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要满意地点头,熟料观御接着说:“但昨天是你求我让你靠着墙,你说你站不住。”
!?
他的脸顿时红了,又疑心观御在故意逗他,他并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但他转念一想,昨天清醒的时间很少,指不定还真有这回事。
他并不是很想与观御确认此事,刚好麒麟小跑过来,他便抱住麒麟挡住观御的目光,轻咳一声眼神飘忽地移开话题:“那什么,你院子里打扫干净了么?我昨天忙着找你,没顾得上客奴尔。”
“嗯。”观御在石桌前坐下,不再羞他。
观御想起今晨在长生殿瞧见的惨象,斟酌良久,道,“止戈偷放客奴尔,想趁我不清醒时杀我,左右是干了件蠢事。”
涟绛闻言坐起身来,一口气叹了又叹:“这回陛下总该罚他了,若再包庇他,定会引起众怒。”
观御颔首,并未告诉涟绛天帝不知此事——止戈不想为此受罚,而他不想涟绛长尾一事公之于众。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涟绛捧着雪问。
“不急。灼华昨日来信说已找到治病的法子,我们”
话没说完,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便砸在衣襟上,碎掉以后落了满胸襟的雪,有些凉。
观御:“涟绛。”
被点名的人起身笑着就跑,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踩出一连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观御追着他,抓起雪便往他身上丢,动作又快又准,毫不留情。
涟绛一面躲一面笑,实在躲不过便假模假样气喘吁吁地求饶,然后又在观御放松警惕的片刻捏雪球扔他。
观御在他的笑里恍神,隐约觉得就算是冰封万里的长河,也会在他明媚张扬的笑意里悄然融化。
麒麟跟在两人脚边欢快地打转,追着雪球来来回回地跑,半点神兽该有的威严都没有。
“观御!”
观御在这气息不稳的喊声里回神,见涟绛背着手朝自己奔来。结果他没跑几步便被麒麟绊倒,惊叫着跌进雪里,藏在手里的碎雪扬了他满身。
所幸地上的雪堆得厚,摔进去也不会疼。
观御拍干净身上的雪,许久未见涟绛爬起来,心里不禁有些担忧。
他快步走过去,但尚未看清趴在雪里的人,便被涟绛拽着一道摔进雪里。
“你先别动!”涟绛扑腾着将他压在雪地里,轻拽他沾着碎雪的发梢,笑着问,“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白头到老?”
算不算白头到老。
不算。
这一生这么长,还有无数个春夏秋冬,若是现在就算与你白头,岂不空错过无尽岁月。
他虚搂着涟绛,抬手拂去涟绛眉毛上的雪沫子:“我们还有”
好多好多年。
他欲言又止,涟绛好奇地追问:“还有什么?”
“没什么。”他微微摇头,问观御道,“见过龙么?”
涟绛怔愣住,不知观御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其实就算他自幼由观御照看着长大,他也没见过观御真身。他所了解的有关于龙的一切,都是从一卷又一卷画册本子里,而那些本子往往又将龙画的很丑,或者很滑稽。
“没有。”他在观御认真的目光里缓缓摇头,语气里满是期待:“正好这儿没人,要不你变给我看看?”
观御正欲应声,他又急急道:“你放心!无论你长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你。”
“”
观御在他满是期待的眸子里丢盔弃甲,坦然认输:“看好。”
涟绛连连点头。
下一瞬,巨龙腾空而起,龙吟震天。
龙尾卷起疾风,将纷飞的大雪搅成漩涡,映进眼底满目的白。
涟绛站在风暴中央,仰首望着大雪中长啸的龙。
在这龙吟声里,他听见脚下大地的震颤,嗅到风里冰凉的海的气息。
龙在他面前俯首,自甘做他最虔诚的信徒。
他试探着朝龙伸手:“观御”
龙靠近他的掌心,冰凉粗糙的触感让他心惊。可他只要一想到这是观御,是他的哥哥,更是他的心上人,心里便再无一丝畏惧。
“哥哥,”他倾身抱住龙,脸颊蹭在龙坚硬黑亮的鳞片上,激动地喊,“哥哥!”
疾风刹那间变得更加迅疾,自下而上涌起的雪将涟绛抬起,送他到龙身上。
他惊奇地睁大眼,紧接着便听见观御说:“坐好。”
遽然间,巨龙摆尾冲入云霄。
涟绛紧紧抱着观御,迎面而来的寒风刮得他脸颊生疼,而他无暇顾及。闯入云霄的颤栗从脚底一路烧到头顶,连魂魄都为之激动、震撼。
他痛快地笑,又嘶哑着声音高声地喊。
声音很快被呼啸的风扯碎,甚至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半晌,观御才载着他落到院中那棵桃花树下。
他踩进雪里,双腿微颤,仍有不在此间的飘然感。
“哥哥。”他激动的喘息声未平,便猛然撞进观御怀里,不知羞耻地踮脚吻上去。
观御回应着他,抱紧他时悄无声息地将一片龙鳞放进他的身体。
在接吻的间隙里,观御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呢喃——我好爱你啊,哥哥,好爱好爱。
血海
这场大雪下的时间不长,翌日便停了。水中月满院子的积雪在阳光下渐渐消融,便是连枝头冻蔫的桃花都重新振作起来,精神抖擞地迎接着风。
临去人间前,涟绛伸手折花。
他远远瞧见观御过来,便将花抛给观御,却也不说想做什么,就只是看着观御笑。
这模样有些傻。
观御接下花,一枝枝全都收好。
之后两人再下至人间时,正巧赶上最热闹的时候——过年。
大年初一,蒲月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几乎每一家门口都挂着红灯笼,纸糊的窗子上也贴着红通通的窗花。刚换乳牙的小孩街头巷尾地跑,嘻嘻哈哈驱散前不久疫病带来的阴霾。
涟绛用夜明珠从那些小孩手里换了些爆竹。他攥着香捂着耳朵点火,然后闪身飞快躲到观御身后,紧张兮兮地问:“着了没着了没?”
观御面无表情:“嗯。”
其实他并不是很能理解涟绛为何喜欢这些东西。
照理说作为一个神仙,捻一捻手指便能点火,而涟绛偏偏要入乡随俗。但等到真正如愿拿香点火的时候,涟绛又不敢靠的太近。好几次爆竹上还没烧火星,他便跑得老远,逗得一众围观的小孩哈哈大笑。
点火、捂耳朵、逃跑涟绛乐此不疲。
观御瞧着他,莫名寻出一丝趣味来。
直到近日暮时,步重方才驾马匆匆赶来,肩上腋下扛着夹着大大小小好几只包裹。
他远远地瞧见涟绛,便翻身下马,胡乱将缰绳拴在树上,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涟绛跟前:“你怎么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个信!?小爷我还以为嗯?你身上怎么一股——”
他话音微顿,斜眼瞥向旁边抱剑而立的观御,随后咳嗽两声咽回嘴边的话,搭着涟绛的肩便往屋里走,刻意压低声音问:“他欺负你了?”
涟绛不解地摇头:“没有啊,他对我很好。”
“哎呀我不是说这个,”步重恨他是个呆子,怕是被人卖了都要傻呵呵地帮人数钱,“你身上龙息那么重,他是不是”步重挑挑拣拣,绞尽脑汁找了句委婉的话,“都不让你睡觉?”
涟绛反应一会儿,明白后脸色涨得通红,抬起胳膊肘便撞向步重:“没有!”
“哦——”步重显然不信他的话,回头狠狠瞪观御一眼,“没有。”
那边观御正好抬头望过来,神情稍显不解。
见状,涟绛急忙拉着步重进屋,合上门前不忘探头朝观御眨眼笑笑,无声地说:“他眼睛不太好,你别介意。”
观御微微颔首,看上去像是信了他的鬼话。
屋里步重刚一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便听见涟绛问:“小山神没来吗?”
“他们山神每次过年都要聚到一起,便不过来了。还有无烟子,我本想叫她一起来,但她执意要去找观音,我就只好自己过来了,”步重自顾自倒茶,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涟绛,我知道你喜欢观御,但你不能”
房门在这时被扣响。
涟绛起身开门,见门外是观御时不免有些讶异,心想只不过是分开一小会儿而已,没想到观御这么黏人。
他兀自想着,心思全写在脸上,笑起来时眼睛弯得像月牙。
观御不知他何故这般开心。
身边送信的鹤仙轻咳着提醒,天界那边事态紧急,饶是观御心底不愿将这片刻的欢娱打散,思量之下也只能垂眸道:“父王召我回去,你自己在这儿”
他看着涟绛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后神情变得失落,难免感到揪心。可玄柳的命令来得急,他不得不即刻动身,于是只好嘱咐道:“万事小心。”
“是因为之前的事吗?”涟绛心生担忧。
之前止戈以吸人精气修习邪术之罪诛杀金寄枝,金家便愤然上书玄柳,说金寄枝是被人冤枉的,希望玄柳能彻查此事,但被玄柳搪塞过去。
玄柳身居高位多年,又怎会看不穿止戈拙劣的把戏?他始终在偏袒止戈。
而这偏袒,无疑会将金家激怒。
涟绛不禁纳闷起来——麓山乃是龙脉之首,而金家世代看守龙脉,掌人间气运。若是金家大怒之下祭龙脉,九重天便再无法钦定人间天子,届时人间无首,必将大乱。可玄柳既然知道这其中利害,又为何仍要袒护止戈?
“金家那边”涟绛微有犹豫。
金寄枝虽是被止戈所害,但若是深究,其实他也有错。如若他不那么急着要洗清无烟子的罪名,止戈不会出此下策。
“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就别掺和了,”步重走过来,指一指观御,“金家只以为是他给金寄枝定的罪,也只会觉得止戈是照他意思办事,反正现在横竖都是观御的错。你现在去金家赔罪,岂不是更加坐实这无中生有的罪名?”
涟绛:“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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