不小心冲撞了人家吧。”
那师姐十分不甘:“我炼霓阁何至于连个‘静音’的阵盘也炼不好?如何就吵着他们了?也不知哪里惹着他们,何必说得这般难听?”
领头师兄连连摇头,只说不好计较。
洛水没说话。
她想,莫不是方才从那位眼皮子底下走过,多看一眼就惹了是非?天下哪有这般倒霉又荒谬的道理?
可细细究来,又好似十分合理——不然怎么还专门派了不好惹的过来,特地提了嘴“浊物污眼”?分明就是说他们丑得碍眼,威胁他们快滚。
难怪澜珊当时特意提醒,说这流霞君多看一眼都不行——当真是心胸狭隘,小气得紧!这般气量,算得什么天下第一美人?
虽然心知日后必无交集,可洛水还是在心里恨恨骂了几句,骂到投入之处,甚至忍不住回头,怒视早已掩在花木后的山头。
可她目光不过在那方向稍驻,后颈就莫名一凉。
洛水生生打了个哆嗦。
“师妹?”前面师姐见她突然不动,不禁奇怪。
“没事。”洛水赶紧跟上。
那点凉意转瞬即逝,便同风一般。
大约是想多了吧。她暗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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